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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安岛与彩虹牧歌

2011-05-14陈朝朝

花火B 2011年5期
关键词:麻风病人明朗文文

陈朝朝

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

说起这人生的仆仆风尘,不能够留一点回忆。

【一】

童文文经常会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座岛的?

从东莞洪梅镇出发,步行20多分钟,再乘快艇横渡大约300米宽的东江支流,踏上用残破的石板搭建的渡口,就到了这座岛。59年前,政府将一群麻风病人搬迁到这座杳无人烟的荒岛上,麻风岛由此得名。与世隔绝、孤寂荒凉,还有可怕的麻风病人,是周围的人对这座岛的第一印象。不过,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泗安岛。

现代医学的昌明,已经勒住了这个古老疫病的缰绳,但绵延三千余年的神秘与恐惧,仍让麻风病人在人间边缘前行。

童文文所在的医学院这个暑假安排实习,别的同学都削尖了脑袋往大医院钻,只有童文文自愿向老师提议来到了泗安岛上的泗安医院,配药、打针,有时候也兼做些杂活儿,更多的时间,则是陪在老人们身边聊天。

年纪大了,总是非常容易寂寞。

“你怕我么?别怕,我的病早就好了。”61岁的老人李明朗接过童文文从传达室拿来的报纸,每次都会问同样的一个问题。而每次童文文都会报以微微一笑,那双喜盈盈的眼睛,让李明朗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泗安岛所有的麻风病人当中,就数李明朗的普通话说得最好,认的字也最多,于是院长便把医院订阅的羊城晚报交给李明朗,让他每天负责通过广播读给岛上的居民听。劈柴、生火、煮粥、念报,是他一天中最主要的事。偶尔他也会骑着生锈的三轮车四处溜达,遇上老朋友就送上几把自己种的青菜。

李明朗还喜欢自己做老醋花生米。将花生米炸至金黄后捞出沥干,淋上几滴镇江的陈醋,一点糖,一点盐,一点绍兴的老酒。

老人所居住的屋外,种得最多的就是花生。

屋内,墙上镜框里的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照片当中的少年表情含蓄,是那个年代典型的被摄影师要求的标准笑容。

时光就这样慢慢的,走过照片,走过眼睛,走过手指,变成稀薄而轻易的空气。

偶尔童文文也会提议李明朗出去看看,李明朗总是摇摇头,然后出神地看着屋外的花生田。

现在正是泗安岛的夏天,一天的暑气刚刚褪去,整座岛被香蕉树、橘子树,还有许许多多童文文叫不出名字的树包裹着,疲倦而又美丽。随处可见的小块农田里,种满了青菜、豆角、红薯,偶尔田头摇摇摆摆走过几只家养的老母鸡。老人们吃完了饭,开始三两结伴绕着岛散步。他们走得很慢,漫无目的,一直走到月亮升起来。

因为在岛上待了太久,也因为外边的人一直以来对麻风病的歧视,他们很多人,上岛后终生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长昼寂静的岛屿,每个人的人生都如此平淡无奇,而寂寞,笼罩着这里每一个老人的命运,摧枯拉朽、不动声色,一辈子就是一天的延伸。死亡就像当地嬗变的天气,是最不令人陌生的事情。去世的老人,被裹上被子,在土里浅埋,隔一段时间后,再把残留的骨骸火化。

童文文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厌弃这里?

【二】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麻风病一度肆虐中国的南方。患病者断手烂脚,流脓流血,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烧死或埋掉。这种当时难以治疗的的传染性疾病被视为洪水猛兽,人人避之不及。

李明朗发病那年,才17岁。被送上泗安岛之后他亲眼见过很多人死在这里,最坏和最好的时光都在岛上度过,一辈子都在接受命运的旨意和安排,就算死之后依然回不了家。

但他不想认命,仍企图与命运搏斗。

就是这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它让他极度愤怒却不知道向谁宣泄,让他怀揣着一颗求死的心却深知自己并不想死在这里,他吃不下、睡不着,在这一年开始迅速衰老。

康复之后第一次回家,他自己用六个月的时间做了一只小舢板。那日狂风大作,强劲的海风把苦涩的海水不断打在身上,小渔船在大海中显得那么无助,从浪底扔到浪尖又被重重砸了下来,他使劲拉住船体,在江水飘了一天一夜,才回到了家。但第一次偷跑回来后还是马上就被村里人强行抓了送了回去。

第二次母亲过世,他趁着夜色潜入停放母亲尸体的灵堂,想见母亲最后一眼,却终于没能如愿。李明朗的哥哥跪着求他:你快走吧,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你再不走我们也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了!

