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勤学 （江西服装学院 江西 南昌 330201）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其剧烈的社会变化带来了意识形态领域的激荡和多元文化的加速融合，并形成了这一时期独特的设计文化。南朝艺术设计受儒、释、道思想影响甚大。而北方艺术设计受西来胡风的影响较大，西域对魏晋朝时期设计文化的影响，也有一个从输入到吸收的过程，从西汉时丝绸之路开辟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大量来自古希腊、罗马及中西亚等地的器物输入中原，从题材、风格、造型等各个方面影响了魏亚南北朝时期的设计。这可从北齐徐显秀墓出土的嵌蓝宝石金戒指上的胡人形象可见一斑。

一、徐显秀及徐显秀墓

徐显秀，北齐政权的太尉太保尚书令。名颖，恒州忠义郡（今河北北部）人，少年豪侠，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为公元550年至559年，北齐开国皇帝文宣帝高洋之父高欢的爱将，河靖三年（公元564年）因作战英勇，被封为武安王。在北魏末期，他先是参加了尔朱荣的队伍，尔朱荣失败以后归了高欢，然后就一步一步地进入东魏的政权高层。公元571年死于晋阳城内的府第中。

2002年，徐显秀的墓葬在太原市迎泽区王家峰村一处果园内被发现，此次考古发现被列为“2002年中国文物界十大考古发现”之一，在其墓中发现有当时国内保存最完好的北齐时代壁画，壁画画功极为精美，栩栩如生，所绘人物基本与真人同高，绘画内容为武安王徐显秀出巡后归来的盛大场面，人物包含有徐显秀夫妇二人，车马仪仗队以及胡人侍卫多人，真实地反映了北齐时期宫廷生活的面貌，并且体现出南北朝时期民族大融合的局面。

墓室壁画分为上下两层，穹顶上是天象图，宛如繁星点点，朵朵天莲花点缀其间，飘逸灵动。下层壁画绘着墓主人生前的生活图景。正对墓门的墓室北壁是一幅“坐帐宴饮图”，仆役侍从、乐舞百戏将雍容华贵的墓主夫妇拥坐于帐中榻上，二人面前摆满了五谷杂粮、美味佳肴，似乎要将世间美食极尽所能带到地府享用。

再看墓室两侧的壁画，旌旗随风飘扬，士兵前呼后拥，仪仗队浩浩荡荡。西壁，是墓主人准备出行的场面——青罗伞盖下，一匹枣红骏马整装待发，马颈间挂的缨子上还装饰着忍冬、联珠纹图案，这与大夏（即今阿富汗地区）出土的器物极为相似。马鞍上盖着的织锦图案，竟然也是典型的波斯风格。骏马旁，还有一群人相随，其中两位是鹰鼻鹞眼、络腮胡子，相貌与汉人不同，看上去像西域人1。

二、嵌蓝宝石金戒指及胡人形象

徐显秀墓中最让人着迷的而又难忘的不是墓室的大型壁画，而是墓中出土的一枚嵌蓝宝石金戒指，上刻有持矛与盾小人一个（现藏于山西省博物馆），专家估计为墓主身前所佩戴之物。徐显秀墓所出嵌蓝宝石金戒指工艺复杂，由黄金戒托、戒指环与蓝宝石戒面组合而成，宝石戒面镶嵌在黄金戒托正中，戒指的戒托与戒指环为黄金制成，而黄金指环，又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为带纹饰的指环，另一部分为托置蓝宝石的戒托。指环靠近戒托的披肩部分较粗，最细处在戒托正相对的位置。戒指环在靠近戒托的两端各铸有三分之一的纹饰，纹饰为一种似龙非龙，似狮非狮的怪兽首。从指环侧面看，该兽首有两尖耳，紧贴向后，双目圆睁，口张露齿，颈部似鳞甲，又似卷成一团的鬃毛，整体造型及神情颇为凶猛。两兽鼻口与戒托相接，前粗后细，前有纹饰，后为素面。仅就这种造型而言，在我国内地传统造型艺术中极为罕见，显然与中亚、西亚艺术有较深的渊源关系。

