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长荣

王正英是一位传奇船长。他为啥又叫徐正英？一位热血青年，抗战时艰难下南洋数年干了些什么事？ 1949年他在台湾如何枪口逃生？解放初，他串联 20多位航海人士回大陆......这些都是他的故事。

一、苦难童年 流亡南洋

王正英是崇明城里人，1916年11月17日生，父亲是申崇线上的“朝阳”轮服务员。母亲顾氏出身一户贫苦的农家。他在城东小学读书时，父亲因吸食鸦片而病亡，家境因此贫困，他与母亲、兄长三人迁到城内酱园弄亲戚顾育才家居住。母亲对兄弟俩说：“孩子，我伲家无立锥之地，穷啊！”母亲无奈把大两岁的大儿送到上海当学徒，好有口饭吃。可是飞来横祸，大儿子一天竟遭到武疯子袭击身亡。

算命先生胡说八道，硬说王正英命太硬。一定要认干爹改名换姓，甚至要扮成女孩。其母亲信以为真，为小正英穿耳环，着绣花鞋，打扮成小姑娘。小正英很别扭，但很乖巧，不愿伤母亲的心，一切听从母亲的安排。母亲又为他物色干爹改姓。于是王正英拜亲戚徐文明船长之父徐绵昌先生为干爹，改名徐正英。徐家三船长徐文才、徐文铨、徐文明均为徐正英的寄兄。

母子俩相依为命 , 母亲非常辛劳 ,“每天纺纱织布到三更”, 获得微薄的报酬来维持生活和徐正英的学费。徐正英 学习成绩十分良好 , 母亲感到很欣慰。她还时常借高利贷为小正英付学费。 初中毕业后, 徐正英无力升高中 , 在三位寄兄的影响下 , 考入了吴淞炮台湾的吴淞水产学校 , 免学杂费 , 供给宿食费。他告别了瘦小的母亲 , 想到母亲还欠人家不少高利贷, 不禁泪水盈眶,。

徐正英与陈洁夫、黄漾东等人同班，在学校求读时期，他最爱阅读邹韬奋先生的《生活周刊》等进步书籍，追求进步。毕业时，他恢复了原名王正英，老师黄喻甫见王正英是个好学上进的学生，但经济十分困难，便介绍他去松江金山嘴渔业学校教书。后来他想上船实习驾驶，但要先考二副证书，便谎报了两年船上实习经历。证书考好后，便请寄兄徐文铨介绍他上了私营公司义记行的“瑞康”轮（644总吨）实习。三个月后，因为寄兄无二副证书结关，便由王正英升二副。王正英省吃俭用，用了一年多的结余，终于还清了母亲欠下的高利贷，这才松了一口气。“瑞康”轮二年来经常驶往前苏联远东、越南、日本等国。他看到日寇猖狂，祖国大片地区沦陷，痛心疾首；看到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非常赞同，甚至兴奋得“笔墨难以形容。”1937年 8月 12日，王正英升任“瑞康”轮大副，第二天便发生了日军侵略上海的“8•13” 事变。一个月后，“瑞康”轮与其他 58艘船舰奉命，开赴长江江阴狭窄的福姜沙水道，为了阻止日舰从水道进攻南京，在此沉船，构建江阴封锁线。这也意味着大批船员失业！王正英与船员们见“瑞康”轮打开海底筏后，渐渐下沉，大家背被提箱撤离甲板。等上小船时，他热血沸腾，无比悲愤，带头振臂高呼：“打倒鬼子！打倒投降卖国贼！”很多船员跟着王大副齐声高喊：“消灭日寇，打倒汉奸！”一时，悲壮的口号声在长江上激荡！王正英含泪望着露出桅尖的江面，爬上卡车，悲痛欲绝地离去，后来他经江阴、南通等地，展转回到崇明故乡，从此失业在家。他虽积极参加群众抗日歌咏队的宣传活动，但没有收入。

这时期，他的姨夫杨步青接到南洋友人来信，说南洋需要教员，便来约王正英一道去南洋谋生。去南洋办护照很麻烦，要到上海去办。而来往于崇明到上海的两艘客班轮，一艘“天佑”轮被烧毀沉没，一艘“天赐”轮被日寇劫去。沪崇交通断绝。他俩只得乘帆船到鸭窝沙江面，转乘上海的拖轮到外滩，再去外交部驻沪办事处，申请护照，还要等14天后才能获得签证。半个月后，还算顺利地拿到了护照，搭乘法国邮轮“大达南”轮从上海外滩开往新加坡。两人到了马来亚邑加那督的华夏学校教书，王正英教英文，几个月后，他积蓄了一些钱寄到崇明给未婚妻林汉贞，出身邑地名门（其兄为崇明中学校长）的林汉贞收到钱款后，便也去马来亚教书，並与王正英结婚。两人在南洋教书到抗战胜利，生育二子一女。

