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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之祸

2011-05-14拂泱

飞魔幻A 2011年1期
关键词:桑榆

拂泱

她裹了一袭流云裳,久久地站在窗边,看晨曦杀破雾霭,一点点濯淡了身后的影子。如此,日日夜夜。

这小半生经历的最长黑夜,不是孤苦无依,不是腥风血雨,不是颠沛流离,而是一旦失去他,失去他,就再等不回来。

一、女将军

奔跑,惨叫,刀光剑影。桑榆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时候,山寺已然被袭击了,生满莲花的池子里浮起一具具尸体,月光过刃,一抹剑光灼花了她的眼。执剑的人生了双很好的眸子,一如明月镶嵌在了他白净的面容上,暖玉生光。

桑榆记得此人是山寺主持邀请进来的,不料转身就变成了杀人恶魔。收回落在主持尸体上的视线,她因恐惧而颤了声:

“我认得你……”

“那又怎样?”男子使滴血的剑尖挑开她眉心的刘海儿,森然道: “难道你没听说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死吗?”冰凉的剑背挑起桑榆的下巴,他迎面欺近,话锋一转,

“你可愿意为我驱使?”话落到耳朵里,桑榆只觉得心灰意冷,因为她是认识眼前这人的——大巽国的四王爷,南楚。

还未说话,斜地里插进来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要找的是何种女人,看来也不过如此平庸。”

南楚放开了桑榆,轻笑着迎上去:

“这世间怎可能有女子比得过顾伶你呢。”

顾伶冷冷轻笑,径直迈到桑榆跟前,居高临下:“你可是为了生存什么都舍得做?”当然……点头便见到一抹银光抛出了对方的袖口,匕首铮然落地。

“我可以放你走,只是今晚的事非同一般,你若愿意先削了舌,再左手执刀剁了右手,本将军今儿就饶了你。”

浸在阴影中的唇线宛如地狱鬼魅,瞧得桑榆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她挣扎道:

“你们一定会为今天所做的后悔的!”翻腕,将将刺下——当的一声惊鸣。

南楚抛了手中的剑,脸上摆出一千道一万道珠玉流光的笑:

“等等,一个女的正好不是可以用用吗?”他恶俗至极地抛了一个媚眼给顾伶,

“灭了僧侣,之后的进展,顾将军可要听?”

众人就这样离开了院落,漫天的风,都降到森冷的庭院中,桑榆伏在一堆狰狞的尸体里,心想一定要逃出去,不料刚走两步,身后有脚步声陡起:

“这位就是王爷说赏给兄弟们玩的女人吗?”

二、隐瞒

她刚弯腰拾匕首,转而就陷入一张掌心,紧步逼近,温热呼吸如绵绵潮水涌上了耳蜗:

“美人儿你还是这么暴力。”桑榆脸上一赧,回头惊诧:

“我还真差点没认出你来。”

“你可别认真。”那人反倒笑了,

“我刚刚只是做给顾伶看的而已。”

南楚独自一人,眉眼的脂粉气被月色一濯,竞从黑暗里生出鲜有的清丽,一如当初遇见那般,浑身的纨绔子弟样儿。桑榆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是气不过:

“那你做你的戏,我过我的日子,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多年不见,你就这般待我。”那南楚笑嘻嘻的,要去抓桑榆的袖子,

“如今乱世,我也身不由己,难免要逢场作戏,桑妹妹要体谅我。”

“包括这座寺庙与世无争的僧侣?”桑榆颦紧眉,“你变了,撒谎都不打马虎。还有那什么顾伶女将军,真是凶悍。我大巽国何曾有过女将军?”

南楚被问得一愣,低下头:

“好,我跟你说,刚我随了顾伶去,就是告诉了她你的身份。她决定不再伤你。”

桑榆不信:

“那顾伶究竟是什么人?”“敌国云泽……的郡主,主导这场与华胥的对战。”南楚退后两步,坐倒在石凳上,

“我说过那晚做那些事是为了护你。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活着,就不得不告诉她你是罪臣被私藏的独生女,曾与我哥华胥儿时相识。所有人都知道华胥的唯一的缺点是念旧情。”南楚说得很慢,一直很留心桑榆脸上的表情,果然,她唾弃道:

“你偏就没说当初一起玩的除了我和他……还有你。”

还有你。冷风卷地,细细的风在心上打了个结。被老嬷嬷领去客房歇息的时候,她眼见他的身影被一洞大门的烛火吞没,四下群英列坐,好似在谈论着什么,隔了太远听不清——细细颦了眉,这叫她如何能信他。