引人注目的是，椭圆形戒面上阴刻一个人物图案，由于光线作用，反而使人感到是浮雕在宝石之上。图案中人物头戴一顶很大的近似狮头的兽首形头盔，脸庞较窄，深目高鼻，似为短发。上身穿紧身圆领半袖衫，下身着紧身裤，脚登皮靴。两臂上弯，双手倒提着两件上有装饰的杖形器。右手所握杖形器较短，上为尖状，下为圆球形，近圆球形处并列有两排中间细两头粗、长度仅有主棒三分之一的横状物。左手所握杖形器较长，上为圆球形，下为尖状，在近尖形处分左右有两根倒立尖锥状物，使整个下端看起来像锚或箭镞的形状。该人物为立像，膀宽腰细，身体略向左侧，头向右扭回。两腿一前一后，后腿提起，向前走而又回顾，似在舞蹈，又似在举行某种特殊的祭祀仪式，颇有古埃及正面律的特征。尤其是双手所持之物，既像是代表权力的权杖，又像是交通神灵的法杖。无论如何，该戒指图案中人物造型与衣饰以及指环上的联珠纹、两兽首相对之形，皆非中原传统式样，显然均来自西域。2

图1 戒指侧面

图2 戒指正面

图3 赫拉克利斯

图4 巴克特里亚银币形象

三、戒指戒面胡人形象来源分析

徐显秀墓出土嵌宝石金戒指戒面的胡人形象近来有学者说他像来自古希腊的神话故事中的人物。因为单就图案中人物的狮首形头盔与手持杖形器看，似乎与希腊、罗马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赫拉克利斯以狮头为头盔或身披狮皮和手持野橄榄木制有刺棍棒的特征相似。3但若就手中所持权杖与狼牙棒特征看，又与公元前希腊国王巴克特里亚银币形象特征相似。该神的特征是头戴异型头盔，一手持一权杖，一手持一上下都是刺的棒子。从图2、图3、图4可以看出，戒指中人物头部与赫拉克利斯狮首型头盔相似，人为正侧面体现，且手拿棍棒和象征神灵的法杖又与巴克特里亚银币肖像手持之物相似。不论它是两者中的哪一个神，都与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人物发生联系，而且又暗示了该戒指制造年代较早。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戒指便成为希腊文明传到中亚与粟特艺术结合后，又继续东传的证物。其戒面涵义可能与英雄崇拜、神崇拜有关，或许还有更深的涵义。

为什么说这个人物形象来自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呢？这要从中国古代的丝绸之路说起。丝绸之路，简称丝路。是指西汉（公元前202年—公元8年）时，由张骞出使西域开辟的以长安（今西安）为起点，经甘肃、新疆，到中亚、西亚，并联结地中海各国的陆上通道（这条道路也被称为“西北丝绸之路”以区别日后另外两条冠以“丝绸之路”名称的交通路线）。因为由这条路西运的货物中以丝绸制品的影响最大，故得此名（而且有很多丝绸都是中国运的）。其基本走向定于两汉时期，包括南道、中道、北道三条路线。

丝绸文化的东西方交流，狭义地来看，体现在中国丝绸产品在西域的广泛交流，进而由西域再传到古代希腊、罗马等地中海国家，这里体现的只是丝织纹样的交流。但广义上来看，则体现在中国和西域诸国乃至地中海各国的各种文化的交流。

丝绸文化的东西方交流，首先体现在中国丝绸在西域的广泛传播，没有中国的丝绸输出也就不可能存在丝绸文化。当中国的丝绸出现在西域和欧洲，使他们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

