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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2011-08-15

雨花 2011年7期
关键词:明珠母亲

●尼 楠

成明珠和她的母亲,她们来自于另外一种环境,但是她们天赋异秉,天生知道追求自己环境以外的东西。有一句话是用来形容她们的:心比天高,当然,通常这后面接着还有另外一句话:命比纸薄。

成明珠见到那扬,是在菜市场。早晨菜场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成明珠穿着胶鞋,手里提着一柄网兜。这正是菜市场一天中的鼎盛时期,她可以不必叫卖,鱼在水里活蹦乱跳,买主像水流,源源不断。

每天都有许多的男人女人从她的面前经过,成明珠对所有的人都视而不见。她懒懒地站在那里,从来不过分殷勤。她也笑,可她的笑大而化之,广泛而空洞。看上去,她是在对你笑,其实又不是真的,细看也许又是真的。

她穿着黑色的胶质防水围裙,长头发在脑后盘成乌黑的大发髻,露出一个光滑的脖子。市场里的男人都叫她鱼美人。

一个男人在她的面前停住。成明珠正用力嗅着身边的鱼腥味,她随即嗅到了全然不同的气味。这种气味包含着干爽、清香、舒适、宁静等多种信息,这些信息和成明珠的生活背道而驰,却不乏吸引力。

这个男人把鱼看了个遍,却一直摇头。成明珠于是说,这都是最新鲜的。

男人说,没有我要的。

成明珠说,你要什么?我可以补过来。

这个男人说了一种鱼的名字。

成明珠不假思索地说,没有问题,你下午可以来取。

这个男人接着说,下午我恐怕没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帮我送过去。我家就在这边上,很近。他说了个小区名字。果然很近,五分钟的路程。成明珠略作犹豫,便答应了,于是得到一张名片。

这张名片上写着他的名字,这个男人叫那扬。他们约定了时间。就像一个约会。

成明珠是一个卖鱼的女人,她今年三十出头一点。她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耗在市场里,市场里的女人粗枝大叶,但这并不妨碍她有时突现的奇思妙想。现在,她的奇思妙想就是约会。她想起曾经有过的约会,心动的约会,甜蜜的约会,轻盈的约会。

这些年,她基本忘记了从前岁月。她记不起以前的生活,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市场里的空气终年湿答答,像一块拧不干的抹布,贴在面孔上,她的脑子锈掉了。

成明珠有时对丈夫说,我的脑子要锈掉了。

她的丈夫很警惕,他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成明珠说,市场里的男人真不是东西,老想占人便宜,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

她的丈夫笑嘻嘻,那你真让他们占到便宜了么?没有吧。你只要自己行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歪。

成明珠的丈夫在另一个市场里卖鱼。这是他们家祖传的生意,几辈子的鱼腥味,去也去不掉了。等到成明珠自己的身上也开始洋溢出鱼腥味的时候,她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是她丈夫做的。她产生了后悔的情绪,但并不决绝,后悔于是就让时间磨淡了,可有可无,偶尔能调节生活。

从前,成明珠也读过书,她读书读到高中毕业。但是她书读得不算好,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了下文。于是她就谈朋友,嫁人。

后来,她的丈夫给她讲了一个关于财富的故事。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人在市场里卖鱼,但是他是一个快乐积极的人,每天都会从营业额里拿出一部分钱——可能是十块,或者二十块,拿去买彩票。他每天极为虔诚地做着这件事,风雨无阻。结果,有一天,就让他中了特等奖,五百万奖金。他从此就发财了,从菜市场里消失。据说,他现在住在一幢豪华的别墅里,美食美女,享之不尽。

成明珠的脑子转得很快,她说,你是不是也想有享之不尽的美女啊?

她的丈夫反应还要快些,他说,关键不是在这里,关键是钱,是五百万。你不喜欢发财?发财的机会人人平等,我们也有机会。

丈夫的这个关于发财的故事,使成明珠渡过了一段神采奕奕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她觉得菜市场的潮湿是可以原谅的,水里的鱼游来游去是可爱的,身上的鱼腥味是可以忽略的。她变得十分宽宏大量。因为她觉得这里将不会是久留之地,迟早要离开。但是她在这里卖了这么多年的鱼,人是有感情的,她以一种离别的眼光打量这里的一切,也就有了不言而喻的离愁别绪。她怀揣着一个发财的梦,离开的梦,每天脚步轻盈,信心百倍。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现在已不再购买彩票。成明珠想想,自己花了多少钱购买彩票,总有几千块吧?想起来都心疼,全都打水漂了。