南洋被日军占领后，王正英一家五囗生活动荡，后来转到柔佛洲小学教书。当地地下抗日救亡活动兴起，王正英积极参加了陈嘉赓先生领导的马来亚抗日敌后救援会活动，并担任救援会柔佛区文律坡支部委员，成为日军经常调查与追捕的对象。校方也受到日军当局的压力，对王正英夫妇这些救亡分子也不欢迎。不得已，他和妻子又转到一所中学教书。后来又去当文书，不久又自己开书局，终于熬到 1945年 8月 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1946年，王正英进入招商局工作，7月12日他出任万吨自由轮“海辰”轮大副，船长是赫赫有名的黄鸿骞。

正当王正英一家欢天喜地回到上海后，妻子林汉贞不幸劳累过度，因病而亡，使他痛不欲生。

二、黄鸿骞做媒 大西洋博斗

著名的航海界老前辈黄鸿骞，人瘦小，棋瘾很大，一有空就要找王大副下棋，一盘接一盘，直到船进了吴淞口，实习生樊天胜一再催他上驾驶台，老船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棋子。

老船长对王大副的勤奋与能力赞赏有加，见他带着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非常关心，总想为王大副介绍一个对象。

“海辰”轮经常跑新加坡，黄船长约王大副去新加坡皇后坊逛书局，由于他俩经常来购书，便认识了在书局打工的少年陆俊超，对这个满头卷发的英俊小生很喜爱，还为他取了一个亲昵的雅号。由于小陆也爱看书，所以几个人倒也谈得来。解放后，王大副与陆俊超在上海海运局同舟共济，重续友谊。

樊天胜在“海辰”轮跟姑夫黄船长学航海，也常请教同乡王大副，王正英毫无保留地给予指导。

一天， 黄鸿骞对王大副说：“我给你介绍一位才女，光华大学的高材生，小姐芳名邱明若，信奉基督教。”王大副一听十分高兴，但也担心地对黃船长说：“我有 3个孩子，她能接受吗？”老船长安慰他要有信心，果然两人一见钟情，王正英英姿勃勃，英语流利；邱明若美丽高雅，脸似桃花。但两人的婚事遭到邱明若母亲的激烈反对，主要是女儿去做3个孩子的后母，这怎么行？

1947年4月，“海鹰”轮船公司老板魏文翰看中了技艺高超、声望孚众的资深船长黄鸿骞，高薪聘他为“海鹰”轮船长，侄子樊天胜也跟到“海鹰”轮继续实习。临别前，黄船长的未忘大媒之任，他说服邱母，邱母对女儿的执著也无奈，只得同意两人订了婚。黄船长告戒王正英：“夜长梦多，你早点请我大媒人吃喜酒啊。”王大副满口答应着。王正英见恩师离开了“海辰”轮，不久也辞职去了董浩云的中国航运公司仼职。著名船长张丕烈接替黄鸿骞出仼“海辰”轮船长。

王正英到了该公司后，便被董老板委派购置“唐山”轮一事，船虽破旧，但他认真负责，展现了他的能力，深得董浩云的青睐。任务完成后，派其去万吨轮“天龙”轮仼大副，船长是爱沙尼亚人。船跑大西洋，战狂风斗恶浪，航程十分艰险。有一次，在美国东海岸遭遇飓风袭击，货舱口上的封舱帆布被巨浪打破撕裂，海水灌入货舱，情况危急。王大副奋不顾身，带领甲板部冲上去抢险。又一个巨浪铺天盖地袭来，把他和“水手长、木匠、水手们被打倒在甲板上，冲出几丈远”，眼看要被卷入大海，幸亏被拦杆与矮墙挡牢，才幸免于难。当时连甲板上防雷电线铁箱都被巨浪击坏，驾驶台上操舵工都被击倒，可见危险至极。由于公司旧船不少，事后王大副向公司建议，少跑危险的大西洋航线。

“天龙”轮一次到达法国勒哈佛港，受到当地爱国华侨的热烈欢迎。王大副和驾驶员都一身雪白的制服，佩带肩章，精神抖擞地站立在甲板上迎接华侨们上船参观，心情激动。后来，王正英调离“天龙”轮，由同学陈洁夫接仼大副。他奉命去接 3艘新购的二手船，协助董浩云把好接船中的技术关，可见董浩云对王正英的倚重和信仼。

这 3艘船接收后，在逐艘修理中，他又与一位“技术官僚” 谭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主要是王大副提出要厂修的项目，谭某反对；王大副认为不需要修的，谭某坚持要修，往往两人意见相左。直到修第三艘“胜利”轮时，谭某改变了态度，修理项目由王大副决定。于是王正英与助手二副周伯涛放开手脚，修好了“胜利”轮。

王正英修船不但经验丰富，而且为公司精打细算。在后来的一年中，他主持修理过五六条船，其中一艘2000吨的“北京”轮，验船师开出的修理项目计划要 70万港币，王正英看过计划书后说，我去修只要 20万元就可修好，结果他以 22万元修好了这艘船；一艘 12000吨的船经王大副修理改装，竟增加载重量700吨，受到公司的好评。

