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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对联的文体及其不入文史的思考

2011-04-12张亦伟

山东社会科学 2011年2期
关键词:声律文学史对联

张亦伟

(徐州工程学院,江苏徐州 221008)

关于对联的文体及其不入文史的思考

张亦伟

(徐州工程学院,江苏徐州 221008)

对联已有千年历史,是中国特有的文体,为人们所喜闻乐见,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已被列入中国首批公布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然而长期以来,在文学史、文体史上却不见其身影。本文从对联的文体入手,分析了其不入文史主客观方面的原因,并对此提出了思考。

对联;文体;不入文史;思考

对联(楹联、对子),具有千年历史,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文学样式。它植根于人民群众之中,具有广泛的实用性,既可居庙堂之高,也可处江湖之远。胜迹、庙宇、庭院、房室、农舍可见它的芳容,喜庆、哀挽场合、各行各业都展现着它的丰姿。但就是这么一种文学样式,从古到今却未进入文学殿堂。各种版本的文学史,历代的文选、文论、文集、文粹、文鉴、辨体均未有提及它的只言片语,甚至于历代文体典籍也从未承认它是一种文体。一方面它的存在可以说举目可见,一方面在文学史上、文体史上又是空白,这的确是文坛上的一个问题,一个难解之谜。本文拟从对联的主客观两个方面追溯原因,以期解决这个难题。

一、客观方面

谈到客观方面的原因,不能不先说说文体。何谓文体?文体是指文学的体裁、体制或形式。我国自古就文体繁富,文体论发起于魏晋,兴盛于齐梁以后,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文学开始进入“自觉的时代”。曹丕《典论》首先提出文体问题并且将文体分为四科八类。晋初陆机《文赋》是我国第一部系统讨论文学问题的著作,它将文体分为十类。而稍后的挚虞的《文章流别论》则是我国古代第一部文体论专著、开山之作,分文体为十一类。李充的《翰林论》分文体八类,《昭明文选》分文体三十九类,《文心雕龙》分文体为三十四类。宋人姚铉《唐文粹》分文体二十二类三百一十六个子目。这许多论及文体的专著,它们统统未言及对联,当然这可用对联尚未诞生来解释。但是之后宋人真德秀的《文章正宗》,续集选了北宋文,它将文体分为四大门,南宋吕祖谦的《宋文鉴》分文体为六十一类,元苏天爵《元文类》分四十三类,明程敏政《明文衡》分三十八类,这些都是“对联”出现之后的断代选录总集,集文之繁,分类之细均蔚为大观,可是谁也未集对联。特别应注意的是,明代两部文体论著即吴讷的《文章辨体》和徐师曾的《文体明辨》,所选论的文体十分广泛,《文章辨体》分文体五十九类,而《文体明辨》在文体搜罗上更为完备,有一百二十七类之多,可以说《文体明辨》是明之前文体论之集大成者,这两部著作依然未集对联。清代的储欣、李兆洛、曾氏直到民国时期章太炎,均系分门别类,以纲带目,录文论体,也不录集或论及对联。姚鼐的《古文辞类篡》七十五卷,选录战国到清代之古文词赋,同样不集对联。

用文体的定义来对照一下“对联”,可以说对联是有别于其他文体的体裁、体制或样式而独立存在的。有自己产生、发展的历史,有自己的表现形式,有自己的格律,有自己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却说不是文体,这是为什么呢?禇斌杰先生给出了答案。他在《中国古代文体概论》中指出,中国古代的文体分类和文体论,作为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理论的一个方面,源远流长,取得很大成果,但也表现出共同的局限性,“对于文学的范围,他们囿于成见,始终不出诗、文范围,而对于戏曲、小说以及其他俗文学则很少涉及。”这就是答案。对联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是俗文学或者说是民俗,因而难登大雅之堂。

上面说的“局限性”只局限在中国古代的文体分类、文体论中。因为五四以后的《中国文学史》,无论是游国恩的,刘大杰的,还是北京大学的,戏剧、小说都有了一席之地。与古代文集、文体论相比有很大改变、很大进步,但即使是这进步了的文学史,同样还是没有对联的立锥之地。这又是为什么?