三、前奏

南楚带上来的侍卫个个剃了度,摇身一变伪装成山寺里的僧侣,偶有软轿穿过重重山林抵达,也是行迹诡异。三两场秋雨一过,天便凉了,桑榆去寻南楚的那日云霁未开,她仰面瞧见一双执伞的手,像是从雨水深处挣扎出来的一朵妖灼白花,再好看不过了,只是……

她讥诮南楚:

“怎么顾将军没跟来?”凉亭里笔墨横陈,人物像一画好就交付给旁边等候的小厮,桑榆奇怪:

“你要将画像给谁?”因而想起近日的种种,心底隐隐又有不好的预兆生出,

“不过些许日子没见,南楚,我怎么觉得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你究竟是想要怎么样?”

“老规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料南楚蓦然脱口而出,折了衣袖,啪的一声甩在红漆斑驳的梁柱上,眼睛跟着就布了血丝,

“如果当初我胜了,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一个女将军处处小心谨慎,更不会这么久,这么久,都见不到你一面……”

他欺近几分,忍不住指尖拂上桑榆的脖子,只差了一寸,将将顿住,像被冰狠狠激了一下,话语落在后面:

“你怎么来了?”那一声来得突兀,顾伶刚踏上亭子:

“这女人听话吗?”南楚打了个哈哈想说什么,顾伶却不想跟他纠结这类话题,

“我只是提醒你别因了个女人而误事——我现在是要回云泽准备一下如何配合你了,南楚,我们现在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蚱蜢,谁也不能误了谁。”

话锋急转直下,雨也是在这个时候下大的,遮天蔽日肆意瓢泼。桑榆独自坐在栏杆上,听见身后有人来了,也不回头:

“你不消解释,我都懂。”

是只身涉险,为了在是敌亦是友的军中造成不必要的失误,因而做出一副冷冰冰的姿态,与人与事,都戴上一副笑脸面具,只背地里言辞恳切地说我只有你了。他说他只有她了。细想去,还真是如此——这世间也就只有她了,明知是被利用,还心甘情愿。

四、赠人

回去的时候,南楚从掏出衣襟掏出一只银镯,余温还未散去,搁在桑榆的手心,惹得桑榆一愣:

“你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了?”

南楚只是说: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说着伸手往银镯上一按,嗒的一声,扣子锚开来,接着一溜儿细细的白色粉末从里面泄出,桑榆好奇地抬起掌心想嗅嗅,不料被南楚断然按下,

“别碰,这是无色无味的剧毒。”

桑榆差点没将那玩意儿扔水里去——他赠她这个是什么意思?连带那张送走的画像,将要送与何人?仰面便瞧见他颇为算计的神色,心上起了一丝寒意。

白日里的一切化作了浓稠的梦,搅得她不得安生,偏巧嬷嬷来叩门,说是王爷赶着等她去大殿里见人,索性披衣下地。

一出月亮门,隔老远就瞧见远处灯火通天,气势万千,一座古雅大殿端然坐落其中,就宛如坠入了红尘十丈深处,软帘撩起一方红木轩窗,沿上的雨水未干透,明晃着光,那一袭凛冽的黄裳便淡在了阴影里。他只是坐在那儿,一遍遍细致地看那张画像。然而一眼过去任谁都震惊得不能言说。大巽的主宰,仿佛已经成灯影里,眷恋风尘的纤细男子。

桑榆惶惶跪下,肩头一沉,却被扶了起来,那扶她

的人显然也被自己的反应惊住了,收手一声轻叹:

“桑榆,你看朕为见你有多开心,你就不能起来说话吗?”

桑榆俯首:

“民女不敢。您是天子,我是平民,怎敢站起来与您并肩。”“不要这样,”华胥目光盈盈,“如若不是你父亲被流放,你现在该是后宫之主,我华胥的皇后。”

桑榆不敢直视:

“可那已经是过去了……”

是,过去了,而今我宁愿不与世争的在深山里,也不愿再去体验一场权谋争斗。当初如若不是这般,我们三分又何必成路人?宛如初见,便是长诀。

炉顶里龙涎香升起,又散去,华胥脸上的表情黯然:

“当初你父亲恃宠横行,朕为平息民怒,明言将他流放外地,事实上也未让他吃多少苦——只可惜的是你不能再陪着我。只是没料到你竟会失踪,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声音戛然而止。他贵为天子,纵揽后宫三千,却一心在外,一年又一年,寻而无果,不知用了多少方法,又有多少心酸,却只字不提。

桑榆仰面瞧他,如今的青年脸上犹有熟悉的轮廓,仿佛过去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乍然重叠,宛如新生,她微微窒息,不禁动容。

可是,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桑榆蓦然脱口而出:“四王爷!”已跨到门槛上的脚便是一滞,南楚回头,笑:“恭喜桑姑娘。”

香燃尽了,室内陷入一派凄迷的空冷。他走了。

隔了烟蒸雾绕,桑榆幽幽地望向窗边的人,轻叹:“华胥。”

“嗯。”华胥应了一声,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如墨的长发,道,

“你是想留下吗?”

