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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戏曲家张坚戏曲思想初探

2011-08-15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071002

名作欣赏 2011年20期
关键词:汤显祖儒家伦理

⊙樊 兰[河北大学文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2]

⊙崔志博[邯郸学院中文系, 河北 邯郸 056005]

清代戏曲家张坚戏曲思想初探

⊙樊 兰[河北大学文学院, 河北 保定 071002]

⊙崔志博[邯郸学院中文系, 河北 邯郸 056005]

张坚是清中叶重要传奇作家,一般认为其戏曲思想来源于汤显祖,进而将其归入“玉茗堂派”。然而,张坚的戏曲思想与汤显祖“至情论”有着本质的区别,最终指向情理和谐。在这种“情理合一”思想的指导下,张坚坚持“填词为小技,但不可苟作”的创作态度,在戏曲创作中歌颂伦理美,突显儒家精神。

张坚 情理合一 伦理美 儒家精神

张坚(1681—1763),字齐元,号漱石,又号洞庭山人,别署三崧先生,江苏上元(今南京)人,清中叶重要传奇作家。他创作的《玉燕堂四种曲》(包括《梦中缘》《梅花簪》《怀沙记》《玉狮坠》),可谓雅部扛鼎之作,享誉曲坛。杨恩寿曾对《梦中缘》给予极高赞誉,称其“排场变幻,词旨精致,洵足为 思之后劲,开藏园之先声,湖上笠翁不足数也”①。梁廷 称《怀沙记》“文词光怪”,为“曲海中巨观也”②。一般认为,张坚的戏曲思想来源于汤显祖,张坚在戏曲创作中所讲之“情”、所造之“梦”都被看做是对汤显祖的继承与模仿,所以将张坚归入“临川派”,认为其为“至情论”在清中叶的延续与发展。《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清代卷》张坚条目中谈道:“(《玉燕堂四种曲》)从思想到艺术深受汤显祖剧作的影响。在鼓吹情至观念,以及‘以想造情,以情造境’、‘假仙鬼以觉世’、‘以幻笔写空境’等方面,《玉燕堂四种》颇得《临川四梦》之意趣神色,张坚因此被称为‘玉茗堂派’戏曲家。”③张坚的剧作确实有对汤显祖的模仿,但能否就此将其归入“玉茗堂派”,还是值得商榷的。

一、“情理合一”的指导思想

张坚的戏曲思想与汤显祖“至情论”有着本质的区别,带有明显的儒家情教色彩,对封建伦理道德有着主动自觉的遵循和坚持,他的戏曲创作是在“情理合一”的思想指导下展开的,归根到底是一种名教风流。