精美衣料的同时，欧洲的文化也随之通过西域传到中国来。下面以巴克利王国的希腊化艺术来说明这种影响。4

“希腊—巴克特利亚”的地理位置在今乌兹别克东南部、塔吉克和阿富汗北部，西方人也称之为“吐火罗斯坦”，即汉语中的“大夏”，是丝绸之路中段最为重要的地区之一。因为中亚地区受希腊化影响的国家曾经被纳入古代波斯帝国和亚历山大帝国的版图，亚历山大帝国之后，因此亚历山大东征所带往东方的希腊化文化深刻地影响了中亚文明。

亚历山大及其继承者在东方建立了大量希腊化城市，中亚地区受希腊化影响的地区以希腊—巴克特利亚、帕提亚(安息)和北边的花剌子模为三大核心，中亚形成了几个希腊化城市的聚集区，形成了众多的设防城堡、宫殿和居民区。

当希腊的中亚政权崩溃时，大月氏，也就是吐火罗人以及其他游牧民族把草原文化带到中亚，他们同时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了希腊化艺术。著名的“黄金之丘”宝藏——阿富汗人的“巴克特利亚宝藏”，除了大月氏的龙神，还有表现希腊美神阿芙罗狄忒年幼时的黄金雕像。还有一些发掘品，显示大月氏或其他草原部落来到中亚后很快就接触到了希腊化艺术。在中亚许多本地风格的遗址里，也有来自希腊的艺术处理手法。中亚粟特地区和我国新疆的艺术品中渗入有很多希腊罗马的题材或形象，说明希腊化的影响范围很广。5这些受希腊化艺术影响的西域各国文化艺术随着中原与西域的交流而源源不断地传入中国。北齐处于中国北方，更容易接受到这种希腊化艺术。北齐皇帝对中西亚的波斯、粟特文化尤其偏爱，粟特人曾对回纥及其后人的文化产生过重要作用。北齐后主高纬甚至达到了痴迷的程度，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四、小结

正是由于亚历山大的远征，使大西域古代文化打上了永恒的希腊化的烙印，其远征给亚洲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从文化的角度看，这是世界历史上一次巨大规模的文化融合。尽管希腊化文化并不能真正取代亚洲的古老传统，但它作为一种催生剂，在催生出新的亚洲文化的同时，自己也融化在亚洲的文化洪流之中。从上面的希腊化艺术对中亚各国艺术的影响可以看出，正是由于丝绸之路的开通，使得中国与西域各国交流频繁，西域各国再与西方进行贸易交流，因此受希腊化艺术感染的西域文化传入中国。这一时期的北方艺术品中有许多西域化乃至希腊化的风格，所以，这只具有西域文化特色、戒指面的人物出自希腊的蓝宝石戒指出现在大将徐显秀的墓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注释：

1.李尚鸿.北齐徐显秀墓考古记（3）[N]三晋都市报 2010-06-13.

2.张庆捷. 常一民. 北齐徐显秀墓出土的嵌蓝宝石金戒指 [J]. 文物 2003年第10期.

3.赫拉克利斯是主神宙斯与迈锡尼公主阿尔克美妮之子。他的形象常身披狮皮，头戴狮帽。通常被描绘为非常男性化的形象：手持棍棒、高大强悍的斗士.

4.希腊化艺术指的是希腊化时期的艺术，希腊化时期指的是马其顿亚历山大征服后的北非、西亚、中亚和希腊世界，包括他去世后建立的三个王朝，即公元前334年至公元前1世纪这段时间.

5.沈爱凤.丝路中段巴克利王国的希腊化艺术 [EB/OL]http://www.tieba.baidu.com/f?kz=940766589.

[1]李尚鸿.北齐徐显秀墓考古记（3）[N].三晋都市报 2010-06-13

[2]张庆捷.常一民.北齐徐显秀墓出土的嵌蓝宝石金戒指 [J].文物.2003年第10期.

[3]沈爱凤.《从青金石之路到丝绸之路》下册[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年444页.448页.5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