反而成明珠的丈夫心里觉得很安泰。现在,他们还都在卖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有时,他会觉得妻子不好掌握。但他是个市井里的聪明男人,他知道怎样应付,比如适时地讲个故事。他知道,只有家里安定,他才能过得舒心,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后顾之忧,他就可以做很多事,比如打麻将,比如喝点酒,比如到柳条巷的小发屋里放松放松。

他对成明珠很好,从不打骂自己的妻子。市场里的很多男人都喜欢对自己的妻子动手,因为女人们越来越不好掌握,她们会耍性子、能花钱、会红杏出墙,总之她们很需要管教。但成明珠的丈夫不这样想,暴力解决不了问题,打压只会得到反抗。这样看,他确实是个聪明的男人。他知道把自己的妻子放到市场里,等于是把一块肉放到了苍蝇堆里,他要在上面加个罩子,那么其他人最多只能闻闻肉的味道。他认为,自己对妻子有八分的把握。当然,她的身上还有一些是他不了解的,比如她坐着看电视,看着看着就会若有所思。这个时候,她思的是些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这一点,有时让他感到恼火。

总的来说,成明珠是个说得过去的妻子。漂亮,不乱花钱,不大嗓门,不会像其他的女人那样无法无天,她每天的买卖做得不错,忠诚。

说到忠诚,也许不完全准确。也许有一次,总归是有过一次的。

那时,正是成明珠热衷于彩票梦的时候,那时她很宽宏大量,态度很不明朗,差不多属于半推半就。那个孩子叫有方,二十出头,比她还小大约十岁。大概是因为年龄上的差距,成明珠对他产生了怜惜的感情,对于他的追求一直抱模棱两可的态度。他缠着她,半路拦截她,却又不说话,只拿眼睛看她。成明珠的心就软了。

成明珠当时看着眼前的男孩子,看到他垂下来的眼睛,他纤长得奇特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这个害羞的男孩子拦在她的面前,固执地不说话。成明珠于是叹了口气,说,你要干什么呢?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男孩子,他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了成明珠。她吓了一跳,有方的双臂却力大无比,挣脱不得。成明珠威胁他,说,你再不放,我要喊人了。他的双臂更圈紧了,他说,我爱你。

他们在树影里,月亮出来小半个,像一片肥润的微笑的嘴唇。风里带着微温,像一个人嘴里呵出来的气。成明珠的脖子里肩膀上面孔上,都是这个叫有方的男孩子的气息,她觉得头昏脑胀。一头昏,她就犯错误。她把手放到了有方的背上。然后,他们就坐到了旁边的石椅上。刚坐下,有方把头埋到她的胸前,双手失去了方向,在她的身上莽撞地左冲右突。

成明珠被有方泥沙俱下的激情拂裹,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混乱之中,她模糊地想,就要发生了么?这个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这气味带着菜市场的印记——他们俩身上共同拥有的鱼腥味。然后,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雨丝。雨丝在风里一阵阵被吹散,又一阵阵聚拢来,水珠密密地粘在他们的身上。又是鱼又是水,鱼水就是鱼水之欢。这个男孩子比她小十岁,他身上的味道,和她是一样的。这气味还和身上发出的某一种气味相似,在这雨夜的野外,显得不洁而低下。成明珠觉得很羞愧,她坚决地推开了有方。

后来,有方又拦截过她几次,但终于都不成功。

现在,她要去送鱼。在去送鱼之前,她做了几件事:

第一,她洗了个澡,连带也洗了头。

第二,她换了一身刚在阳光里晒过的衣服,衣服上铺满太阳干爽的味道。

第三,她戴上一副小碎花的护袖。

第四,她站在镜子前面,回忆了一下往事。

一走进这个小区,成明珠觉得赏心悦目。这里的房子都是一小幢一幢,每一幢都被层层错落的绿化隔开,显得疏落而优雅。扑面而来的微风里有轻隐的花香,小心翼翼,恰到好处。一只小翠鸟扑棱着翅膀从她的面前掠过,划出一道温柔曲线。她的心里被某种柔情涨满,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她曾经站在这里的门外朝里面张望过,心里隐含着模糊的渴望。现在她走进来了,她很自然,非常镇定,这里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喜欢这里。她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这里的花草树木,喜欢这里的洁净有致,她从小就喜欢这样的地方。

