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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扬歌声

2011-05-28乔忠延

作品 2011年7期
关键词:临汾丁玲萧红

□乔忠延

历史不会精心预设未来,但是,走出原点,越过第一个节点,两点之间就会出现一条线段。这线段向外延展,无疑就是轨道,后来的世事必然要在那既定的轨道上运转。山西临汾如果不是孕育过《黄河大合唱》,诞生过《游击队之歌》,谁还会想起从《击壤歌》到平水官韵那无形的轨迹?

《击壤歌》面世的时候,当然,还没有山西,还没有临汾,只有个平阳。平阳,是上古的贤明君主帝尧定都的地方,他钦定历法,广凿水井,推进了农耕;他设立诽谤木,实行禅让,和谐了各个部落。天下归心,各部落和部落联盟纷纷前来朝拜,形成了古老的国家。那一天,他走出了都城到民间寻访,在一个村落看到了击壤游乐的人们,击石附石,歌之舞之。那歌就是现今看来还早于《诗经》的《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歌声唱出了一个太平盛世,也唱出了一个众人不将帝王当事儿的时代。那个罕见的时代,后来再没有出现,因而《击壤歌》的传唱就成为人们对那个年头永远的向往和怀恋。如果这里仅仅诞生过《击壤歌》,那也无法成为生长歌声的土地,后来又滋生出大量的诗歌,《诗经》里的《唐风》就是这块土地的结晶。再后来就不仅是出诗歌,而是出韵辙,萌发出写诗作歌的格律。衍生十三辙的平水官韵,就是金代形成于此地的产物。所以叫作平水官韵,是因为那时平阳府下设着平水县。

时光流逝得太快了。这一天,当丁玲迈着疾速的脚步逼近古城时,平阳已成为临汾。尽管如此,丁玲隔着汾河就发出了惊叹:临汾真是一个少见的大城啊!在朦胧的晨曦里,整齐而悠长的雉堞和美丽的城楼巍然坐卧,像是招引着她和她的战地服务团。同志们兴奋地喊着加油啊,唱起歌曲朝临汾飞奔。

丁玲一行是从延安来的,那是1937年。一过黄河他们便受到大宁县的热烈欢迎,离城二十里就有骑兵列队等候,城外五里上千名民众已等待一个钟头了;到了隰县,迎候的人居然赶到八十里以外。临汾虽然没有人迎接他们,可是热情一点儿也不逊于大宁、隰县。日本鬼子飞机的轰炸,迫使不少老百姓躲了出去,但是,留守在城区的人们抗日激情却空前高涨。夜晚战地服务团演出时,那热闹的场景让丁玲终生难忘,她用手中的笔记下了这热血沸腾的情形:

“人头从台脚下一直密密地展开到远远的墙角。五千个人,一万只手,吼声震天,然而次序井然,台上只要大声点,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

“嗓子都喊哑了,兴奋的红色在脸上浮着,眼睛放光,台下人同台上人打成一片,一致的向着光明的勇敢的精神,把人群都伟大化了。这印象将成为最美的,最可纪念的留在心中。”

我知道丁玲为之兴奋的那个广场,少年时我曾进城在那里赶过庙会,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洪炉台。不过,我知道那个响亮的名字诞生于抗战时期却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洪炉台是个简略的名字,原名是抗日救亡洪炉台。顾名思义,洪炉台就是宣传抗击日寇的思想大熔炉。我走访过上了岁数的过来人,他们就在洪炉台下看过战地服务团的演出,曾为那激情飞扬的节目流过泪水。不只是流泪,擦干泪水走上抗日前线的热血男儿何止千万。在我那离城二十里的小村,走出过一位开国大典时指挥第一辆装甲车通过天安门的军人,他曾是乡亲们翘指赞誉的骄傲。开国大典二十多年后,我成为一名民办教师站在了小学校的讲台上,他笑眯眯回家探亲。我请他到学校给学生演讲,才知道就是洪炉台的激情感染了他,他将在城里卖了柴禾的扁担交给伙伴捎回家里,自己则毅然从军奔向打鬼子的前线。

洪炉台的激情燃烧着一个城市,燃烧着一个时代。杨朔来临汾的时候也感受到了这里的激情。他的来法和丁玲不一样,是坐火车来的。那时候的火车站还被城市甩在外头好远,他是夜里来的,一下火车就跌入了灰暗之中。路灯的光亮有限,只能将黑暗变为灰暗。因此,他对临汾的印象绝不像丁玲那样光明,而是像灰暗的夜色一样灰暗,他孤独、焦烦,不时把行李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里。想进城,怕城门不开;想住下,敲过几家店门,全住满了,不是旅客,而是队伍,这儿的栈房差不多完全变成了军营。日本鬼子已占了北面不远处的介休,临汾成了抗日的前沿,正挺起胸膛抵御敌人的炮弹。