你赶紧走!再不走就杀了你!父亲循声出来,厉声骂道。

村外面,一些村民等着用绳子将他送回岛上。

我病好了!早不传染了!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那一夜,他沿着荒芜的山坡跑出村,浑身发抖,怀着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为什么天地之大,却容不下他一个人?

他在山野间撒腿疯跑,穿过漆黑的树林,穿过乱石的荒野,穿过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不停地跑,无法停下来。

一直到遇见躲在山上草丛里的夏果。

帮我个忙吧。夏果望着他那张朴素陌生的脸,一只手伸出来径直抓住他的臂弯,恳求他,没有一丝扭捏。在整座山蟹绿蓝的阴郁里,穿了一身红的夏果显得特别娇艳,像一个貌美如花、勾人魂魄的女鬼。她的胳膊和腿纤细得一折就断似的,脖子也是细细的,皮肤薄得就像一张纸。

李明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远处的树林里,已经像夏天长江里涨水一样人潮汹涌,十几个手执火把的男人追了上来,在背后大声喊着:站住!站住!

李明朗停下脚步,转过身,假装不明就里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一个领头的中年男人在瞬间就冲到了李明朗的跟前,一只手死命地揪住他的衣领:是不是你把夏果藏了起来!男人的力气大得吓人,扯着衣领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什么夏果,我不认识。少年镇定自若,没有挣扎,眼睛直视着他。

敢骗老子小心把你活埋!男人对他吼道,震得耳朵生疼。

我死都不怕,还怕你么,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你从哪儿来的?

那儿,李明朗手指着泗安岛的方向,我从那里逃出来的。

男人听了吓退了几步,双方对峙了大概几分钟,那人重重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手一挥,高声喊道:弟兄们,既然找不到夏果,咱们就为民除害,把他给我埋了!

躲在草丛里的夏果一阵哆嗦,李明朗却丝毫没有反抗。他被几个人架住丢进了坑里,泥土一层层覆盖上来,他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一种未知的恐惧慢慢攫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到最后泥土扑在他的脸上,就像一只粗暴的大手,重重打着人脸,一掌接一掌。李明朗闭上眼睛,感受死亡即将到来的快意。

曾经的骄傲,曾经的梦想,曾经的牵挂,曾经的努力,此刻它们交织在一起,面目全非。

他感觉自己的嘴角在上扬。是的,他在微笑,为自己终于能离开这痛苦的世界。

男人们终于走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土坑。你别死啊,求求你了,你别死啊!女孩从草丛里飞奔出来,大声喊着,双手不停用力扒拉着泥土,手指好像要断掉一样火烧火燎。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李明朗从土坑里背了出来,他感受到她背上那根突出的脊骨,细细的,小小的,却咯得他很疼;还有她的哭声,先是死死捂住嘴巴的呜咽,然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彼时天空有大朵大朵的云奔涌流动,惊心动魄。

他的心开始狂跳,然后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夏果破涕为笑的脸,神情有些狼狈,又有些温柔。

两个死里逃生的人相视一笑,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

你不怕我?他试探着问她,有点自卑又有点小心翼翼,刚开口说话就涨红了脸。李明朗背着手,试图掩饰因为麻风病毒而缺失的两根手指。

我舅舅是学医的,他告诉我,麻风病没那么可怕。夏果一脸坦然地看着他,然后拉过他的手,仔细帮他清理起手背上的伤口。

李明朗看她皱着眉头在伤口上轻轻吹气,愣了一下。

这天晚上,李明朗和夏果都没有睡意。山下面的村子一直都闪烁着火把的亮光,彻夜未息。从他们躺着的位置望下去,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萤火虫洞。

李明朗翻了一个身,仰望着天空。

深蓝色的天被树枝桠挡着,星斗明亮,夜风吹落茴香树的种子,他们身处的茅草垫仿佛一场盛大葬礼上的一具灵柩。

为什么要逃婚?

我不喜欢他,可我爸妈收了聘礼,一定要让我嫁给他。

以后怎么办?有打算吗?