三、险遭台湾军粮大祸 当选全国政协委员

1948年 4月 19日，公司派王正英去美国接收万吨船“京胜”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船舶，董浩云挑选他去接该船是很大的荣誉。王正英出色地完成接船任务，协助船长把“京胜”轮从美国开回来。1948年，王正英满怀喜悦返回上海，与邱明若举行了隆重而热烈的婚礼，正式结为夫妻，不久又生一子。婚后，中国航运公司台湾分公司负责人程云广找到王正英，说万吨船“通平”轮缺大副，船长戴力人希望他去搭挡。一听说老同学要他，便一口答应。1949年 2月，他便出任“古董老爷船”“通平”轮大副，上船时戴船长言明船上事体要王大副多担肩胛多作主。

当时，上百万蒋军从大陆败退到台湾，急需大批粮食。不久的一天，台湾省粮食局与中国航运公司联系，派万吨船“通平”轮紧急赴泰国曼谷抢运军粮，并签下合同，军令状规定这航次装运 10600吨。台北总公司业务人员犯了一个错误，“通平”轮载重量虽为 10600吨，实际上它还包含 400多吨烧煤和 200多吨淡水，这是船舶航行的基本条件。“通平”轮戴船长接到台北总局命令后，便直接从国外港口开赴泰国曼谷装运这批军粮。但“通平”轮最多只能装运 10000吨，便离港开往台北基隆港，并向总局作了报告，总局经理沈尧青把运粮情况报告了稂食局长李联春，消息传到蒋介石耳里，马上把李联春叫到司令部，一顿怒斥，最后用宁波话大骂他娘死匹。李联春听不清宁波话，误听成枪毙！当即惊吓昏厥。破坏军稂运输，军法论处。事后，沈经理见事态严重，连忙电告“通平”轮船长、大副，戴船长把电报给王正英看，大祸临头！王大副一看怒火中烧。他对戴力人船长说：“运粮是我大副主持的，我一人担当！”

中国航运公司接到船长电报，也很惊慌。当时台湾乱杀人，杀人有奖。“海辰”轮张丕烈船长和电报主任起义失败原判无期徒刑，案卷送到蒋介石手中，便改枪决。公司领导为保护王正英而立即研究对策，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很快便收到“通平”轮来电：大副王正英失踪。总局立即吿知粮食局，希望能骗过当局。

几天后，“通平”轮到基隆港外抛锚，一艘交通船悄悄地靠上了“通平”轮，送来一封信，戴船长拆开一看，大吃一惊，忙叫王大副登上交通船离去。交通船又靠上停泊在附近的、开往香港的“盛京”轮定班船，该船立即起航，载着王大副驶往香港。王正英总算躲过一劫，枪口逃生。从他留下的传记中可以看出，他痛恨这个“反动政府” ！后来由资深引水员祝绍纲把“通平”轮引领进基隆港卸货。但国民党要追究“通平”轮船长戴力人的责任，公司总局只得派薛祥午船长接任，让戴船长第三天乘飞机去香港避祸，并让出基隆港分局经理位置给军方，才算平息这场风波。

后来王正英重返“天龙”轮，从寄兄徐文铨手中接过船长职务。这时，“天龙”轮改名“大西龙”轮，陈洁夫任大副，悬挂外籍旗，船开高雄，台湾当局碍于国际法而无可奈何。他在“大西龙”上工作了一段时间，又调任“天翔”轮船长。不久，该轮改名“东方之凤”轮，租给印度，由于王船长服务良好，印方公司十分满意，又续租一年。由于印度政府改革航运与劳务制度，“东方之凤”被售于印度。从1951年7月起，提升王正英为公司香港驻埠船长，他在香港定居。

从 1952年 7月起，他出任“东方”轮船长至1953年3月。当时，船上有位张姓驾驶员是他同乡和同学，因出身地主家庭，土改中父母受到冲击，常与王船长拥护共产党的言论发生争执。王正英告诫其他驾驶人员要提防张某，免到台湾发生麻烦。由于王正英很想回大陆为新中国服务，多次谢绝公司的挽留，毅然要回国。

新中国掀起建设热潮，航运大发展，急需大批航运方面的人才，王正英串联在香港的船长、轮机长、电报员等 20余人，响应政府号召，返回大陆，受到热烈欢迎。他当时与戴力人船长等人乘同一列火车回上海，他说：“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动，我的热血在奔腾，祖国，我回来了，我要尽我的能力，将一切献给祖国。”

1956年，他进入上海海运局，出任“和平 22号”轮船长，工资 362元，家住上海华山路 1641弄 60号（今己拆，建高搂）。1958年 9月，他加入了九三学社，后来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他在海运局先后出任“和平53”、“和平85”、大庆40、41、43等万吨轮船长，1977年升任指导船长，为海运事业培养了不少驾驶人才。

王正英是一位立场鲜明、思想激进的船长。在言行上满腔热情歌颂新中国，一腔怒火批判旧社会，绐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对母亲孝顺，几次动员母亲到香港或上海合家团聚。因母亲不愿离开崇明故居，造成他终身遗憾。王正英老船长于1995年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