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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钱数到自然醒

2011-08-15杨少衡

西部 2011年17期
关键词:土地庙住院办案

杨少衡

1

据我们了解,那天上午他们关门密谈,气氛相当沉重。

李主任提出让施成立住院检查,床位已经为他安排了。施成立张着嘴,吧嗒几下不出声,好一阵子才说:“哎呀,不好。”

李主任劝他不必太紧张,既来之则安之,检查也是以防万一。

“看起来挺严重?”施成立问。

主任表示情况不乐观,医生和患者都须重视。

李主任是权威人士,泌尿科主任医师,科室主任,双料。去年施成立跟李主任打过一次交道,是因为体检。那一次没大事,前列腺增生,体检报告单出来后,施成立的老婆不放心,让他找医生咨询,施成立打电话请医院院长帮助安排,于是就安排到这位李主任手上。李主任看了单子,问了情况,告诉施成立不碍事,注意一点就可以了。

这一次不一样,李主任给施成立打了电话,约他到医院。请候诊病人和护士暂避,房门一关,施成立才知道不好,尿检有问题,情况比较严重,是血尿,俗称“尿血”。

李主任问施成立身体有何不适,施成立称自己并无特别感觉,昨天早晨起床时,意外发现小便呈红色,带血,他感觉诧异,才到医院做了检查。

李主任问:“腰酸背痛有吗?”

坐办公室的人免不了,不是颈椎就是腰椎有毛病。但是施成立自我感觉还可以,腰酸背痛并不特别明显。

“很疲倦?”

施成立有疲倦感,不是近期才有,持续时间不短了。因为工作比较忙,睡眠不太好,经常要借助安眠药。

“感觉压力很大?”

施成立那种部门那种身份,工作压力总是有的。李主任打听近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情况,压力大增?施成立否认。近期都正常,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几个检查赶紧做一下。”李主任说。

施成立觉得可能出了什么毛病。尿血是什么意思?血跑到尿里去了吗?为什么会这样?脏器出问题还是精神因素?李主任没有明确回答,只说需要检查、观察。

“是不是癌?”施成立追问。

主任说尿血是一种症状,有数种沁尿疾病可能导致尿血,包括某些癌症,疾病造成脏器损坏,引起机能紊乱,表现为尿血。具体的病因需要经过检查、会诊才能确认。

施成立提了个要求:检查可以做,不要住院。最近单位里比较忙,手头的事情脱不开,情况还不明朗,他不希望弄得沸沸扬扬的。

主任说:“我们得为你负责。”

李主任是医生,医生考虑更多的是患者的身体,而不是其公务或影响。当然患者的隐私也需要保护,因此今天李主任找施成立单独谈,没跟任何人说。

施成立很不安:“一住院就人人知道了。”

主任劝告:“你这种情况还应以身体为重,其他的不妨放开一点。”

李主任给施成立介绍网络上看到的一个段子,叫做“人生最大的幸福”。时下时髦说“幸福指数”,网络上那个段子的幸福指数比较形象,只有两项: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钱数得手抽筋,表明很多,买房买车没问题,这个幸福不容易实现,因为钱的流动性很大,有时候可遇而不可求。第二个指数比较好办,睡眠充足就幸福了,问题是这种幸福讲究自然,靠安眠药就找不到幸福感。有些人为什么需要借助安眠药?因为放不开,工作的、生活的、外界的、内心的,诸事种种,无法释怀,无药难眠。一天两天不要紧,日积月累,过了临界点,身体撑不住,就会在某个薄弱环节出问题。所以还宜努力放开一点,有病就治,该住院就住院,其他的不必多想。

主任循循善诱,言说辅以动作,谈到数钱时他抬起右臂,把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撮在一起比划,互相搓动,似乎真的在数钱,提及睡觉则把手掌贴在腮帮。他没有使用太多专业术语,以防施成立精神不得舒解。

施成立依然忧心忡忡:“我这情况,李主任觉得很严重吗?”