成明珠在这时很突兀地想起了母亲,成明珠的母亲曾经被人们叫作神经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成明珠的母亲还是一名少女。少女情怀总是春,她爱上一名当时在文工团扮演洪常青的男演员。为此,她天天追看文工团的表演,随着他们走镇串乡。那名男演员个子颀长,面孔白皙,长着一双动情的眼睛,一双手指甲洁净的手。

成明珠的母亲是个小巷里的女孩,眉目清秀,性格内向,略有些偏执。很快,整个文工团都知道洪常青有这样一个仰慕者,纷纷拿来取笑。洪常青非常无奈,后来开始恼火。恼火使他失去理智,不能友好地对待这个少女,他向团里举报了这件事。成明珠的母亲因此被父母软禁。她因为不能见到意中人而朝思暮想,终于成了神经病。

后来,她的病被治好了,却成了一个肥胖无度眼神空虚的女人。她潦草地嫁给了一个修自行车的老男人,第一年就生下成明珠。洪常青后来走上领导岗位,时常风度翩翩地出现在电视新闻里,成明珠的母亲看一次就会发一次病。发病的时候,她就抱着电视机哭,哭到一定程度就开始砸电视机。家里的电视机被砸坏以后,他们就不再看电视了,母亲的病从此果然没有复发。

没有精神病可复发的母亲开始关注自己的女儿。成明珠这时长成了一个文静美丽的姑娘,她的长相大部分遗传自她的母亲。成明珠长着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一张尖俏的小凸脸,骨骼小而丰匀。至于性格,这可不好说。

这一年,成明珠恋爱了。至今,成明珠对爱情的所有直接和间接的感受,都来自于这场恋爱。她爱上了一个男同学,他们相互爱慕,一起上学放学,在同一条林荫小道里约会散步,直至在这条小道里接吻。

这个男同学长着一张成明珠喜欢的斯文而白皙的脸,个子瘦而高,说话的节奏舒缓而从容。在爱情方面,成明珠和她母亲的爱好惊人的相似,比方说她们都喜欢同一类型的男人,这一类男人都带有书卷气,具有良好的家世和教养。成明珠和她的母亲,她们来自于另外一种环境,但是她们天赋异秉,天生知道追求自己环境以外的东西。有一句话是用来形容她们的:心比天高,当然,通常这后面接着还有另外一句话:命比纸薄。

成明珠的母亲适时阻止了这场恋爱,她替成明珠举起慧剑斩断情丝,避免了今后可能出现的更大的伤害。这些伤害也许来自于别的方面,也有可能来自于爱情本身。成明珠的母亲说,你也不要怪我,你有你自己该走的路,你书又读得不好,出身也不好,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好看有什么用?还有更好看的人会出现。别人会忘记你,你也会忘记,这有什么稀奇。

成明珠的母亲在四十岁后突然成了一个哲学家,无师自通,她时常有慧言慧语出现。她对成明珠说,你有自己该走的路。成明珠从此就走上自己的道路,一路顺风顺水成了一个卖鱼妇。她安分守己,正常而健康,生了一个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女儿。这个五岁的女儿时常端着一碗方便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故地翻着白眼。

成明珠有很多和母亲相像的地方,但是她还是比她母亲要强一些。她的第一次恋爱虽然失败了,但是却有美好回忆。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想像和回忆,回忆和想像。成明珠遗憾而美好的爱情,使她在三十岁以后的菜市场里仍时常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光彩。现在,这光彩就在她的眼皮上,在她的头顶上,蓬蓬地跳舞。

往事的电影放映完毕,此刻,成明珠站在那扬家的门口,准备敲开这扇门。门前种着大量的栀子花,一片一片毫无节制地开着,浓郁的香气填满了每一寸空气,显得放荡而随便。成明珠精神恍惚地举起了手,摁响门铃。

她陡然看到了那扬的脸,这张脸让成明珠如释重负。刚才她忘记了那扬的样子,现在她看到的人是这个样子的,他头发蓬松,身量高爽,浑身挟带着一股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慵懒气息。他的气息在成明珠的头发上飘拂,令她想入非非。

综上所述,本研究发现ER阳性乳腺癌细胞在对他莫昔芬产生耐药性后,增殖相关蛋白的表达水平升高,同时PGRN的mRNA和蛋白水平也升高;而干扰PGRN表达后,增殖和抗凋亡相关蛋白的表达水平下降,耐药细胞对他莫昔芬的敏感性增强。后续本课题组将深入探讨PGRN影响他莫昔芬耐药产生的具体分子机制,寻找其上游调控分子以及下游效应分子,以期为临床上治疗对他莫昔芬抵抗的乳腺癌患者带来新的机遇和希望。

