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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轮回与救赎
——论鲁迅小说的时间叙事

2011-04-12胡志明秦世琼

关键词:鲁迅小说

胡志明,秦世琼

(1.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2.湖南软件职业学院 软件工程系,湖南 湘潭 411201)

时间的轮回与救赎
——论鲁迅小说的时间叙事

胡志明1,秦世琼2

(1.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2.湖南软件职业学院 软件工程系,湖南 湘潭 411201)

鲁迅的小说世界是一个线性时间缺位的世界。轮回时间意识是鲁迅小说最具活力,也是最富想象力的一种时间形式。它通过个体事物、人或单个事件、场景等在时间中反复出现,演绎着一出轮回的悲剧。鲁迅在竭力反抗着历史的“重复”与“循环”的同时,也在自觉抵制内心深处潜藏的轮回意识,最终从时间轮回的怪圈里突围,真诚地昭示中国新生的希望。

鲁迅;时间叙事;轮回;救赎

小说是一门复杂的叙事艺术,叙事作为表述事件发生的方式,时间因素占有突出的地位。然而,一旦我们触及时间问题,就会发现我们已陷入时间迷宫。对于鲁迅小说而言,时间既是作品的主题,又是作品组织情节的方法,他以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心理体验来揭示历史真相和人生遭际,表述别具一格的叙事时间。

“中国最伟大的叙事文作者并不曾企图以整体的架构来创造‘统一连贯性’,它们是以‘反复循环’的模子来表现人间经验的细致关系的”[1]。这种“反复循环”的模式实质上是一种“轮回时间”。“轮回时间”又被称为“圆形时间”或“神话式时间”,它“把个体生命的不可逆转的特性融入和消解到宇宙的永恒轮回之中”[2]。轮回时间意识是最具活力,也是最富想象力的一种时间形式。在鲁迅小说中,个体事物、人或单个事件、场景等在时间中重复出现是时间轮回中的一个极端形式,也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想象。

鲁迅的小说世界是一个线性时间缺位的世界。威廉·莱尔认为,鲁迅小说结构上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故事开始时,种种人和事纷至沓来,进入行动;故事结束时,又回到原来的静止状态”[3]。在白昼和黑夜、日出和日落、四季的更替、万物的盛衰以及人生世代相继这些自然现象的启示下,鲁迅小说时间更多表现为一种时间的循环。

《风波》描写的是一个令人窒息的“临河土场”,这里的人们永远重复着祖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样式,九斤老太重复着她那句“一代不如一代”的咒语,“皇帝坐了龙庭”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间成了道德式微的价值附庸,成了朝代更迭的见证,人物活动的时间和空间是那么凝滞而狭小,人们的生活单调而又泛味。“他(七斤)也照例的帮人撑着航船,每日一回,早晨从鲁镇进城,傍晚又回到鲁镇”[4]492,通过从早到晚流水账似的时间叙述,七斤生活的外部空间被抽丝剥茧。辛亥革命在临河土场的仅有成果是剪掉了七斤的一条辫子,但在当时居然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临河土场上人们的生活被河里航船上的“文豪”看成是“田家乐”。只有当“皇帝坐了龙庭”时,才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而这是由七斤和赵七爷之间的私人恩怨引起,时间没有参与到事件的进程中来,小小的“风波”在人们的心中没有长时间留存。当“风波”平息后,人们依旧生活在时间轮回的怪圈里,一切复归常态:赵七爷把辫子盘在头顶上坐着念书,七斤又成了七斤嫂和村人们尊敬的对象,人们依旧在自家土场门口吃饭,六斤新近裹了小脚,土场生活本质上依旧不变,时间在社会发展进程中被空间无情地悬置和吞噬,成了循环往复的生存隐喻。

当鲁迅把个体视为一个独立个体而去思考其生命意义时,他就无法摆脱人生的悲凉。人们无法在鲁迅小说中读出璀璨美景,触目皆是无路可逃的茫茫未来。这些处在十字路口的人物,在新旧之间徘徊,不知何去何从,“未来”只能成为一种令人措手不及的时间框架。进化论意义上的“未来”想象被无情肢解。狂人在发狂后无端折腾一番后病愈赴某地候补,吕纬甫“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魏连殳以叛逆的姿态反抗社会到自甘堕落,时间的流逝给人们的生活留下了一段长时间的空白。我们可以把鲁迅这些小说视为一个整体,时间在知觉形式上凝固为恒久,从时间轮回中观照其整体意蕴为我们把握鲁迅小说提供了一个绝佳视角。在鲁迅看来,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无非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与“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交替循环。这种“循环”论既是鲁迅对过去的铭心刻骨,也是对现实的真切体悟,故他笔下的人物,如三角脸、方头、癞头疮、何道统、高老夫子、蟹壳脸等,这些包含了姓名、绰号或是外观指称的名字,表征着传统与民族的衰败,似乎令人看不到希望。这些人多为麻木、愚昧、可怜而又可憎的人物,他们“不但安于做奴才,而且还要做更广泛的奴才,还得出钱去买做奴才的权利”[5]228。在他们的时间意识中很难发现有现在,面对现实的窘境,他们或许对过去和将来予以更高的期许,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去和将来,线性时间被消解,而只有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永恒轮回。这样做尽管能在短暂的时间里起到某种程度的心理平衡作用,但却无法逃避直面的现实苦难,其结果必将形成一种恶性循环,造成严重的社会后果。

