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海

明末农民起义军的领袖李自成被称为“闯王”，当时农民中传颂着这样的口号：“迎闯王，不纳粮”，即李自成的起义军一来，老百姓就不需交税（当时农民交税，就是向官家纳粮）了；而纳粮交税，乃是数千年来的定规，哪一朝哪一代，无论皇帝姓什么，农民都得向官府纳粮。但“迎闯王”，竟可“不纳粮”，可以想见农民会多么高兴、多么拥护“闯王”。

但是，农民就没想想：“迎闯王，不纳粮”，“闯王”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跟随他闯南闯北的数十万大军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须知，“闯王”自己和他的数十万大军并不种田、并不纺织啊。

那么，“迎闯王，不纳粮”，仍然被喊得震天响。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自成的军队在反抗明政权的过程中，流窜于大半个中国。他们所到之处，都是靠打击富豪筹措军饷、军粮，确实不曾向老百姓征粮征税。再说了，他们四处流窜，没有建立起自己的政权系统，因而也无法向老百姓征粮征税。这就给农民造成了起义军“不征粮、不征税”的深刻印象。

后来，李自成打进北京，推翻了明朝在北京的政权，但尚未站稳脚跟，就在清军的猛烈打击下溃不成军，其政权还未建立起税收制度和税收网络就崩溃了。不过，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李自成的政权得以维持一些时日，他肯定也会如已往的任何朝代一样，向老百姓征粮征税。不然，他吃什么？他的那些官员和军队吃什么？到这时候，老百姓才发现，“迎闯王，不纳粮”不过是个暂时现象，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不过是人家的一个策略，不过是人家的一个招牌和广告。此时，他们也不得不乖乖地纳粮了。如果这时有谁质问李自成（人家可已经是皇帝了）：“你当初不是说‘迎闯王，不纳粮么？怎么食言了？”人家一定会把你当作反对新政权的“分子”给镇压掉。

其实，很有一些人，开始说的、宣言的、承诺的，和他们后来说的、做的根本不一样。他们开始说的天花乱坠，宣言的、承诺的信誓旦旦，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不过是一种策略，以获取人心。当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以后，就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一阔脸就变”，对自己当初的宣言、承诺变卦了。如果他们有权，还会对要求实践他们当初宣言的人和要求他们兑现自己承诺的人大打出手。

秦末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领袖陈涉，还是一个农民的时候，口出大言：“苟富贵，毋相忘。”意思是以后如果富贵了，决不会忘记穷兄弟。可他当了“陈王”以后，一些穷兄弟再去找他，不呼他为“王”，不对他跪拜谒“王”之礼，他就不高兴，就把人家赶了出去。“毋相忘”，早忘记了。他当初那样说时恐怕并不是出于策略，只是后来变卦了。

清朝晚期的洪秀全“太平天国”起义，打出的一个旗号就是人人平等，“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可他到了南京（他改南京为“天京”）当了“天王”后，便把“平等”丢进了茅坑。这里只要说一件不平等就足够了。“天王”有八十八个嫔妃，逢年过节过生日，还得像送贺礼一样给他进贡美女。他底下的“王”们也按级别拥有一定数量的妻妾，就像现在咱们的官员按级别可住多大住宅、可乘多豪华的汽车一样。可是，他却严格限制、禁止“太平军”的普通战士娶妻，老百姓中的夫妻都不能随便同居。对不经批准便娶妻、便同居者严厉处置，包括处死。“天王”自己与那些大大小小的“王”们享尽“饮食男女”的乐趣，却剥夺了平民百姓这种与生俱来的权利。你说这混帐不混帐，这可恶不可恶，这霸道不霸道！说其违反人性也不为过！这就是洪秀全的人人平等吗？如果当初在金田起义，他就宣言自己要推行这样的“政策”，老百姓还会跟他出生入死吗？但人家当初不说这个，而说人人平等，以此号召深受清朝政权欺压的民众，跟他去追求平等；及至他当了“天王”，平等便不再挂在嘴上，更不复存在了。这时，你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知道当初他所宣言、所承诺的不过是一个策略，不过是一个谎言，也已经晚了，奈何不得人家了。刀把子在人家手里，还怕你不服？如果有谁不识时务，要求人家按当初的宣言、承诺去兑现平等，谁就绝对没有好下场。

民主、自由，也曾遭受过这样的命运。蒋介石口口声声行“总理”孙中山制定的“三民主义”，赢得了一定的声望。但一旦军政大权紧紧握到了自己手里，生杀予夺都由他一言九鼎的时候，谁再讲自由、要民主，他就要对谁举起屠刀了。

对于某些人或群体，不仅要看他说什么，更要看他做什么；不仅要看他开始说什么、做什么，更要看他以后、最后说什么、做什么；不仅要看他不当政时说什么、做什么，更要想到他当政后会说什么、做什么；不仅要看他宣言的、承诺的，更要看他兑现的、落实的。不然，就难免像“迎闯王，不纳粮”那样，最后迎来的是一个色彩斑斓的虚幻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