没有,走一步看一步。有时候想想,活着没什么意思,死了一了百了。

他看她小小的一个人,穿着鲜艳的衣裳,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死亡,心里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夏果伸过来一只手,手心是几颗小小的但是很饱满的花生:自家种的,尝尝看。她的袖口边上滚着一道金边,上面是两只绣工不算精致的鸳鸯。

他侧过脸去,耳边是对方均匀的呼吸,头上是繁星满天,想象夏果的红衣黑发,心中有温柔轻轻牵动。

吃着花生,聊着天,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夏果正帮他把干粮小心包裹在贴身衣服里。此时满山遍野的牵牛花全开了,花香溢满整个山头,花瓣的碎片飞扬在空中,她的脸在一片花海中流连着奇异的光影。

李明朗的心里有一些颓唐,又有一些相依为命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灼伤他。他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爱情的感觉,就好像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在天地间落下,静谧、盛大、无迹可寻。他突然就很想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去泗安岛上生活,从此和外面的世界再没有关系,但是理智马上制止了他。

1967年的李明朗,年轻、英俊、读过几年书,但是他是一个麻风病人,没有家,还缺了两根手指。

爱情于他,实在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救我,连死都不怕?分手的十字路口,女孩问他。

我没有救你。我们都只是在自我拯救。李明朗垂着眼睛,不敢去看夏果。她怎么长了一张如此好看的脸,上面写满浑然不觉的安宁。

我走了,再见。李明朗说。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去,夏果还站在原地,就又挥了挥手。

人要看清自己,学会坚忍,面对苦难。活下去。他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都好,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在山间薄薄的晨雾里,夏果朝着李明朗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个躬。因为逆着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从那之后,夏果就住进了李明朗的心里。李明朗用夏果去对比所有的女孩,也从所有的女孩身上去寻找夏果的影子。

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夏果了。

他顺从了命运的安排,回到了泗安岛。那时岛上的人想出岛,必须要有生产队的证明或者家里电报才能回家,而坐船时要买足5张船票,把左右各两个位都包了才能让你上船。他没有证明,没有电报,更没有钱,于是只能被困在泗安岛上,做一个温顺的囚徒。

岛上的人们开始自耕自作。荒草被锄尽,土地渐渐平整。少年每天都扛起锄头,锐气在年复一年中被消磨殆尽。

岛代表着隔绝。任何联系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少年李明朗在这座岛上,慢慢消耗着自己的生命,还有活下去的欲望。

生命坚强而脆弱——这是一种奇妙的平衡。

但他的灵魂经常横渡淡水河,乘风破浪,试图寻找记忆中那张笑脸。茴香树下,牵牛花旁,那双笑起来像月牙一样的眼睛,那双看到他还活着转而破涕为笑的眼睛。只有想起那双眼睛,他的心里才安定,才觉得人生踏实可靠。

他不止一次问自己,那些春天里一瞬间绽放的花,夜里滑过天幕的流星,生命中一场又一场的别离,还有那一双眼睛,是否仍然无怨无悔地守在自己的生命里?

1976年物资短缺年份,泗安岛上的香蕉和水稻丰收了。大家提议为报答政府的救命之恩,把岛上最好的香蕉和水稻送给镇上的粮站,以解一时之困。

于是包括李明朗在内的十多个麻风病康复者忙活了一晚上,将香蕉和稻谷装了十个小推车,一大早就通过渡船送到粮站。

这是李明朗第三次离开泗安岛,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两边都是低矮的农田。天是辽阔的,有些许云彩。外面的世界甚嚣尘上,泗安岛上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李明朗颤抖着对粮站站长说:我们虽然是麻风病人,但都已经痊愈了,这些东西不会传染的。

站长冷冷地站在一边,没有说话。这时,又有一个人出来打圆场,说算了,我们收下了,你们快回岛上去吧。

但过了不久,大家就看到了令人寒心的一幕,所有的香蕉和稻谷都被丢进了臭水沟里。几个大男人跳下水沟,边哭边捞——这可是他们半年的口粮。

生命有时候毫无任何尊严。

这个时候,一个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女孩停了下来,她一只脚撑着地,靠在车上朝他们喊道:嘿,需要帮忙么?

就像有一只蝴蝶在心上轻轻飞过。他汗毛乍起,简直不敢置信能在九年之后再次听到那个无数次令他朝思暮想的声音。他一抬眼,遇上夏果的眼睛,两人停了有两秒钟,然后都笑了,就像老朋友一样,就像这中间,从来就没有分开的九年。

夏果长大了。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变得枯黄,但是那双眼睛依然是喜盈盈的,很清亮。

还没等几个男人发话,她已经把自行车停好跳了下来。女孩的一举一动都被李明朗一双爱慕的眼睛细碎地瓜分着:她挽起裤脚,她弯下腰,她用力搬起香蕉时手腕上出现的青筋,她回过头朝他微笑,她轻轻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她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夹到耳朵后面。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香蕉和稻谷马上就被重新装到了小车上,一行人准备坐渡轮回岛。

再见。一路顺风。夏果送他们去渡口,朝他挥了挥手,眼神中带着一点期盼,又有一点迟疑。他正要转身,她又叫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捧花生放在他手心里。

仍然是那种小小的,但是很饱满的果实。每一颗都带着夏果的体温。

它们有着最粗粝的外表,和最质朴的内心。

他当下魂不守舍地站在了原地。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境况下再和夏果相逢。他惊慌失措又强自镇定,他无望而徒劳地走上前,抱住了她。是的,他抱住了她,但是他无法说出任何给她允诺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他看着她仍像照镜子,他对生活有所要求,她也有,他们都不甘心屈从于命运,又总免不了被生活嘲笑。

而爱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根无足轻重的浮木,不是吗。他还将回到那座孤岛上,重复没有出路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他已然厌倦,向往自由如她,又怎能甘心被终生困在一个地方?