主任肯定:“是。”

施成立无奈:“那就没办法了。”

他提出要回单位安排一下,主任同意了。施成立又提出先不要说他因尿血住院,只说是身体略有不适,怀疑是痔疮复发,需要检查处理。

“施局长担心什么呢?”主任不解。

血都尿了,此刻最应该担心的是身体状况,因为可能牵扯生死,任何其他事项拿来跟生死相比算得了什么?但是施成立无法释怀,还在担心自己住院消息外传。

施成立长得高大壮硕,笑模笑样,不慌不忙,其实心思颇重。他在本市国土局当局长,掌管全市的土地事务,我们同僚笑称他是“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国土资源管理部门时下属热门。凡热门单位,权力必大,事情必多,施局长身负重任,责任不轻,压力很重,平日里的忙碌可以想见。但是忽然间尿了血撞到医生手上,面临死亡威胁,这种时候不多考虑自身疾患,还要那般沉重,为其他事耿耿于怀,住院也想多方掩饰,这就不免让人费解,其中必有缘故。

施成立对李主任解释:“有时候人真是没有办法。”

施成立离院返回单位处理紧急公务,当天下午才悄悄再到医院,住进病房。他没把消息告诉单位里的人,努力藏着掖着,其住院波澜不起。

不料两天后沸沸扬扬,施成立尿血突然引起广泛注意,机关上下几乎人人皆知。

说来也是无奈,施成立不愿为人所知之隐私昭然暴露与医院无关,施成立自己也无责任,只因为他那个单位出了事情,土地庙意外失火。

施成立手下一位分局局长被办案人员带走。

市国土局下边辖有三个直属分局,分别管理三个市辖区的国土资源事务,如我们开玩笑比喻,施局长的土地庙辖有三个直属分庙,分别立有三个小土地公。这三个小土地公中的一个突然出了问题,事发于某个房地产项目的土地事宜,开发商在办理土地审批手续时打通关系,用大额贿金让分局长高抬贵手,使项目顺利报批,开发商得获大利。不料出了状况,分局长入案,据传贿金一笔达数十万元。

从时间上分析,施成立住院之前,对他手下分局长的调查已经开始,施作为主管局长,显然从办案部门那里得到一些需要告知主管领导的信息,在我们这些外界无关人员还浑然不觉的时候,施成立已经知道部下涉嫌。

于是他尿血了。

以我们所见,如今不少腐败案发生在控制重要资源、权力利益集中的部门,施局长的土地庙也在其列,他手下的分局长与房地产开发商勾结,利用职权,权钱交易,不算特别。反过来说,如果本案犯案者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上边下边其他人个个清白,那才比较难得。时下类似腐败案多呈窝案状态,抓住一个,拉出一帮。施成立的小土地公出事了,不会也带出一帮子,把大土地公也拉进去吧?

土地庙出事消息一传出来,人们自然会追问施成立本人如何。众人的高度关注有如网络上的人肉搜索,一旦触发很难躲藏,于是施成立的尿血住院就被发现并受到热议。施成立算不上大人物,他的血怎么尿不属国家机密,无法封锁消息,难免为人所知,人们知道了难免就会有所联想,觉得施成立可能有事,所以才会那般紧张。施成立竭力藏着掖着,无关隐私保护,主要还是为了避免外界影响。

但是事与愿违。

2

我们感觉沉重。彼此同僚,我们与施成立经常在一起开会,不时找机会相约小聚,节假日发发短信祝贺快乐,高兴了还传播若干段子,有事免不了互相帮个忙,大家相处得不错。听说手下人员突然出事,他本人尿中带血,情况相当严重,如果是癌还可能危及生命,我们感觉很不好,异常震惊。

这时候能怎么办?施成立是死是活,哪位领导说了都不算,老天爷说了算。我们所能做的或许就是表示关心,去医院看一看。我们理解,作为一个患者,症状不祥,吉凶难料,施成立本人的心情恐怕很矛盾,既希望亲友同僚们前来探望,又受不了那么多的言辞和那么意味深长的目光。因为言辞总是那一套,佯为不知,言不由衷,努力表扬该同志气色不错,绝不问及面对危险有何感想。话听多了,病人心知肚明,如何能不心烦。目光比言辞杀伤力更大,这里看那里看,望穿秋水,核磁共振一般,却难免飘忽不定,眼光里满是内涵,让病人周身发痒,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追悼会上众多花圈的署名,那种感觉的幸福指数实在有限。

但是我们不能不去聊表问候。大家赶到医院,情况却大出意料:施成立没有躺在他的病床,不在病房,也不在医院哪一间检查室里。一打听,土地公居然已经打道回府,安坐于其土地庙中。

我们分别给他打了电话。

他打哈哈,只说没事,谢谢关心,传闻有误,小题大做了。

“听说是什么?出了点血?”

他表示没什么大不了,医生开了点药,吃过就好了。

“检查没问题吗?”

