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寇宝刚 _杨 振

早年听老辈人说，天没边，地没沿，河没头。村西有条小河，窄窄浅浅的，村里人都说它来自很远的地方，又流进了远方的大海。

后来，在一张淮河水系图上，经过仔细辨认，我发现这条小河先流进颍河，颍河又汇入淮河。原本感觉村西很长很远的这条河，在图上只是一条轻轻细细、短短淡淡的曲线。在淮河庞大的水系中，它不过是一根毛细血管。无论如何，我所生活的这片土地属于淮河流域，我的生命和淮河连结在了一起。

一次行车在二广高速公路上，到桐柏山区时，突然看见路边竖有“淮河源”的标志牌。一闪而过后，我心里便有了一个结，期待有一天，能看看淮河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今年初秋，我专程来到桐柏山，和一群驴友对淮河源进行了一次徒步探访。

在桐柏山下的淮源镇，向导说，桐柏山有58条山泉溪流，条条都是淮河的源头。其实他是在炫示，引诱我们去看“正宗”的淮河源头。向导说，只要不怕路途艰远，就跟我走，去六盘谷。

当地人称六盘谷为正沟，沟长8公里，顺着它走可抵达桐柏山主峰太白顶。

走在河谷中，溯源而上，水在谷底卵石间哗哗流淌。沟顺山势向上蜿蜒盘曲，时宽时窄，宽处有竹林掩映，灌木丛生，窄处山壁陡立，头顶只剩一线天光。满谷乱石，大者如牛，呈奔突之状，小者如卵，静置悄然。经过了无数年的水流冲刷，石头不见棱角，无论大小，皆圆润光亮，令人感受到柔柔的水蕴藏着的巨大能量。水聚集便成潭，有的幽深，一池碧蓝，有的清澈，犹如一汪琼浆。越向上走，沟愈加崎岖。山有多高，水有多长。在人不好走的地方，水依然左冲右绕，时而潜流入地，时而闪现于石罅中。翻越一道山脊后，听不见了淙淙水声，偶尔会有水珠如豆，从石缝中渗出，缓缓地滴落。滔滔大河，原来竟是由这涓涓之水汇集而成。

走出谷底，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峰孤耸，正是桐柏山主峰太白顶。在峡谷里艰难地穿行过后，沿石阶攀爬太白顶是轻而易举的事。站在太白顶上，只见四周群山拱卫，道道山岭逶迤着没入远方的云雾中。山顶有寺，名为云台禅寺，前殿供道，后殿奉佛，佛道合一，非常独特。寺里有一井，乾隆御批“是为淮渎真源也”，这无疑是历史上首次对淮河源的国家认定。这一刻，我又想起了家乡的那条小河。据说。那条小河发源于嵩山。它们源自不同的山系，流经了不同的地域，却奔腾汇集在了一起。山风习习，雾岚淡淡，心里一片融融。

淮河源有一处胜景，叫水帘洞，距太白顶24公里，徒步去需5个小时。到了黄昏时分，我们还在山路上盘旋。忽闻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众人顿时兴奋。向导说，这是瀑布的声音，还有三四里远，大家加把劲儿。

很快，目的地已映入眼帘。群山万壑，道道溪流汇集起来，从20多米高的岩壁上纵身一跃，这就是淮河在它冲出山崖围困那一刻，展现给世人的华丽壮观亮相。暮色里，但见一挂白练飞泻，注入深潭，激起的水花飞沫溅出甚远。水帘由多股水流形成，宽者如带，倾泻而下，细者丝丝缕缕，飞扬如雾；有的如珠玉断线，散散落落，有的如垂柳迎风，飘飘忽忽。那水声近听像闷雷滚滚，远闻似鼓点咚咚。潭里的水哗哗地流到了山外，流成一道我国著名的地理坐标。水帘洞的旁边是水帘禅寺，寺里有多株千年青檀，树身布满青苔，香火余味在枝叶间缭绕，笼罩着神秘。

吴承恩曾在桐柏邻县新野当过县令，多次到桐柏山游览，桐柏山的水帘洞、通天河、放马场、太白顶等地名，为他创作《西游记》提供了不少地貌原型。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淮河水妖巫支祁就是孙悟空的原型。”由此推论，淮河源也是《西游记》成书之源。

虽然看到了淮河的源头，然而，它却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河。因黄河夺道、水患改道，淮河在流过洪泽湖后，下游多人工开挖河渠，主河道已经辨识不出了。不过，这并不妨碍这条无家可归的河，成为我国地理意义上十分重要的南北分界线，使我们心里有了区分南方和北方的标志。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条河。河之南，河湖成网，水乡泽国，稻花飘香，语音细柔轻软；河之北，沃野千里，冰封雪冻，麦浪翻滚，语音硬厚重直。

黄河比淮河大，虽然横贯河南，但淮河却是河南境内最大的水系。在淮河流域内，有比黄河更早更密集的远古文明遗迹，因此，淮河也是华夏民族的母亲河。

我不知道家乡那条小河源头的确切位置，却知道它注入了淮河。不管走到哪里，流淌在心头的只能是淮河。

图：淮河源头与水帘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