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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重量

2011-08-15习习

飞天 2011年13期
关键词:白鹿原革命学生

习习

5月的一天,在南梁荔园堡列宁小学,我久久注视这张黑白照片。这个年轻女子,红军帽、齐耳短发、浓眉大眼、面庞饱满,她侧着头,安静地望着镜头。那一天,周围的人事、天气、声音、拍照片的缘由,都被滤去,甚至色彩也只是单纯的黑与白。我忽然想起,去年5月的某一天,在山西,我也在瞻仰一位年轻的女子,她更年轻,叫刘胡兰,我甚至寻不到一张她生前的相片,想象不出她少女时的模样,只知道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15岁那一年。那一天,面对刽子手,她喊出最后一句话:怕死不当共产党员!清脆又刚毅的声音令刽子手胆颤。那一刻,乌云低沉,屠杀革命者的观音庙前,白雪茫茫。

在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历史中,从来不乏这样勇毅的女子。厚重苍凉的甘肃大地虽地处偏远,但春潮涌动时,革命形势一样如火如荼。在兰州,1920年,少女邓春兰开天辟地、首破大学女禁,为中国女性争得受教育的权利;1926年,不畏牺牲侠肝义胆的秦仪贞成为甘肃第一位中共女党员;1936年,年轻的西路军女战士们前仆后继、血洒热土、感天动地……

而今,在南梁,看着相片中的她,站在她战斗过的土地上,时间仿佛也从远处拉到了近前。那天,我很想向更多人讲讲她的一生,她短短的29年的一生。有关她,尽管留在世上的只有点滴事情,但我想将它们连缀成线,而且,想让这条线长一些、再长一些。

她叫张景文,陕西人,生于1906年。

1932年,张景文在西安女师学习。这年4月,戴季陶到西安举行所谓的“扩大纪念周”大会。中共陕西省委得知消息后,召集西安几个学校党团支部负责人秘密开会,主张学生们与戴季陶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26日上午,各校师生5000余人集会,戴季陶公然发表反共媚外的谬论。张景文按捺不住怒火,和同学们纷纷质问国民党为何卖国求荣、镇压学生。戴季陶支支吾吾,想搪塞了事,学生们怒不可遏。戴季陶见势不妙,想偷偷溜走。眼明手快的张景文高喊一声,打!女生们拿起铜板、石板、石块、瓦片向戴季陶打去。戴季陶狼狈不堪。军警们企图镇压学生,学生们更加激愤,烧了戴季陶的汽车。第二天,张景文被捕。被捕的学生中就张景文一个女生,国民党要把她单独囚禁,张景文坚决不从,敌人无奈,答应先释放她,但她坚决要求:要关一起关,要放一起放。在学生和各界人士的斗争下,被捕的学生被全部释放。

这一年,张景文26岁。因参加学生运动,张景文被学校开除。她的求学生涯在国难当头之时,结束了。

这时的张景文何去何从呢?

那一天,在南梁革命纪念馆,解说员向前来瞻仰的人们讲述了张景文被迫停学之后的经历。

1934年春,一心向往革命的张景文和丈夫徐国连,撇下襁褓中的孩子,带着秘密搞到的枪支,来到由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开辟的陕甘边根据地——南梁(今甘肃省庆阳市华池县南梁乡)。南梁苏维埃政府成立后,陕甘边区兴办了第一所红色小学——列宁小学。张景文和另外一名同志任教员。935年10月间,受王明左倾错误的影响,陕甘边根据地内部肃反时,张景文被错误地定为奸细,在中央红军抵南梁之前遇害,时年29岁。

——历史常常令人唏嘘不止。一个满怀革命理想、憧憬美好生活的年轻生命,戛然停止了。那天,南梁起风了,黄沙飞扬,树叶飒飒。

我望着张景文烈士那张安静温和的照片,感慨万端。

我相信,所有在场的人都想知道张景文在南梁的更多的事情。于是,我四处搜寻到一些资料,不多的资料,却让这个女子向我们走得更近了一些,她的样子更生动了一些。

婆姨女子放开脚,

长发剪成短毛盖,

男当红军女宣传,

革命势力大无边。

这是留着“短毛盖”的张景文亲自编唱的一首信天游。

1934年,南梁政府成立后,这位当时在根据地不可多得的知识女性被选为陕甘边苏维埃政府妇女委员长。

身兼重任的张景文深入乡间,和乡民们打成一片。开朗活泼的她深得乡民喜爱,她劝年轻姑娘们争取婚姻自由,劝她们放足,劝男人们剪去长辫子,她给大家讲穷人们受苦挨冻的根由。她还写得一手好字,双手同时挥毫,毛笔字好看大方。她带人到处张贴革命标语,利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宣传党的政策。她用信天游的调子给乡民们编唱革命歌曲。在她的影响下,许多整天躲在家里的姑娘、婆姨们纷纷走出家门参加了革命工作。