笔者认为原因大概是由于:第一,文人的固有观点。一些人认为,对联是俗文学,难登大雅之堂,难以入文学史。第二,五四以后的中国文学史,包括了戏剧、小说,应当说是与世界先进文化接轨的必然结果。欧美国家文学史一直是四大块,诗歌、散文、戏剧、小说。当代人再写中国文学史就不得不考虑戏剧、小说的地位了,所以戏剧、小说有幸登上了大雅之堂。那对联为什么未登堂入室呢?根本原因就在于欧美文学中找不着对联,不光过去找不着、现在找不着,可以肯定地说,将来也不会找着,因为对联是中国特色。

二、主观方面

(一)联无定史

现在对联界比较一致公认的是,对联发轫于唐,第一副对联当为五代十国后蜀主孟昶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孟昶在位于公元934—960年,此联当产生于此时。这是第一种观点。

上世纪末,湖北联界在一手抄本《灵泉志》中发现唐太宗李世民族弟李道宗的对联:

“深山窈窕,水流花发泄天机,未许野人问渡;/远树苍凉,云起鹤翔含妙理,惟偕骚客搜奇。”

据考证,此联写作时间当是道宗为“江夏王”期间,即初唐。若果如是,对联历史当提前三百年。不过考查该联,会让人感到似乎太过成熟。初唐时不少律诗声律还不是那样严密或者说不那样严格,该联不但对仗贴切且声律严格,更显著者为三句长联(四言、七言、六言)三十四字,三句长联恐怕到中唐、晚唐也难以得见,怎么在初唐就出现了呢?疑为后人伪托。是为第二种观点。

清末学者谭嗣同发现南朝梁文学家刘孝绰(481-539年)曾题“联”于其门上:“闭门罢庆吊;高卧谢公卿”。刘孝绰正处于沈约创“永明体”之后,永明体将四声运用于诗歌的声律上,为律诗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开创了近体诗发展的先河。百年之后正是唐朝,迎来了律诗的繁荣。联与律诗有着密切的关系,彼时还没有出现律诗,再者文载其妹刘令娴续曰:“落花扫仍合;丛菊摘复生。”联无“续”之说,说明这还是在作诗。所以,刘孝绰题联说,笔者也存疑。是为第三种观点。

第四种观点:最早对联是西晋陆云与荀隐的“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但如果陆荀对句是对联,为什么范文澜在《文心雕龙·声律》篇的注中只是说:“《世说新语·排调》篇载陆云‘云间陆士龙’,荀隐‘日下荀鸣鹤’二语以为美谈,今观二语无奇意,盖徒以声律相尚也。”并没有言及此为对联。王力引用范的该文,也未言及此为对联。此外,在其后六、七百年中,除误为对联的刘孝绰“联”外,没见过第二副联作。历史证明,对联文体极富生命力,自唐以来,对联发展愈来愈繁荣。而陆荀对句后却如此沉寂,令人费解。此对句载于小说《世说新语》,作者刘义庆晚陆云150年,因此是否经后人或刘的加工,也未可知。

第五种观点:国人受中华泱泱,历史悠悠之惯性思维,总是愈久愈好,所以有人说原始劳动号子就是对联。这种心情可以理解,“杭唷、杭唷”是为了劳动动作的调协、减轻疲劳,那确实不能算作对联。《山海经》的“先除水道,决通沟渎”。《易经》中的“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神农或帝尧时代《蜡辞》的“土反其宅,水归其壑。”及之后《诗经》中的对偶句也不能说是对联。