张坚说“梦之所结,情之所钟”,“情之所在,一往而深”④,杨楫论张坚四种曲称其“合女烈、臣忠,配以义侠,参之仙佛,总基于一情”⑤,柴次山讲“情字乃四部传奇骨子”⑥。诚然,张坚亦重情,但此“情”非彼“情”,他所讲之“情”在内涵与功能上与汤显祖之“至情”均有本质区别。张坚在《梅花簪》中说“天地以情生万物”,“纲常宇宙谁维系,千秋节义情而已”,“只要一灵咬定情根在,死生患难皆无害”⑦,这些对“情”的认识与理解,与冯梦龙《情史序》中的观点如出一辙,冯梦龙说“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生生而不灭,有情不灭故。四大皆幻设,惟情不虚假”⑧。可见情是世界的本原,是万事万物存在之根源和一切事物发展之原动力。“情”乃维系“理”之基础与前提,并以此来构建社会人伦秩序,来引导和教化世人,因此,张坚所讲之“情”必然包括“正”之内涵。然何为正?即符合忠孝节义、三纲五常等社会伦理价值尺度的正大广博之情,而非为一己私欲的狭邪之情。他在《梅花簪·自序》中说“采兰赠芍,人谓之情,而卒不可以言情,以感非其正也”⑨,情有多种,惟取其正者可以言之。故张坚所讲之“情”主于感,是可“风”之情,实际上是一种道德情感、伦理精神,这显然不同于汤显祖出于仁义礼乐而又超越之的“至情”。正是基于这样的内涵,张坚之“情”可以兴观群怨,维风化俗,他用“情”来教化世人,使其自觉遵循儒家道德规范。所以张坚写情始终将其置于儒家道德规范允许的范围内,这与汤显祖“至情论”将“情”推向极致的理论完全不同。在汤显祖那里,“情”被推至无以复加的高度,它可以使人生,使人死,可以超越世间的一切。而张坚之“情”却是循规蹈矩,不敢在儒家伦理纲常面前放浪形骸。在张坚的剧作中,男女之情可写,但必须是在伦理纲常允许的范围内。杜丽娘、巫素媛皆因情而病,在汤显祖那里可以让杜丽娘香魂逐情而去,尽享情爱之欢;而张坚则通过伦理纲常允许的方法解决巫素媛相思之病,让其在现实中得到一个堂堂正正的佳婿。有父母之命,亦不少媒妁之言,巫素媛与徐如山的婚姻无可厚非,完全符合儒家的伦理要求。显然,张坚所道之情与汤显祖的“至情”在内涵上是不同的,因此对戏剧创作的导向也是不同的,即使张坚剧作对汤显祖多有模仿,但只是停留在戏曲创作艺术和技巧上,而其骨子里却完全不是玉茗堂派,归根到底是一种名教风流。

二、“填词为小技,但不可苟作”的创作态度

张坚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期。青年时期胸怀“致君尧舜”的伟大抱负,却蹭蹬闱场,屡屡失败;“屡荐不售”让张坚对仕途丧失了希望,于是“焚稿出游”,开始了漂泊寂寥的后半生。然而在张坚的思想中,儒家传统意识始终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也直接影响着他的文体观念。他认为诗文为正统,戏曲为小技;博取功名为大事,填词作曲为小事。根深蒂固的儒家情结,使得张坚的戏曲创作态度十分明确:

第一,诗文为正统,填词为小技。作为儒学士子,赋诗作文、博取功名是人生大事,填词作曲为小事、余事。张坚最初创作《梦中缘》传奇,据其所言,即为游戏之作,并且作成后不敢示人,惧怕父亲责骂。在《玉狮坠》中张坚借黄损之口说道:“我想这吹弹歌舞,只好适志怡情,原是靠他衣食不得的”,还决定“从今后冷落红牙网蜘蛛,莫把生涯误”⑩。张坚在后半生的寂寥漂泊中将填词作曲视为排遣寂寥愁闷之法。在其人生希望几乎破灭的时候,张坚将自己的情志和理想完全投入到戏曲创作中,在舞台上得到心灵的慰藉。他在创作《玉狮坠》时说:“无事则嘿坐,或强弄丝竹,已而,寂寥益甚。愁来思驱以酒,饮少辄醉,醉辄醒,而愁复来,乃思一排遣法,借稗官遗事谱入宫商,代古人开生面。”⑪张坚的这种创作状态,其好友也多有提及。张龙辅称其“文章诗赋脍炙人口,以余闲赡为词曲”⑫。张坚以创作戏曲为余事,虽有文名,但耻于以此媚世邀宠,而终不能以科第显,则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以至于乾隆初开音律馆,招募四海之内通晓音律之士,有人推荐张坚,却被他推辞了,他慨叹道:“吾幼读先人遗书,不能以科第显,今老矣,顾乃以伶瞽之事进,而希荣利,窃耻为之。”⑬可见,正统文学观念、儒家人生追求对张坚的影响之深。

第二,戏曲创作虽为小事,亦关乎风化,不可苟作。他曾在《梅花簪》自叙中说道:“然子舆氏有云:今乐犹古乐。其兴观群怨之道,正维风化俗之机,孰谓传奇可苟作者哉?”而对于其创作《梅花簪》的动机,他说得十分明白,就是恐《梦中缘》的立言之旨不被世人所知,单受其文词影响,而失儒家礼教之正。在《梅花簪》中他塑造了徐如山、杜冰梅、郭宗解这样的义夫、节妇、侠士形象作为儒家伦理纲常之典范,希望以此来教化世人。