五、下毒

他说,你是想留下吗?

一闭上眼,眼前立即浮现出斜风细雨里,男子遮在伞下的眉啊眼啊都看不清,风吹走了他唇边的话,看口型好像依旧是,桑榆,我没能力留下你。

指尖一颤,水温过三遍,倒向丝罗盏里,茶叶尖儿沿着盏边轻轻一漾,便从指尖生出青山绿水来。华胥端过茶放到鼻尖下,轻嗅:

“你真心甘情愿地要随我走?”

相似的眼眉,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清淡,桑榆略微一个恍惚,

“不”字差点脱口而出。不,如若这样,南楚怎么办……他在山寺里寻到自己,不就是为了今儿让自己靠近华胥,得到情报吗。父亲流放未归,山寺被毁,除了此处,她还能去哪儿?

“您是天子,世间哪个女子不渴望得到您垂青?”一口一牙,一字一词都咬得很重,好似沉载着情深意切的重量,沉在心尖上,桑榆再承受不起华胥殷切的神色,转身做出取温水的模样。手腕上的银镯不小心撞到了茶盏,当啷的一声轻鸣,兼之窗外风雨呼啸,趁此机会,桑榆锚开了镯扣,将毒粉无声无息地掺进茶水里。

回首便见到犀利如刀刃的目光延伸而来,华胥居高临下,展臂将她压在椅子里,压低了眼眉: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南楚他背叛了朕,投靠邻国……欲将朕置之死地,登上皇位,这么一件蠢事?”桑榆震惊得不能言说。

六、前线

事实上南楚叛变的这件事未曾传开。举国陷入战乱,人人都忙着逃生自保。孰是孰非,是谁支撑起头顶上那片天,百姓依旧同样过日子。大巽国,几朝更易,传到如今只剩下两条血脉,一是当朝天子淳于华胥,二来就是南楚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宠到手心里,以至于他飞扬跋扈,连反叛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华胥之所以留了桑榆在营帐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知晓南楚的近况。她更不笨,知道哪样该说,哪样不该说。天亮华胥才走,桑榆倚着颠簸的床榻,想起往昔。

在华胥即将上位之前,病重的父皇早知南楚在朝中暗培党羽,于是将南楚派遣去修陵墓,意图打压势力,不给华胥登位造成半分影响。不甘心的王贵妃为了让儿子不去势,绝食身亡,只为换取南楚以守孝的名义回朝。然而,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失去的太多了……终究,是不甘心的啊。她长叹一声。

再过一些时日即出了边关古城,迎面只有一望无涯的天和一望无涯的深谷,不见敌人影踪,我方也是大部队藏身树丛,小分队探路。偷袭总是防不胜防。华胥轻挑了如黛眉梢:

“将间谍割掉舌,手筋脚筋挑断,挂回城墙上示威。”

耳畔骤然响起间谍的诅咒,帘幕后的桑榆心下一乱,滚水溅到了手背上,进来的华胥恰好撞见:

“你在想什么?”

他一有闲就来找她,说点话,喝点茶。只是时间越发紧迫起来,桑榆曾问过一次:

“如果你逮到了南楚,你会怎样待他。”

“他背叛了联。”似承受不住哀伤,长睫覆下来,“还造成如此大的动乱,民怨难平。”

“你要杀了他?”

华胥嘴角挑起冷笑:

“是千刀万剐。”

“那我不会原谅你的。”桑榆脱口而出,话出口才知道锚了,然而,已挽留不及。

营外树林间有细碎银铃摇曳在风中,当她注意到那是挂在一株桑榆树枝上的时候,便取了下来,里面有张小字条——林南,速来。是南楚的笔记。此时遇到南楚留下的暗号,她又能帮什么?华胥离开的时候这般说道:

“朕不是不知道你在寺庙里的那些琐事,朕原谅你的过去,却料不得你的心魂都死在了那里,什么旧情你都不要了,朕何必又要自欺欺人呢?”

所以最开始在山寺才让她留下?她留下,他掀帘就走。

桑榆转了转手腕上沉沉的银镯,心想,他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南楚是要杀人灭口,还是要带她走?