这一点,他清楚,她也清楚。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然后分开。

随行的麻风病人们一字排开站在船边,他们守着污迹斑斑的食物,疑惑不解又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

渡轮朝着泗安岛缓缓驶去。夕照来临,将江面上的水染金,远远的地方传来唱晚的牧歌,偶尔几只飞鸟掠过,拍打着翅膀。

他站在船尾,低着头,抚摸着自己残缺的手指,不敢转过身去,害怕看到夏果的眼睛,害怕夏果像一尊雕像一样立在渡口,更害怕发现这座雕像的内芯,其实有一股很柔软的温情。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第一次问自己:你,到底爱不爱她?

答案陈恳无欺。

夏果朝着渡轮使劲挥着手,那是留在记忆之中的最后一次告别。江边雾气弥漫,看不清楚她的脸。

而她的生命,就像这江水,会奔向更开阔更远处。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李明朗从一个月白风清的少年变成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他是一个早就被命运之手风干掉的人,只有夏果的微笑,将他的记忆填得没有一丝缝隙,尚有几许鲜活的气息。

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

说起这人生的仆仆风尘,不能够留一点回忆。

【三】

后来呢?童文文一边剥着花生一边问。

我回到了岛上。

你们有再联系吗?童文文又问。

没有。李明朗哑着声音,摇了摇头,我是一个麻风病人,不能害了她。如果不能给她幸福,离开就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童文文把吃剩的花生壳丢在地上,歪过头看着李明朗,想从他的眼睛中找寻出什么东西来。

她告诉我她叫夏果。夏天的夏,果实的果。后来她应该离开了小镇,会逃婚的女孩子,往往都背负着梦想,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李明朗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傲气的吧。

明明是个陈述句式,老人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乌云慢慢压了下来,房间里的光线像黄昏时候一般。

泗安医院的小护士童文文这几天请了假,来找她打针的老人们排起了长队,大家都惦记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朗接到童文文的电话是晚上十点。电话里满是雨声,童文文的声音带着点兴奋有抑制不住地失落,她说你猜,我找到了谁。

第二天童文文就回了岛,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张照片。她找到李明朗,把照片给他看。

我辗转打听了好久,终于让我找到了夏果。她的孙女告诉我,在15岁那年,她为了逃婚离开家,在逃婚途中爱上一个从泗安岛上逃出来的少年,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表白,只好傻乎乎地在岛外的小镇上等着他,以为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这样一等就是十年,就这样一直倔强不肯说破。后来她没再等下去,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为了不打扰她的生活,我没跟她说你的事。

照片上,胖老太太夏果穿着一身对襟的缎面大红棉袄,笑得慈眉善目,儿孙们众星拱月地环绕着她。

四十多年过去了,她信守承诺,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

61岁的李明朗拿着照片,眼神寂寥,竟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这时天空下起了雨。而岛的另一边,竟然开出了一弯短短的彩虹。

雨点打在手臂上,十分冰凉。

第二天,李明朗像往常一样劈柴、生活、煮粥、读报。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坐在自家院子里,剥起了花生,一颗一颗很仔细地剥开来,放进嘴里,像是在咀嚼回忆。

童文文来找他,帮他倒了一碗凉白开,然后开始嘀咕,明知道自己牙口不好就不要吃花生这么难消化的东西了。

李明朗的脸上挂着微笑,耳朵里听着童文文清脆的喋喋不休,脑袋里却什么也没装进去,有的只是一种懒洋洋的舒坦感觉。太阳很大,他在阳光下慢慢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张女孩的脸。

停泊在岛边的一艘渡轮,突然间低低地吼了一声。

两个月后,童文文的实习期结束了。泗安岛上所有的居民都在渡口向她送别,她的旅行箱里塞满了香蕉、番薯和土鸡蛋。

太阳升起来了,泗安岛的夏天到了尾声。淡水河上,一艘小艇急速飞驰着。千条江河归大海。江两边的橘果坠地而裂,整夜芬芳。童文文怀抱着李明朗的骨灰,踏上了回家的路。

编辑/蓝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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