三、“注重伦理美,突显儒家精神”的创作表现

张坚自幼接受正统儒家教育,儒家传统思想、伦理纲常对他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在他的戏曲创作中,这种影响直接表现为对伦理美的追求和对儒家精神的重视。

首先就是儒家积极入仕的思想。在戏曲创作中,张坚毫不掩饰对功名的渴望与追求。《梦中缘》中的钟心唱道:“三冬富,万卷忧。怀珍宝,待遇投。须有日,平登天阙占鳌头”⑭,可谓意气风发,将登科及第的信心与决心表露无遗,这也恰是青年张坚的自我写照。在剧中,不但钟心入仕之心急切,就连其他的人也是对其寄予厚望,认为他终有一天能腾龙榜、起凤翔。如文媚兰与钟心诗帕定情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叫他努力功名,婚姻之事,在此无益”⑮。钟心到淮扬后,其姑母喜其“英年伟器,少不得占秋闱,桂子攀高;夺春元,杏苑寻芳”。其表妹更是一见钟情,“看他举止清狂,言谈俊雅,绝非流俗之人。少不得长染翰,侍君王。一声雷动腾龙榜。万里风抟起凤翔。”⑯表面看是剧中人的殷殷期待,实质上都是张坚对功名的深深渴望。然而蹭蹬场屋数十年,终无金榜题名时,张坚怀才不遇,焚稿出游,仕途的辛酸苦闷无以排遣,只能在传奇创作中寻求心理的安慰与满足。于是,《玉狮坠》中的黄损不仅高中状元,而且以一等军功议叙,朝廷议叙军功和传胪放榜同时进行,曾经落魄的书生享尽无上荣耀。

其次,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在张坚的剧作中无处不在。钟心可以在梦中与文媚兰共享鱼水之欢,但在现实中却必须恪守伦理规范,他在淮扬阴府与表妹一见钟情,虽情浓意酣,但终不敢越雷池半步。《莲盟》一出乃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典范。钟心爱慕表妹丽娟,情不自禁地上前搂抱,本是真性情的流露,却被丽娟的一番礼义说辞批判得一无是处。钟心提到《西厢》崔张之事,丽娟则耻于谈及,认为婚姻之事,大节攸关,“一言为定,千金不移。何必钻穴逾墙,致讥流俗。情果特终,天必从愿;缘如终吝,之死靡他。则名教之中,自有风流乐地”。⑰很难想象它出自丽娟这个柔美少女之口,更像是儒家伦理道德规范的说教。《梅花簪》甚至可以看做伦理纲常的宣传品,将封建礼教的忠、义、孝、悌、节、烈全部囊括。第五出《箴女》大张旗鼓地宣扬贞女节妇思想,将杜冰梅定为封建礼教下的妇女典范。她有才,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貌美,却终日不苟言笑。她“五车遍览,必以孝经女史为先,百技咸通,惟知刺凤描鸾为重”⑱。张坚在戏曲创作中恪守“非仪俱无方是美”的正统礼教。冰梅之父看过其所作赞赏明妃之诗后,教育道:“我儿立志虽奇,但为女子者,内言不出,外言不入。所以毛诗有云,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这些奇才远志,则非所宜,此后亦不可不戒。”⑲杜冰梅被胡型逼婚强娶,一意寻死,她道:“自幼蒙爹爹严训,岂不闻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若是事到其间,只得自甘一死。”⑳杜冰梅之坚贞、不屈从于强暴,固然值得歌颂,但是深究其里,她所忠贞的并非真感情,而是忠贞于幼时婚约,忠贞于伦理纲常。在《玉狮坠》中,张坚更是塑造了一个奇女子裴玉娥。她虽然寄养在乐户,但是洁身自好,生长至十五岁并未见过外人,正可谓身处娼家,心在儒门,恪守儒家伦理规范。裴玉娥这个形象可以说是张坚思想中儒家精神的极端表现,是现实中历经世事坎坷却仍然独善其身的张坚的影子。张坚在《玉狮坠》自叙中说的“有怜我者,有爱我、敬我者,有利诱我、礼虚拘我、权术机诈而役我者,即又有忌我、病我、嫉我、讪我、思挤排驱逐我者”㉑。可见,张坚恪守儒家精神操守,特立独行,不为利益所动,不为权势所屈,不为虚名所役。