在一个小店熬到黎明,一位车夫送他进城,外头却起风了。天上是黄土,地下是黄土,风把黄土卷到半空,于是天地搅成一片愁惨的黄色。他坐在粗糙的牛车上,翻起大衣的领子,俯着身,依旧不能抵御风沙的侵袭。他的眼眶、鼻孔,埋葬着多量的细尘。尘灰漫天回旋、滚转着,十几步以外便是一团模糊。以至杨朔疑心这是弥漫着枪炮硝烟的战场。就在这时,杨朔看见了挺进的战士,他们背着军毯、步枪、手榴弹……挣扎在吼叫的北风里。

队伍经过杨朔身边时,他清楚地看到是好长好长的一列。他们艰难地走过去了,后面却紧跟着行走更为艰难的辎重队。两辆满载军火的大车后头跟随着一小队辎重兵,每人挑着一担子弹。子弹那么重,扁担被压得弯曲着,战士的脚步也摇晃不定,似乎随时都有被大风吹倒的可能。杨朔不由得为战士们揪心。

这时,坐在车辕边的车夫猛然跳了下去,对他说:

“我不拉你啦,先生。”

杨朔正惊愕,就见车夫指着步履蹒跚的辎重队说:“我得帮他们送东西。”

车夫撂下他载着战士的武器去了,杨朔又陷入了刚下火车时的孤独,但是却没有焦烦了。他在《征尘》一文中写下:“我的心是活泼而轻快的,虽然我是那样吃力地踯躅在风暴里。”还没有进城,杨朔已感受到了洪炉台的激情。是啊,洪炉台的激情熔铸着每一个临汾人,车夫也不例外,敢于迎着风暴开赴前线。

丁玲和杨朔来到临汾的时候,萧军、萧红、聂绀弩也来了,他们是受李公朴先生的邀请前来民族革命大学任教的。那时,萧红和萧军的婚姻已经出现了裂隙,可是,这革命大洪炉的熊熊烈焰燃烧出的情愫排遣了内心的忧伤,萧红很少将内心的波澜显现在脸上。丁玲目睹着她苍白的脸,紧闭的嘴唇,敏捷的动作和神经质的笑声,觉得都很亲切。她们尽情地在一块儿唱歌,每夜谈到很晚才睡觉。抗日的热情激荡着她们,萧红为救国亢奋,忘掉了自己的忧虑。

其实,最受激荡的该是贺绿汀。只是,那首《游击队之歌》没有唱出时,无人窥得见他心中的激浪。贺绿汀也是从武汉来的,他和演剧队从开封、郑州、洛阳一路走来,难民拖儿带女流离失所的悲惨景象刺痛着他的心;抗日游击队与敌周旋,神出鬼没地打击鬼子的事迹激动着他的心。心脏的律动随着时代的风云剧烈变化,而变化最为激烈的还是临汾这炽热的氛围。不光是洪炉台歌声演艺的激情,此时,洪炉台的激情已变为临汾的激情,临汾处处燃烧着抗日的烈焰。尽管贺绿汀居住在临汾城西的刘村,也被那烈焰燃烧得激情高亢。这一夜,他失眠了,内心的激情驱使他愤然走笔。他挥毫舞墨,纸页上留下了激动神魂的旋律:“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油灯燃尽了,黑暗并没有笼罩小屋,此刻曙色已喷薄于东方天际,贺绿汀的歌声唱亮了一个崭新的日子。一首震撼北国江南,塞外边寨的《游击队之歌》就这样诞生了。当然,首先唱响的是临汾,是洪炉台。“在那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在那高高的山岗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这歌声感染了无数的志士仁人,别人的感动还在后来,萧军却是坐不住了,他告诉萧红,临汾要是沦陷,他将奔赴深山去打游击。他真的要走了,在临汾火车站与南下西安的萧红依依惜别。

萧军到了吕梁山里的乡宁,光未然已经到了延安。到了延安,他的血液还在沸腾。洪炉台的火焰、群情激昂的歌声让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热烈地跳动。从临汾到延安,要经过吉县渡黄河。距离黄河还有好远,壶口瀑布雷鸣般的轰响已传入他的耳廓,赶到岸边,他的血脉都被震撼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无法形容这气势;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还,也无法形容这气势!诗人光未然怨怪自己的词语贫乏,久久站着黄河东岸浩叹:这气势不是翻江倒海,胜过翻江倒海;不是天崩地裂,胜过天崩地裂!

到了延安,光未然也无法摆脱壶口瀑布那震惊人寰的气势。他无法安稳地坐卧,更无法沉实地入眠,回望身后,抗日的烈火在燃烧,抗日的巨澜在飞溅,那烈火,那巨浪,如同风在吼,如同马在叫,如同壶口瀑布在咆哮。他的笔随着他的激情在燃烧,随着他的血脉在迸溅,这燃烧和迸溅化为了他无法遏制的咆哮!不,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咆哮,是一个伟大民族猛然惊醒奋然跃起的咆哮!你听那咆哮雷霆万钧,山呼海啸:“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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