那扬迷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刚刚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春梦。在梦里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生着小而丰匀的身材,他去追她,追着追着身体就膨胀了,他们在空中飘起来,像两团云。最后,这两团云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团云,天空中下起了绵密的细雨。雨丝落到一半,就变成了雾。情欲的气息充满整个天空及大地,天上地下,到处是他们的乐园。

这个惊心动魄的春梦之后,他起了床,思绪尚未正常,一开门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过了一会儿,他弄清了成明珠的来意。他说,谢谢,转身回到房间去拿钱。走到一半,他又回过头,说,你进来吧。

那扬说完这句话,就自顾走到房间里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这个陌生的女人进来,唯一的解释是,他刚刚睡醒,头脑混沌,因而作出了不正常的举动。

他是一个摄影师,专门为杂志社拍摄照片。之前,他刚从云南一带采风回来。那里是所有艺术家的天堂,那里色彩最丰富,那里连空气都是浪漫的。那扬在那里短暂浪漫地邂逅了一个女人。那个地方本来就遍地美妙的女人,当地的外地的,长头发短头发,白皮肤黑皮肤,女人到了那里都成了妖精。

在那里,那扬爱上了一个旅馆里的服务员小姐。服务员小姐年纪很小,只有十七岁。她一身深褐肤色,长着一张甜蜜的面孔,站在柜台后面对那扬笑。那扬离开的时候,她跟着送了很远。她身世曲折,向往外面的世界,她问那扬,可不可以带她走。

她的眼泪滴在那扬的心里,使他沉浸在爱情的忧伤中。云南少女在照片中羞涩地笑着,她的双眼放着光,光里五彩缤纷转动着的是爱情的心思,她爱着为她照相的外面来的男人。那扬日后想起少女甜蜜的笑容和忧郁的眼神,她那没有任何污染的纯情,总会觉得一阵心荡神驰。他是一个多情的男人。

成明珠手里拎着塑料袋,她的眼睛里是书,古董,各种精致的她见所未见的摆设,光滑的地板,温馨的窗帘。这是她所不熟悉的世界,但是不熟悉不代表不向往,不代表不会在梦中梦到。她抬起一双梦游的眼睛,朝着那扬看了一眼,以为自己灵魂出壳。

那扬柔声对她说,把东西放到厨房吧。成明珠于是跟着他来到厨房,她迎面看到一幅巨大的裸身人体画像,画挂在厨房里的大窗户上,裸体美女流线的身体像一个花瓶,闪耀着温婉而迷人的光芒。她向人们敞开身体,成明珠于是垂下了眼睛。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她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那扬玩味地看着这个卖鱼的女人。他们家里今天要请客。他和他的妻子,有一大帮朋友,他们喜欢呼朋唤友,他们的家是个聚会的根据地。他还喜欢做菜。现在,所有的食材都已备齐了,鱼也到了,他要开始做大餐了。

成明珠仍然不走。她说,我帮你杀鱼吧,这鱼处理起来很麻烦,我每天弄,比你熟练。

那扬说,那也好,就递给她一条小花围裙。成明珠把这条围裙穿在身上,发现与她戴在手臂上的护袖居然十分配套。在一堆堆小碎花的映照之下,她显得清秀可人。

这个卖鱼的女人居然长得挺好看,她的腰身纤细,神情迷茫,双眼若有所盼。她在想什么?那扬觉得,姑且不管她,走着瞧吧。他见识过很多女人,他善于从她们身上发现她们的可爱之处,因此他容易陷入爱情之中。但也仅此而已,他的爱情止于发生时。

他一边着手准备晚宴,一边花一些心思关注为他杀鱼的女人。成明珠利落地处理好鱼,又问那扬要锅子。这会儿,她倒有主见起来了。仿佛她一直知道自己要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就是要来到这里,穿上围裙,然后做饭。她真是个鲁莽而大胆的女人。

是啊,这会儿,她成了一个鲁莽大胆的天真女人。这个女人的身上没有过去,没有生活背景,她是从时间的缝隙里幻化出来的。她没有重量,轻飘飘地在空中飞。

但是那扬有另外的想法。他想,这个女人也许爱他。自然,他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时常受到女人的青睐。可是这个市场里卖鱼的女人,她也知道欣赏他,这一点令他感到意外,也不能说没有惊喜。他倒想看看,会发生些什么——最近,他身上一直被一股懒懒的情绪控制,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他准备了一次聚会,会有许多人来到一起,他们将在一起高谈阔论,美食,美酒,美女,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兴奋?