边塞的夜冷极了,举目之下一个人都没有,似乎与平日里不太一样。整片浓郁的树林卷动海一般的浪潮呼啸扑来,瞬间将她淹没其中。南楚不在这儿,那南楚在哪儿?细微的低叹,宛如竹笛低吟,蜿蜒在风中。

脚底一绊,回首便瞧见一口大梨木银箱,方方正正地堆砌在桑榆树下,仿佛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搁在那儿的。恰巧有巡逻兵路过,黛青影子横挡了过去:“这是我的,你们走开吧。”巡逻兵面面相觑,不依不饶:

“上头说了,凡是行踪诡异的物品都要检查,越僭了!”

他们每上前一步,桑榆的脸色就惨白一分,细密冷汗顺着腻脂般的脖颈往下流——不,不对劲!这箱子怎么是温热的,而且里面还有跳动声?

被拨开的她站在一旁,眼睁睁银箱被扳开的刹那间,上百片雪白的云四溢而出,细瞧了去,竟不是云,而是扑棱棱的鸽子。上百只雪白的鸽翼划破了天空。

耳畔蓦然响起沉闷的号角,继而山上有人蜂拥而下。巡逻兵一屁股坐倒在地:

“完了,我军的行踪和位置都暴露了!”

七、反攻

那一晚乌云蔽空,空气浓稠得很。事后桑榆无论如何都描述不清,最开始的喊“杀啊——”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惊起万千栖乌的,是猝不及防逼杀而来的夜袭!

绾好的头发一跑就散了,她索性摘了金簪子放怀里,跌倒了,又爬起来,她放声叫道:

“敌人来了!”熟睡中的兵将们披拉着衣裳就往外跑,反应快的毕竟是少数。一支支火箭犹如陨落的流火,带火焰四起,浓烟四起,她遥遥站在营外看着零星跑出来的兵将,还不如平日里看见的四分之一。华胥在哪儿呢,他有没有受伤?她知道他住哪儿,可是却不敢去看一眼。因为一切变成这样都是她害的!

她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干净了,眼泪轰然落下。肩胛中了一支流箭,她勉强支撑起身子,不料膝盖被踹

中,一个小兵举起红缨枪:

“就是你这个贱女人背叛我们,害死了那么多兄弟!”这孩子面生得紧,她记得从前她随了华胥出去,军中连老将军都要低头,恭谨道一声桑姑娘,然而,那些都是过去了。如今她很想告诉这个义正词严的孩子她没有背叛。可她又如何没有?

红缨枪急削向脖颈,她绝望地想:吾命休矣。

噗的一声,是剑穿透了年轻胸膛的沉闷声,激烈的怒吼响在耳畔。

“你找死吗!怎么不逃!”她惶惶睁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近在咫尺的,南楚站在月下伸过来的血色双手,像梦一样的,淡了,化了。热气一涌,泪水硬生生地在她的眼眶里打了个转儿。

她仰面望上去,哽咽道:

“我只有你了。”南楚被血色浸染过的眉眼有着磐石般的深意:

“我护你。”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先是一声,跟着又咚的一声沉闷声响,有将领模样的人跑过去叫道:

“王爷,我们遭到埋伏了!”南楚环顾四周,直插云霄的树掩映了一道对开山谷,无数人影有条不紊地忙碌在崖上,投下一块块巨石。华胥只在崖上站了一会儿,一隐,即没了。

桑榆震撼不能言说——华胥的人早早便埋伏于此了。所有人都清晰明了,就只有她一人被关在瓮里,然后,被榨干取净。好在南楚反应敏捷:

“遭反埋伏了!快,撤退!”老将连爬带滚地跪倒地上,悲戚道:

“大营里使了空城计,所有的大巽兵都隐藏在了山谷之外,退不出去了。”山谷险地,人只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指现下左右夹击,逃无可逃!惨叫声有如浓稠的沸汤泼了一天一地都是,血光映了尖枪,忽然有一滴凉水滴到手背上。

那雨来势极快,很快就黑压压地落下来,抹化了些微近乎疯狂的热血,趁此机会南楚下令派一批死士冲锋,他骑一匹快马紧随其后冲出重围,去迅速求救。被一把捞上马背上,犹自听见南楚在愤恨地碎念:

“今晚本趁松懈偷袭的……也不知是谁放了鸽子做信号……”桑榆忽然就觉得脖颈后凉凉的,回首便见到一袭轻袍飘在崖上,掩在竹伞下的那个男人就那么站着,纵然腥风血雨也不改丝毫冷清。他的手扣起弓箭,瞄准了山下逃亡之人,指尖绽放一星星、一星星的寒光。