张景文平时光脚丫,爱穿一双黑方口偏带鞋,一到乡民家,就光着脚板盘腿坐在炕上。群众和游击队员们都爱和她开玩笑,称她为“张放心”。当时,列宁小学的条件非常艰苦,教室是仅有的两栋破土房和一孔窑洞。没桌凳,张景文带领60多个学生,自己动手垒土台,支木板;没墨汁,就刮锅灰。张景文亲自编写教材。为使教材通俗易懂,她把课文编成诗歌或顺口溜:“马克思、恩格斯,世界革命二导师”、“拿刀杀豪绅,拿枪打白军”、“左手拿碗,右手拿筷”,既学了文化,又提高了学生的革命觉悟。学校还开设军事课,学生们拿着红缨枪、木大刀,练习武术、拼杀,女教师张景文亲自示范。

在南梁山区,入学的大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这些贫苦的孩子们从未上过学,张景文耐心地给他们教汉字教算术,还讲革命道理。在生活上,她对这些孩子无微不至,慈母一般,衣裳破了她一针一线给缝补,手脸脏了她一把一把给洗净。有时,她坐在油灯下,仔细地抓孩子们衣服里的虱子。孩子们非常喜欢她、敬重她。

1935年,国民党反动派发动第二次“围剿”,张景文的爱人徐国连在一次对敌作战中英勇牺牲。张景文得知消息后,强抑着悲痛,更加夜以继日地忘我工作。

1935年秋冬,在王明极左路线的残酷斗争下,西安到陕甘边根据地的同志们都错误地成为肃反对象,张景文被诬陷为白区来的奸细”,29岁的她,被残酷活埋。

——叫人感慨万千的29年人生,可供记载的文字显得如此之少。

今天,在列宁小学,有一座洁白无瑕的雕塑,两个学生紧紧依偎着温和慈爱的张景文。

南梁回来,眼前一直浮现着张景文年轻的模样。

有一天,知道了一件事情,发生在张景文烈士牺牲很多年之后。

作家陈忠实先生在构思鸿篇巨制《白鹿原》时,一直苦于找不到一个白鹿原当地的女英雄原型,有一次,他意外地读到一本叫革命英烈》的刊物,里面有一篇文章,文章很短,讲述了一个女烈士的事迹,这位烈士就是白鹿原人,名叫张景文。文章的作者,是当时同样被怀疑为“潜伏特务”的一位女战士,她和张景文被关押在一孔窑洞里,之前她们不相识,关押的三两天时间里,她得知张景文成长在白鹿原某村,也大概了解了一些她的经历,最后,她眼看着张景文被拉出窑洞,之后被活埋。读完文章,陈先生“捶拳吁叹”。

于是,年轻英勇的张景文,这个令人崇敬的女英雄,又得以重生,在《白鹿原》中,她以白灵的名字,在白鹿原勇往直前,继续着她向往的革命。

《红星照耀中国》的作者埃德加·斯诺的妻子海伦在文章中说:

“红军像彗星掠过中国西北的天空,而妇女所受的震动最大,她们从沉睡中觉醒,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她们面前。”

二三十年代,被几千年历史压迫在生活底层的中国女性,大部分尚在蒙昧之中,但有这样一些女性,在共产党的领导下首先觉醒,义无反顾地投身于革命。她们就是张景文这样的人。这些勇毅的女性,遍布中国的大江南北,虽像星星之火,但孕育着燎原之势。她们用单薄的身姿,在奠基,也在唤醒。

那一天,车过华池,看到路边封芝琴的家,那个当年的刘巧儿,也是革命思想熏染下的进步女性。她之前,有很多很多个张景文。

望着南梁深沉厚重的黄土地,我想,生命的重量到底该怎样掂量?为着广大民众的福祉,为着人类的光明事业,一些人,早早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时间停止了,但精神永存,且这精神一代一代教育着影响着后人,生命的分量因此而倍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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