鲁迅尽管在“未来”的时间框架里有少许对于光明希望的期许,但更多的是黑暗与踌躇、失落与幻灭。陈士成靠着月亮微薄的白光所提供的线索,寻找家族传说中的宝藏,从屋里找到院子、山野,空间上的移动揭示的是对古老价值、宗教寓言体系的追逐。陈士成挖到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黑土泥沙,这在一定意义上象征了他挖掘到整个家庭寓言的虚无,更让人惊悚的是他触摸到了死人的头颅,这表明整个家族的寓言已经腐烂,追寻宝藏的梦想完全幻灭,从而完成了对整个理想时空的解构。《白光》里的尸骸象征了过去时间的腐蚀,《在酒楼上》里消失的尸骨则喻示了未来的落空。小弟埋在渐渐进水的坟墓中的尸体正好构成一种隐喻,幼者非但无法以其蓬勃面貌支撑起新生的想象,反而以尸体的腐烂象征希望的落空,晚清呼唤的“少年中国”到五四的“幼者本位”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构成一个衰败的“国民”体系。“棺木已经快要烂尽了,只剩下一堆木丝和小木片……被褥,衣服,骨骼,什么也没有。我想,这些都消尽了,向来听说最难烂的是头发,也许还有罢。我便伏下去,在该是枕头所在的泥土里仔仔细细的看,也没有。踪影全无!”[6]34以上两具尸骸,说明了“过去”与“未来”都无法作为人物安身立命的体系。鲁迅一早就残酷地架空了此希望延宕性的价值体系,他没有也不可能树立一个终极的价值信仰去安抚那些努力奋斗的人们。

“时间重复其自身”[7]166,“试将记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就当惊心动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时间的流逝,独与我们中国无关。现在的中华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5]17,在鲁迅看来,乡土中国及其所代表的农耕文化早已成了中国传统文化藏污纳垢的场所,“试看中国的社会里,吃人,劫掠,残杀,人身买卖,生殖器崇拜,灵学,一夫多妻,凡有所谓国粹,没一件不与蛮人的文化(?)恰合”[4]343。鲁迅的个人生活中,经历了家道中落、幼年丧父、寄人篱下所遭受的冷眼以及国人的看客心理,兄弟失和与高长虹的背叛等事情,童年经验和对实际生活的真切感受使他形成了他那种阴郁而又有无比深刻的把握世界的方式。鲁迅对历史、现实和伦理时刻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现实生活的遭遇以及那如影随形吃人的、攫取的眼神和狰狞的面孔,经常让他感受到“瞒和骗”、“被吃”和“气闷”。“正是这种创伤感使他在思维过程中经常超越时空的变迁所形成的实际区别,而去把握世事之间的内在循环与重复”[8]。

鲁迅小说中的人物愈是寻找未来愈是失落,对于未来有所寄托的人物似乎已被架空。在阿Q的精神胜利法也不能奏效的情况下,他开始了新的“瞒和骗”,得出了“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的结论,把痛苦与杀头归结为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命运。《明天》中的单四嫂子抱着病重的孩子,将希望投向“明天”,“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作者在此篇小说里刻意着重于时间的铺展,在煎熬的漫长等待中,“东方已经发白;不一会,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曙光是否能够带来光明的希望?鲁迅接着又再重复,“现在居然明亮了;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太阳早出来了”。鲁迅安排了如《药》般的构思,摧毁了单四嫂子的希望,让她在“天明”的曙光中寻求庸医何小仙的帮助,取得“保婴活命丸”,病童一命呜呼。单四嫂子在儿子死后,又把希望寄托到“明天”:“明天醒过来,自己好好的睡在床上,宝儿也好好的睡在自己身边。他也醒过来,叫一声‘妈’,生龙活虎的跳去玩了。”宝儿一睡到底,单四嫂子“明天”当然又要落空。作者一再消解了单四嫂子对“明天”的期许:“鸡也叫了;东方渐渐发白,窗缝里透进了银白的曙光。银白的曙光又渐渐现出绯红,太阳光接着照到屋脊。”[4]474-477“明天”到来了,但她心爱的宝儿却没有到来,枯等整夜的单四嫂子迎来的却是一具棺材。单四嫂子生命的曙光在对明天的期许中消耗殆尽,明天的希望持续被延宕,棺材成了“明天”的终结,预示了“希望”只能埋入尘土中。这两种自欺在本质上何其相似:这都是在长久的“瞒和骗”的时间轮回中形成的一种令人可怕的麻木,是遭受长久压抑、失败和苦痛之后的产物。这种重复与循环着的“瞒和骗”对鲁迅那种独特思维方式的形成无疑起到了催化剂作用,对世人的失望以及个人的无助感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以至于引起深入骨髓的痛苦。