桑榆猛地紧紧抱住了南楚的背。微微吃痛,南楚反问:

“怎么了?”“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别乱说。”南楚俯身,快马加鞭,

“有我在,保证你不会受半点委屈。”

“我喜欢你。”南楚的身子微微一僵,桑榆俯身紧紧地护在他的背上,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我想回去,再不要什么争斗了……父亲败了我都尝够苦头了,我只是个女人,想过安稳日子罢了。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马前乱石蹄后雪。不一会儿便到了云泽的营地,那里几乎全乱了。那一战,大巽大获全胜。

而那支箭,终究没有射过来。

直至站到了大帐里,桑榆犹自有些惶然,四下里围坐的将军大多负伤,顾伶站在高处,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指一弹:

“听探子报,此次偷袭失败,都是这位姑娘造成的。”南楚低下头颅:

“她一个女子除了下药几乎再无用处,那鸽子就算不是她,也有别人会放信号的。”

“也对。”身为将军的云泽郡主顾伶笑了两声,“这次我不怪你,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不过,你得亲手将桑姑娘杀了,才能给众将士一个交代不是?”使了个眼色,自有人将那柄镶嵌宝石的匕首递到南楚手上,刹那间觉得四下都静了,所有人都以一种看戏的眼神斜窥着,从未遭遇过如此惨景的南楚根本不知该如何做,忽然眼前伸过一双柔夷,轻轻将匕首推了开。

“不用脏了顾大将军的匕首。”桑榆镇定地从怀里取出因跑散了长发而取下的金簪子,低垂了眉眼,叹在南楚耳边,

“你速度快点,我不怕疼的。”南楚僵硬的扭过身,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金簪子:

“你哪儿来的。”

“华胥赐予的……”话还未完,胸口便是一窒,疼痛如潮水轰然淹没了口,淹没了呼吸,她闭上眼,依稀听见有人在耳边说:

“对不起。”

想不到的是,居然如此决裂。她记得他说要护她。她还记得用身体死死挡住那支危险的箭。也记得山寺的细雨里,他一双清浅的眸子从伞下露出来,声音一直传到而今:

“我不想死……我这一生必须得拼这一次……桑榆,对不起。我也爱你,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只有她走了,死了,他才能独自在人世间茕茕独行,这样真的是应有的结局吗。

黑暗犹如密密麻麻的夜晚倏忽拉下,依稀间她看见南楚抬起了眼惊恐地望向她后面,是谁来了?她昏沉暗想。刹那间沾了雨的湿,抹淡了的白芷香,兜头兜脸地罩住了她,温软的气息喷在耳畔。

“桑榆,快醒醒,我带你回家。”

手腕滑落,一圈银镯磕到地上,断裂了。

结尾

来的人是华胥。他纵容南楚逃亡,然后尾随他到敌军阵营,轻而易举地将其歼灭。

而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京城。醉莲宫。清雨被风一吹,就斜进了室里,挂成珠圆玉润的帘子,桑榆躺在柔软的床上,听雨敲残荷。

“……唇亡齿寒,联身为皇帝都死了,谁还来护你这个淳于的血脉……你以为敌军就那么傻,攻下了我国,会将皇帝之位拱手相让?”顿了良久,声音又淡了去,桑榆侧了侧身子,胸口只偏离心脏一寸的伤疼得厉害,南楚那一簪子并没有刺中死穴。华胥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那一幕,脸色刷白的女人披着薄裳,坐在窗边幽幽地望着,轻咳了一声,她这才转过脸来,浅笑:

“皇上。”

华胥长睫微颤,拢了一江烟雨地望过来:

“我赠你的银镯子可还喜欢。不过没有掏空,可能会重了一些,不知道你戴着习惯不习惯。”桑榆转而了然:

“你都知道了……那镯子是南楚当初赠我的,里面,有毒粉。”“还搁在我茶碗里了。”取下长衫子,小心披到桑榆肩头,

“别担心,我的太医可不是吃素的。若非这样,还有哪个女人愿意去前线为我煮茶?”

桑榆唇边浮起弱弱的笑,不再多话,转头望烟雨朦胧中,一袭影子越来越模糊,渐渐看不清了。

还记得遇见他的时候总是下雨。那么,余下的生涯里是否一下雨她都会想念及这个人?因为从此以后,她会随了华胥孤独地待在深宫里,只因手中掌了皇家丑闻……是,他是个念旧情的人,不杀,便陪着,互相陪着互不相爱的人,一直到死。人生不相见,动则如参商。南楚,我穷此一生,再不得见你一面了。

没过几日,有宫人传言,四王爷淳于南楚,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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