(二)联律未一

有人说对联从来未有过联律,其实,“对联有自己的艺术特点,早已存在着格律,不管是前人还是今人都在有意识地遵用,只是不象诗律那样统而一之,为诗家公认”。笔者随机统计了梁章钜《楹联丛话》卷一中的对联,计八十副,对偶基本没有问题,其中有十四副声律欠合,之中又有四副系巧联,还有明显手写误植个别错字二副,这样不合律者仅八副,占整体的十分之一。其中有几副只一字不合平仄。《楹联丛话》辑录的对联,可是从五代十国至清中晚期的作品,跨度八百年,说明人们一直是遵循这个“律”的,否则不会如此之一致。但客观实际却是,对联自古无有“法”定的成文的律,不像“钦定词谱”及“诗”作为科考的一项内容而趋于官定的一致。王力在《汉语诗律学》中谈到诗韵时说:“这一切表示唐以后的诗歌用韵,不复是纯任天然,而是以韵书为准绳,虽然有人反抗过这种拘束,终敌不过科举功令的势力。”遗憾的是,对联既无“钦定联谱”,古代科举考试也与对联无涉。于是这个“律”只能言传身教。但也是沾了科考的光,律诗颔联、颈联的律,也就是对联主要言型(五、七言)的律,一千三百年来,得以传承。虽无明文之联律,却也是事实,因此眼下持否定态度者不少。对联律意见的分歧,归纳起来主要只有一点——声律。有摒弃声律说;有“出言无忌,对句当规”说;有“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说,当然好象多数意见还是坚持固有声律说等等。初学对联的人会说对联的声律就是“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然而固有声律还包括忌孤平,忌三平调,拗救等等原则,就是说一三五不能全不论;二四六也未必全分明。

(三)还没有专门探索对联艺术特色的论著

一门文学样式即体裁,总要有不同于其它文学样式的特点,才能称得起文体。那么作为文体的对联又有哪些特色呢?或者说有别于其他文体的地方,体现在哪些方面呢?有人说“文字始终对偶”,这的确是对联的最大特点、第一特点。赋的对偶比骈体文差,骈体文也不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对偶,律诗一般只颔颈联对偶,“文字始终对偶”的也只有对联如此。这一点对联可谓独步文坛,非但在中国只此一家,就是在世界上也别无分号,因为这是由于汉字的特点——单音节、方块字、一字一义所决定的。第二个特点即“两行文字”。虽然赋、骈文、诗、词都有对偶,甚至小说、戏剧也有对偶句,并且可能还很工,但其不是一行就是多行。想想看,赋、骈文、小说、戏剧对偶只是一行中的对偶,它们之所以也有行,那是因为受纸张所限,如果纸张无穷大,那这些文体可以说只是单行文学。诗词应当是多行文学,如格律诗起码四行(绝句),还有六行(三韵小律),八行(律诗),甚至多行(排律)。词亦是如此。只有对联是两行文字,不管纸有多么大。由于是两行,对仗优劣更明显,声律严否更清晰。由于是两行,就更能体现对联的对称美。第三个特点是句子节奏,比诗词更灵活,表现手法更多,兼具诗词曲之特长。如五言律诗句式一般是二二一或二一二,七言是二二二一或二二一二,而联的句式节奏就灵活多了。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似尔我八旬已过,存何喜,殁何悲。三岁忝增,奇则奇被卿先去;/人生最难堪者迟暮。纵子孙四代相依,耳也聋,眼也瞶。九原有觉,等一等看我就来。”(杨阆山《挽妻》)第一分句节奏是二一二一二;第二分句是一二二二;第六分句是三二二,与律诗句节奏迥异。“惟善人现寿者相;/有令子为天下师。”(张问陶《贺吴锡麒太夫人寿》)句式为一二一二一。“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周恩来《自题》)句式为一四二。第四个特点是字数句数不限,即句数任意,每句的字数也不限。这一特点是相对于诗、词、曲而言的。王力说“字数也可任意延长”就是这个意思。少者二言联四字,多至数百言联千余字。特别是多句联更能显出对联特色,因为单句联,不论是五言还是七言总有些与诗相似处,特别在对仗、声律上会给人一种诗的一部分的感觉,很像律诗的颔联、颈联。多句联就不同了,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错落配置其间,就与诗词迥异,对联特色则尽显。第五个特点,对联具有其它文体所难以企及的民族性、普及性、实用性、对称性、昭示性。1.民族性。对联是汉民族的,是汉文化,是只有汉字才有的文学体裁,至今还没有发现除汉族之外,世界其他民族有对联。小说、散文、诗歌、戏剧世界各国都有,对联只有中国有。这就是民族性。2.普及性。全国从城市到乡村,从皇宫到农舍,从古迹到名胜,对联随处可见。它广泛应用于节庆、婚丧、居室乃至猪舍、牛栏。每逢新春佳节,喜庆春联染红整个中国。对联的这一特点,是任何其他文体所不能替代的。可以说凡是有中国人活动的地方,它就无处不在。3.实用性。过年过节用对联,婚丧嫁娶用对联,贺寿用,行业用……,用途广泛。4.对称性。对联符合人体的、自然的对称美,适应人的视觉、感觉需要。形式是词义相对仗,音韵是平仄相谐调,大约也只有对联才有此特性。5.昭示性。对联除了一般文学体裁所具有的载于报刊、书籍及网上传播的手段外,它还可以无须媒介,直接与受众接触。特别是悬挂、刊勒于殿堂、寺观、廨宇、亭阁。对联的昭示作用,可持续千百年。对联的昭示性,独步文坛。第六个特点,对联与翰墨、书法密切结合。对联最终完美的表现形式,是书写、张贴、悬挂或镌刻于楹柱上。自古而今都是翰墨为之。书法之优劣直接影响对联是否完美。只有二者高度结合,才能显示其艺术价值。

