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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留下怎样的文字

2011-05-14余世存

中国新闻周刊 2011年30期
关键词:王毅儒家文字

余世存

我们该知道,文章在一些人眼里虽然小道,却关系重大。真正的好文章可以正人心,可以兴观群怨,可以让人生社会立心立命

一直有人问我作文的诀窍。我最初的答案是熟读若干篇文章,但这个问题持续了一二十年,我的回答也多少有些变化。

作文之不易,背诵诗文是基础,但背诵诗文并不能保证会写一手好文章。我年轻时也几乎能背诵穆旦的全部诗歌,但跟我尊重的这位天才前辈相比,我自己的诗歌创作实在无足称道。

背诵名篇佳作当然有益,这会扩大我们的词汇量。多掌握一个新词就意味着我们命名世界能力的增强,意味着我们对大千世界体悟的深入,意味着我们心智灵魂边界的拓广。我在中学时也是很爱用词的,但老师经常批我“华而不实”,甚至质疑我用词的精准。我至今记得有一次写了一篇“希望在燃烧”的文章,我很得意,结果却被老师痛贬,问我希望怎么会燃烧。这让我羞愧无地,从此想象力再不敢任意驰骋。到大学,发现朦胧诗、意识流小说等现代派文艺大行其道,我反而无所适从,没有参与其中的能力了。

我在大学时一度发誓要读遍古往今来的文学名著,但读过一两本后,发现自己无法摆脱某种阅读的焦虑感。幸运的是,我的英语老师王毅教我读美学、哲学,虽然读得半懂不懂的,但那种入迷的感觉却是小说给予不了的。温克尔曼、黑格尔、胡塞尔、罗素⋯⋯让我几乎完全脱离了文学的影响。我读胡塞尔,一天都读不完三页,但那种思维在词语的密林里穿行编结为生命密度的体验,至今难忘。

王毅先生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以我现在对她的理解,她在北京成长、受教育,算得上是文化的“富家子”,故没有当时文化教育领域的幼稚或病态。80年代的中国,一度称为“知识爆炸”,在知识领域有种种赶时髦、唯新唯外的现象。知识的暴发户那时就有了。从西方引进的大师接连不断,谁引进了似乎就与有荣焉,成为大师的二把手,就可以整合、裁断此前的知识秩序⋯⋯用现在的话说,那时的人们多多少少都是“大师控”“思想控”“现代派控”⋯⋯王毅先生没有那种贫寒气,没有那种站在知识的碎片上而自觉阔气的心态,当时的诗人动辄把屈原、李杜、莎士比亚⋯⋯踩在脚下,非非主义、莽汉主义⋯⋯宣言、口号层出不穷,她对诗歌界的运动不以为然,她说这会成为过去。她教我对流行的图书保持警惕,要多读历史的东西、哲学的东西。

我因此游离在中文系的热闹之外。诗社、诗会很多,但我几乎没有参加过,我也没怎么写东西。书读得杂乱,流行的弗洛伊德的作品敬而远之,班上流行的一本《性心理学》倒是看了,但佩服的是潘光旦先生的译笔,他把老外的著述变成我们汉语的了。

我后来一度沉浸于萨特、梅洛-庞蒂的作品,沉浸于穆旦、庄子的世界⋯⋯年轻的好处是,学什么像什么。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研究萨特的文体,几乎可以乱真。

无论如何,中文系出身的人面对社会有一种精神上的优越,也会有社会言说上的局限。我后来能够参与社会事务,大概得益于学生时代文史哲通识的一点基础。我后来做《战略与管理》杂志,对自然科学、人文社科等多有接触,更深地体会了古人说的学以致用。但这还不够,还要多走路,多交游。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交四方友,确实非常有道理。

我知道有些才子恃才傲物,不愿放下身段,但要使自己的思考和文字具有普遍可传达性就有所不足了。何况时移世异,当代社会经历着空前的转型,大众文化有着广阔的市场,但不仅才子,就是学者、年轻朋友都没有做好准备。我们能够提供公共知识产品的作者太少了,能够提供最低限度之伦理共识的文字太少了。古人说,文章者,经国之大业,确实有相当的道理。能跟时代、国家社会相匹配的文字太少了。我们有无数作者,尚未能给时代提供足够的文章服务。一如微博盛行,能积淀下来、留存下来的文字不多。

这当然是我们写作者的责任,甚至是债务。在今天这样一个诚信、正义缺失的时代,写作者的责任尤其重大。因此我体会到的文章之道,最重要的乃是诚实。诚能动人,这话真实不虚。如果我们的文字不能打动人,我们首先应该反省的乃是自己的心地,而非文笔、才学、识见。当代的学者、作家中,最典型的案例是茅于轼先生,他的学识并非大家最在意的,读者感动的是他的诚恳。很多人推崇儒家,甚至自称儒家,行为做派也像孔子的信徒。茅老从不标榜自己跟儒家的关系,但公道自在人心,如果孔子和儒家仍有积极的意义,如果儒者有其正向的一面,那是因为有茅老那样的道德文章,茅老才是真正的儒者。

明乎此,我们该知道,文章在一些人眼里虽然小道,却关系重大。真正的好文章可以正人心,可以兴观群怨,可以让人生社会立心立命。

(作者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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