“当然,没啥事。”

他的闪烁其辞很难令人信服,如果真的无事,何至沸沸扬扬?以我们粗浅所知,人身上的血属于循环系统,通常只在大小血管里奔跑,不辞辛劳为人民服务,而尿液属于排泄系统,是身体新陈代谢的废弃物,需要及时排放,有如化工厂把污水排放到下水道里。所谓桥归桥路归路,血液突然自我报废,不为人民服务了,跑到尿里与废物相混而出,表明身体紊乱,不是一般问题,不可能如施成立所说吃了药就好。

但是我们对他匆匆逃离医院也能理解,他的土地庙刚刚出了事,事态有望继续发展,这种时候待在医院,只怕更会被外界严密关注,议论纷纷。如果身体尚能撑住,不妨先行强撑,做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一切如常可能好些。

他果然一切如常,该上班上班,该开会开会,手机永远开着,铃声欢快,每日繁忙。大半个月里平安无事,尿血那件事因此也变得有些奇怪,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一天下午,施成立在他的土地庙召开干部大会,传达上级有关文件,并由他做重要讲话。期间忽然来了几位客人,局办公室主任把条子递上主席台,施成立匆匆放下讲稿,将会议交给副局长打理,自己下台返回了办公室。

来的是办案人员,施成立手下分局局长的案子在他们手里。他们到局里了解相关案情,施成立作为局长自然先要约谈。

施成立对办案人员询问事项有问必答,充分合作,虽然未能提供更多案情,态度却好。提起下属单位领导的问题,他表示痛心,感觉沉重。

办案人员问起施成立的身体:“施局长没事了?”

施成立称自己坐在这里跟办案同志聊天,表明身体基本正常。

“看上去情绪不错。”

施成立解释,他刚在干部大会上讲了话。这个讲话有稿子,是局办公室的笔手弄的,基本上都是上级领导讲过的话,抄过来而已。不过他脱稿做了几处发挥,效果还好,回想起来觉得有些意思。

办案人员也想分享其中意思,施成立便重温了一下。原来他在念稿子时想起了市医院泌尿科的李主任,以及该医生从网络上抄下来的“幸福指数”,不禁脱稿发表议论,敦促本局广大干部认真学习上级精神,做好本职工作,同时提高自己的幸福指数。不过施成立出了岔子,幸福指数的两个指标被他搞混了:人家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他说成“数钱数到自然醒,睡觉睡到手抽筋”,弄得下边干部偷偷发笑。回头想来,他自己也觉得有趣。

他用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三个指头搓了搓,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表示有趣,因为两个指数反过来说便毫无幸福可言。睡觉居然“手抽筋”,那是做噩梦,相当于溺水,不是安享睡眠。数钱数了半天,没完没了,满心欢喜,突然“自然醒”了,原来是一个梦。梦里这么想钱,只怕身上很缺乏,人到这个份上可称悲哀,太背了。

“琢磨琢磨很有意思。”施成立说。

“施局长对幸福有研究啊。”

施成立称自己只是兴致所至,他的幸福指数很一般。平时注意廉政建设,不敢乱数钱,工作压力大,觉也睡不好。实话说,这些日子虽然身体基本正常,不免还有些提心吊胆,一进洗手间就紧张,有时尿都尿不出来了。身体健康实在太重要了。

办案人员没多耽搁,他们用纸箱装走一批需要查核的材料,满载而归。

当晚恰有一个饭局,施成立不辞劳累,拨冗参加。如今不是食物匮乏时期,饭局对施成立这种人吸引力不大,但是这段时间他比较努力,同僚熟人相请,他尽量参与,时间发生冲突时还四处跑场,这里晃晃那里晃晃,以示一切正常,本人健在。尿血阴影未曾消除,施成立在饭桌边比较被动,不敢暴饮暴食,更不敢恣意喝酒,但是能拿起一双筷子也就够了,足以表明他没有事情。

那一天我们注意到他的情绪比以往显差,食欲不振,只见喝汤,不见夹菜。有人出于关心,询问他近况如何,身上的血都好,没跑错地方吧?他答称很好,什么事都没有。他在酒桌上吃得不多,主要是因为思考问题,研究幸福指数。

于是我们知道他在干部大会上脱稿发挥的情况,以及办案人员对土地庙的造访。我们如市医院泌尿科的李主任一样,劝告他放开一点,幸福指数搞乱就搞乱吧,没什么了不起,上了桌就吃,不要总想那个。

他称免不了还会想想。其实他要求不高,并不需要太多幸福。这几天每次尿过,一看还好,没问题,心里就幸福不已了。

我们提醒他多加注意,人的身体情况彼此不同,敏感度有所区别,有的人比较过敏,症状接二连三冒出来,这样倒好,病根容易发现,有助于及时治疗;有的人不一样,潜伏比较深,症状不明显,偶然冒一下头,忽然又消失不见,不好查,很难确诊。施局长看来属于后者,凡事来得慢,却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他说:“听了很沉重。”