可是,现在出现了一点意外。因为是意外,所以充满不确定性,这不确定性显然更有理由让他兴奋,让他浮想联翩。

成明珠把鱼炖上锅,又过来准备其他的菜。她熟练地把米从米箩拍进电饭锅,用淘米水浸洗要用的蔬菜,把肉切成丝,将一只鸭子填好,并用开水汆好了虾。在空隙期间,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看到一架盛开的凌霄。

她回过头,对那扬说,我喜欢凌霄花。

彼时,那扬正如梦似幻地望着这个女人,以为自己看到了田螺姑娘。田螺姑娘从水缸飘出来,在不经意间妙手一挥,生活就变了样。他看着看着,眼前的田螺姑娘突然对他说,她喜欢凌霄花,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脸上具有某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那扬不由得上前一步,站到成明珠的身边。从她的视野里望出去,窗外一片碧净的蓝天,天空中飘浮着几缕轻云,蓝天与轻云之外,凌霄花开得无边无际,不可收拾。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肩上,他想干什么?他不想干什么。

今天之前,他们还是两个不知道彼此的陌生人,以后呢,也不会有所改变。但是他现在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去了。他只是想起了云南的那个少女,他想起了生命中水流一样经过的那些可爱女人,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柔情和伤感所掌握。在这种情况下,他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都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他为这种解释得通,暗自舒了一口气。手在成明珠的肩上停住,轻轻抚摸,内心觉得一阵虚无缥缈,不知今夕何夕。

成明珠的肩头微微抖动,她低着头,暗自隐藏着自己的紧张或是激动,也许两者兼有。她不用抬头,那扬的样子全在她的心里。她知道这个男人站在她的身边,他让她想起往事,在短短的半天时间,接连地回忆往事,往事像阳光一样普照。短时间内,成明珠出现了错觉。她以为他们一直站在这里,这里是她的生活,她正为一个男人准备丰盛的晚餐。她大胆地设想,这是她的生活,眼睛抬起来万千风情地看了那扬一眼。

如果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都应该是顺理成章的。甚至,成明珠模糊地想,她大概在等着这个顺理成章。

今天是与众不同的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成明珠看到了一轮红艳圆满的朝阳,它向大地上的成明珠投来吉祥的光芒。吃早饭的时候,她看到一只喜鹊停在对面的树枝上对着她欢歌笑语。最后,果然最与众不同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成明珠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一天。她激动地站着,感到那扬的腿在她的腿边摩擦,他的气息自头顶笼罩着她的全身。她看到那扬露出来的胳膊,紧实的,肌肉匀称的,具有力量。她无法克制地颤抖,为着将要发生的事屏气凝神。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在暧昧的气氛中,她满面潮红,全心等待着那扬,期望着他的手,他的嘴唇,他的身体。她真是太大胆了。这是个做着美梦的不要脸的大胆女人,老天爷打量了一会儿,说,不能让她如愿。

于是,窗外突然天色骤暗,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接着雨就哗哗地下起来。雨点从窗户急迅地射过来,挟带着一股泥土的湿腥味。这种味道熟悉而固执,使成明珠难以忽视。她不安起来,身体僵硬,忐忑局促。她悄悄地举起了一只手臂,放到鼻子边上偷偷地闻了闻。湿腥的气味从碎花的护袖上,从衣服上,从皮肤里,从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源源地冒出来,不断地冒出来。

她看到整个厨房很快被这种气味填满。她羞愧地低着头,为自己闯的祸感到无比歉疚。

那扬很快放开了她。

他去关窗,关这幢大房子里所有的窗户。等他关好窗户的时候,看见成明珠仍然站在厨房里。她呆滞地看着地面,若有所思,那扬忽然感到一阵倦怠。他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那扬从房间里拿来皮夹,他对成明珠招手,陌生而矜持地说,你叫什么名字?你过来,这是买鱼的钱。

成明珠慌乱之中只记得一个动作——夺门而出。

雨停了。这场雨来得快,去得更快。一堆堆被雨水冲聚在一起的垃圾,因为这样突然地被暴露而显得格外的垂头丧气。明晃晃的阳光刀锋一样地照在地面上的每一处,每一处都像是刀刃。成明珠一路跑到小区门外。她在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停住,突然笑起来。后来,她又觉得想哭。她就那样坐在路边没脸没皮地哭起来。

这个女人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有人经过看到,便在她身边放了些现金。成明珠擦了擦泪水,把地上的钱塞进护袖,然后拍拍裤子上的灰。她朝西走去,迎着阳光,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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