第三,儒家“以德治国”、“仁爱之心”、“见危授命”等思想品质在张坚剧中有十分明显的体现。《梦中缘》中崆峒叛乱,叛军首领崆峒公主在战败后与钟心巧遇于寺庙中,钟心好言相劝,晓之以理,使得崆峒公主幡然醒悟,血书战袍寄于其妹,命其停止作乱,归降朝廷。最后几经周折,崆峒乱平,朝廷以仁爱之心相待,不咎其罪,赦为平民。《梅花簪》中杜冰梅、郭宗解出使日本,亦未动一枪一剑,仅以言辞晓以利害,使其臣服。《玉狮坠》中安义招抚苗疆,正是用的黄损“德教”之策。这些都体现出儒家的“德治”、“仁政”思想,而钟心、杜冰梅、郭宗解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为国排忧解难的做法正是体现了儒家“见危授命”、“舍生取义”的精神品质。

张坚所讲之“情”实际上是一种道德情感、伦理精神,显然不同于汤显祖出于仁义礼乐而又超越之的“至情”。在他的戏曲作品中看不到对人性情欲的极力高扬,对封建伦理的唾弃鞭挞;看不到情与理的激烈冲突和强烈对立,恰恰相反,作家将情与理融合为一体,最终指向是情理和谐。这种“情理合一”的思想正是张坚戏曲创作的精神内核。儒家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影响,使他坚持“填词为小技,但不可苟作”的创作态度,在戏曲创作中歌颂伦理美,突显儒家精神。张坚的戏曲思想归根到底是一种名教风流。

① 杨恩寿:《词余丛话》卷二,《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九),第264—265页。

② (清)梁廷 :《藤花亭曲话》卷三,《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第266页。

③ 钱仲联主编:《中国文学家大辞典》,中华书局1996年10月版,第400页。

④ 张坚:《梦中缘自叙》,《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⑤ 杨楫:《梦中缘序》,《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⑥ 柴次山:《梦中缘序》,《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⑦ 张坚:《梅花簪自序》,《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⑧ 冯梦龙:《情史》,岳麓书社,1986年9月版。

⑨ 张坚:《梅花簪自序》,《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⑩ 张坚:《玉狮坠》,《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⑪ 张坚:《玉狮坠自叙》,《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⑫ 张龙辅:《玉狮坠序》,《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⑬ 徐孝常:《梦中缘序》,《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⑭ 张坚:《梦中缘》,《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⑮ 张坚:《梦中缘》,《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⑯ 张坚:《梦中缘》,《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⑰ 张坚:《梦中缘》,《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⑱ 张坚:《梅花簪》,《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⑲ 张坚:《梅花簪》,《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⑳ 张坚:《梅花簪》,《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㉑ 张坚:《玉狮坠自叙》,《玉燕堂四种曲》清刊本。

[1](清)杨恩寿.词余丛话[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Z].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7.

[2](清)梁廷 .藤花亭曲话[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Z].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7.

[3](清)张坚.玉燕堂四种曲[M].清刊本.

[4](明)冯梦龙.情史[M].长沙:岳麓书社,1986.9.

[5] 钱仲联.中国文学家大辞典[Z].北京:中华书局,1996.10.

作 者:樊兰,河北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戏曲史和元明清文学;崔志博,博士,邯郸学院中文系讲师。

编 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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