有人赶紧发表一个段子,帮助土地公化解沉重,说是小猴小猫小兔小狗小熊之类卡通人物坐在一条船上,相约各讲一个笑话,如果笑话水准不高,不能让大家都发笑,那就把讲笑话者扔下水去。小猴先讲一个,大家都笑,但是小熊不笑,于是把小猴扔下船。小猫跟着讲了一个,小熊照样没有反应,于是猫也下水。然后小兔开讲,还没讲完呢,小熊在一旁“噗哧”一笑,说刚才小猴讲的段子很好笑。

施成立没听明白,问这头熊怎么了?我们告诉他这是冷幽默,说小熊太迟钝,已经往水里扔了两个讲笑话的,它才琢磨出第一个讲得有趣。

施成立不禁笑:“这是骂我呀!”

当天晚间,应酬饭局结束前夕,施成立的手机响了。当着我们的面他接了电话,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听,嘴里“嗯、嗯”回应。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还是什么都没说,忽然下意识地拿起汤匙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汤。

一层细细的汗珠从他脑门上慢慢渗了出来。

他的土地庙再次出事,有一个业务科长被办案人员从家里带走。

3

几天后,一个凌晨,施成立的老婆于睡梦中被异常动静惊醒,睡眼惺忪,突然发现床铺边沙发上黑糊糊有一个人影,她大吃一惊。

“是谁!”

黑影应道:“别慌。”

原来是施成立,他半夜三更睡不着,爬起来坐在沙发上。

老婆感到异常,赶紧开灯。只见施成立把右手掌搁在大腿上,手上的三个指头还在搓个不停。其妻大惊。

“出什么事了?”

施成立搓着那三个指头说是数钱。

“钱在哪里?”老婆更吃惊。

施成立说这是模拟,数多少都是空的。眼下别无所愿,只求尿色如常。

“到底怎么啦!”

施成立这才说出实情,原来“又来了”。

什么东西又来了?

血尿。

施妻大惊失色。

第二天一早,施成立夫妻早早到市医院找李主任,再次住进了医院。

与不久前初次入院时情况一样,施成立尿血住院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迅速为人们所知,并立刻与土地庙里的地震产生了联想。

据我们了解,施成立在首次发现症状后,服用了医生开的若干药物,症状得以消失,没再尿血。李主任安排他做了全面检查,使用了本市医院所能提供的全部技术手段,试图在若干种致命癌症中为他找到一种,给他一个确切说法,有如给他一个死刑判决,盖棺论定。但是施成立这个人来得慢,他的病根藏得极深,医生和医院里的检查设施都被他迷糊住了,病因始终未能确定,直到他再次尿血。

我们感觉这一次他可能凶多吉少。

那一天市里开大会,同僚们济济一堂,坐满一个大会场。我们在人群里意外地看到施成立,他居然从医院里跑来与会,跟我们握手言欢,举止表情一切正常。

我们很惊讶,问他是不是如上次一样,症状迅速消失,容他匆匆出院?他承认这回比较麻烦,他还住在医院里。

“医生怎么说?”

医生无计可施,始终查不出究竟,准备考虑其他办法,可能得到北京大医院去。

“你还开什么会!赶紧走啊。”

他自嘲没关系,他来得慢。

类似领导干部大会排序比较不讲究,除了台上领导们座位固定,台下官员们听便,有空位就可以坐。这种场合许多人喜欢抢占后排,或者靠近过道的位子,因为这两个地带有助于大家交头接耳做小动作,以及起身到外头如厕、抽烟。当天施成立到场时间稍晚,有利位置基本都被占据,但是前前后后的空位还很多,他却不愿将就,站在会场中东看西看,迟迟不落座。有一位同僚不解,问他是在找谁?他表示此刻不找人,找椅子,因为身体有些毛病,需要找一只靠过道的椅子。

该同僚的座椅刚好符合条件,于是起身让座,支持土地公保护身体。

那个会议开了一上午,会后施成立回到医院,数小时内跟市电视台台长通了四五个电话,找人家讨新闻。当晚本市电视新闻将报道上午的大会消息,类似新闻镜头主角当然都是市领导,但是免不了也要扫描一下会场,把若干与会官员的面目囊括进来。施成立让台长关照一下,给他一个镜头。