(四)对联界还没有树起自古以来的代表人物及其代表作品

稍有点中国文学史常识的人,一提汉赋就会想到贾谊、枚乘、司马相如、赵壹,作品就会想到《吊屈原赋》、《七发》、《上林赋》、《长门赋》、《刺世疾邪赋》。提到“骈体”就知道李斯乃其“初祖”。说到近体诗,那王维、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人物灿若星河,作品就更多了,每位诗人也能说出不止十首八首代表作品。说到戏剧,关汉卿之《窦娥冤》,王实甫之《西厢记》,汤显祖之《牡丹亭》,洪昇之《长生殿》,也会娓娓道来。可是问到对联名家名作有哪些,则未必能说得清。为什么?答案很简单:无联史。没人没专著介绍这方面的知识,只能从读过的对联中悟到宋代有苏轼、王禹偁、朱熹;元代有赵孟頫;明代有朱元璋、王夫之、杨慎、李东阳;清代知道的多一点,康熙、乾隆、纪昀、孙髯、郑燮、梁章钜等。近代、当代也能说出一些,可是再问到他们的代表作是什么,就只好赧颜了。

对联具有诗的典雅、凝重;词的真挚坦率、婉约豪放;曲的自然晓畅、能谐能庄。对联是先人留给我们的一份弥足珍贵的财富,应当继承她,爱惜她、发扬她。不但中国文学史要介绍一个时代的对联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就是世界各国文学史也要有这部分内容。这个问题,联界内外应当一致努力,撰写出包括这方面内容的中国对联史来,以适应对联应有的文学地位。

早在1981年,著名学者程千帆先生曾说过:“对联是我国文学中一种源远流长、兼有普及提高之长的、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样式,它本应该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但不知为什么,却被我们的文学史家们一致同意将它开除了。这恐怕也是文艺界应当平反的错案之一。”这个错案现在该平反了。

本文尚未脱稿,从文化部传来了已将对联列为中国首批公布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消息,编号为民俗类X-62。这标志着对联的地位正日益得到重视。又具报载,对联格律已被写进《古代汉语》教材,笔者认为此举意义重大。这对于对联步入文学殿堂,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其影响不言而喻。对联已进入《古代汉语》,那么进入文学殿堂,步入《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史》就指日可待了。

[1]刘勰:《文心雕龙》,学苑出版社,2000年版。

[2]徐师曾:《文体明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

[3]禇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4]吴讷:《文章辨体》,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

[5]梁章钜:《楹联丛话》,中华书局,1987年版。

[6]程千帆:《关于对联》,《江海学刊》,1982年第1期。

[7]王力:《汉语诗律学》,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2年版。

I207

A

1003-4145[2011]专辑-0130-03

2011-11-20

张亦伟(1958—),徐州工程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江苏省教育厅2008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指导项目,编号08SJD7500029

(责任编辑:宋绪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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