台长说:“容我先查一查。”

施成立说:“肯定有,我看到了。”

施成立要求上镜头不是什么大问题,理论上说,与会者不论高矮都有资格出现在新闻镜头中。但是上镜头的前提必须有镜头,就是说当天在会场采访的记者必须拍下施成立,这才有可能被剪辑到新闻节目里。如果该记者从没把摄像机对准施成立,或者对过来了却没有拍摄,那么无论如何都没法满足土地公的要求。所以电视台长需要先查一下记者的带子,看看施成立的面目是否已经录入。施成立则认定不存在问题,因为他看到记者拍了,他坐在会场中部紧挨过道的位子,记者在过道上走来走去,过道两边总是最容易进入摄像机的扫描范围。

原来施成立在会场找椅子意在电视镜头,他要占据一个容易拍到的座位。

台长调看了已经编好将于晚上播出的新闻带,却没有看到施成立。追采编记者,记者不在,编完上午会议新闻后又被另派任务,跟市长下乡视察去了。台长给施成立打电话告知情况,称时间已经不允许了,哪怕记者曾拍有施成立,此刻也不可能加进新闻画面里,施成立要的镜头只好留待今后,下一次开会时台长会交代记者多加注意。

“哎呀,还能等得到吗?”

施成立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拖着尿血之身,郑重前来与会,会场上东看西找,只为一个镜头,没想到白忙活了,一无所有。以他的身体情况,今后如何实不好说。

他询问是否可以从以往会议新闻资料里找一找,把他的镜头剪贴到今晚的新闻里。台长表示这样做不合适。施成立感觉很无奈。

“运气这么背啊。”他感叹。

这就好比“数钱自然醒,睡觉手抽筋”,好梦泡影,噩梦吓人,有什么办法?

台长赶紧表示:“施局长不必那么沉重。”

施成立还是沉重不已:“话说回来,梦里数钱其实还算好事。”

放下电话后台长思忖许久,起了同情心,决定采取非常措施,急派一部车一个记者到下边县里追赶市长,把先去的那位记者悄悄换下来,匆匆拉回台里。该记者紧张操作,从自己上午所拍素材带里找出施成立的画面,设法把相关镜头放进那条新闻里。

施成立接到电话通报,如释重负。

当晚他的面目果真出现在电视里。土地公毕竟只算小神,其镜头在电视新闻里很难占据重要画面,一闪而过而已。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后本市土地庙再次发生强地震,施成立的两个副手一起被扣,两位副局长分别涉案。办案人员在两人的隐密藏宝处分别搜出大量现金,有人民币,还有美元等外币,藏在抽屉里,沙发里,甚至床铺底下。

我们立刻又联想起施成立尿里的血。

这时施成立已经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他并不是被办案人员带走的,至少暂时不是,他在电视新闻里露过脸后,迅即悄悄飞往北京求医,诊治尿血。本地医院的医生和医疗检查设备都只具地方水准,对付普通疾病还行,碰上施成立这种疑难杂症就力不从心,无计可施,医生建议施成立前往北京的大医院检查确诊,他听从医嘱,经领导批准前往北京治疗。

我们推测,施成立可能得到通报,或者通过某些途径,预知自己的两位副手涉案,事情越出越大,于是他的血又混在小便里排泄出来。施成立的身体结构看来很特别,长有一个特别闸门,平日里紧闭,一旦受到重大刺激,精神紧张,心胸焦灼,就会自动开闸尿血。我们的这一猜想估计找不到医学根据,更像无稽之谈,但是施成立身体健康的恶化,与其紧张焦灼肯定有关系。施成立行前抱病参加大会,极力争取一个电视镜头,显然是在为自己的消失作铺垫。他要表明自己没事,他的消失是因为外出就诊,和土地庙里的其他消失者不一样。一个镜头能有多少效应令人怀疑,施成立心里的焦灼和惶然却可以想见。

这时我们才格外理解,所谓“数钱数到自然醒”对施成立而言并非太背,确实还算一件好事。梦到满屋子的钱,抽屉里,沙发边,床铺下全是人民币,聚敛百万千万,欲望很满足,精神很愉快,幸福指数很高,可是突然“自然醒”了,满屋子钱化成泡影。遗憾吗?其实值得庆幸,祸根化成泡影不好吗?平安是福,没事就好。

但是施成立是否拥有这份幸福?接下来是什么在等着他?北京大医院医生的死刑判决,还是本市土地庙的最后一场灭顶强震?会不会竟然是兼而有之?

我们感觉沉重,于忐忑中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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