“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4]228。《狂人日记》正是借“狂人”之口控诉了中国几千年“吃人的历史”:“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4]228易牙蒸子献与齐桓公、易子而食、食肉寝皮、徐锡林的心肝被炒吃、人血馒头治痨病、狼子村的恶人心肝被油煎炒吃……这些都是惨不忍睹的吃人肉、喝人血的血腥场面。还有那些无形的吃人与被吃的场面:孔乙己处处遭人排挤,他不属于长衫,也不属于短衣帮,他的身份出现断裂,无法融入新旧的任一秩序中,只能在落魄中死去。陈士成在旧制科举中一再落榜,象征了他无法闯入旧有的价值体系,在精神恍惚中溺水身亡。而在新旧体系中来回摆荡的阿Q,也未能获得善终,最终是人头落地,尸首断裂正好象征了他与新旧体制的隔阂。乃至于子君与涓生这样一对新时代的知识分子也无法构建起幸福的家庭,他们尽管用爱情、原则与理想来抵制铁屋子的禁锢以及世人的非议,也难逃曲终人散的命运。为民请命的墨子,尽管冒着生命危险解除了宋国的亡国之危,而他回到宋国却被“募捐救国队”募去了破包袱,在城门下避避雨也被执戈的巡兵赶开。眉间尺与黑衣人以死复仇的壮举最终沦为一场万人空巷的闹剧。一部漫长的中国历史变成了血淋淋的吃人史,而这一切在一代又一代人中不断循环。

面对社会,面对人生,面对自我,鲁迅的小说主人公往往陷入难以自拔的苦闷。在时间的魔咒里,人们痛苦地挣扎。在经过无数次无果的折腾后,留给他们的只是难以言说的“苦闷”与“无聊”。《在酒楼上》数次提到吕纬甫抽烟,“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来,点了火衔在嘴里”,“他一手擎着烟卷,一只手扶着酒杯”,“他一口喝干了一杯酒,吸几口烟”,“他又掏出一支烟卷来,衔在嘴里,点了火”,“他忽而停住了,吸几口烟,才又慢慢地说”,“他向窗外看了一回,转身喝干一杯酒,又吸几口烟”,“他也不像初到时候的谦虚了,只向我看了一眼,便吸烟,听凭我付了账”[6]26-34。从吕纬甫抽烟这些小小的细节动作,我们能体察到他内心的迷惘、痛苦和挣扎。内心的信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无果而终,他逐渐心灰意冷甚而至于心死,在“无聊”的永恒时间轮回里了此残生。《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以宿命的面孔出现在读者面前:以送殓始,以送殓终。故事时间以死亡开始又以死亡结束,中间没有获得半点新生,仅仅只是一种时间的简单循环。文中多次提到“一切是死一般静,死的人和活的人”,让我们感到“气闷”无比,主人公残忍地承受着一种无法超越孤独的无奈与痛楚,只得躲进他亲手造成的“独头茧”里,苟延残喘地了此余生。“这人已经被敌人诱杀了”。他由此否定了自我的存在价值:我“不配活下去”。但“我自己又觉得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在生存与毁灭、胜利与失败的怪圈里,“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拜,所主张的一切了。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6]103。他对于自己尸走肉般的生活给以刻薄的嘲讽,在物质的充裕与精神的极度匮乏之中跌入毁灭乃至死亡的境地。

对轮回时间的感知是一种和自然的循环往复相契合的观念,其中隐藏着摒弃一切时间观念的热望。通过对节日或节庆活动的描写,作者把自然时间变成了社会化的时间,在自然时间不断重复的脚步中,节日或节庆成了人们掌控时间节奏的有效方式。雷蒙多·帕尼卡认为:“时间是与祭献活动一起诞生的,而再次中断时间的恰恰又是祭献活动。这一概念以宗教活动与时间的紧密联系为根据,它为我们提供了一把钥匙,去了解祭献活动和时间显现过程中人的参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7]66

在《呐喊》中,鲁迅最喜欢《孔乙己》,它“能于寥寥数页之中,将社会对于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描写出来,讽刺又不很显露,有大家的风度”[9]。鲁迅正是通过从容的笔调给世人展示了社会对于苦人的冷淡。孔乙己仅仅是人们酒后的谈资,被人嘲讽和戏弄的对象,“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4]460。只有在中秋、端午或年关的时候被人偶尔想起,然而这种“想起”却让人感到透心凉:

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帐,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4]460

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4]461

《祝福》中也涉及一个重要节庆:每年十二月廿三、廿四的祭灶神,民间称之“过小年”即“谢年”即“祝福”,是春节系列祈福活动的开始。鲁迅紧扣“祝福”这一重大节庆,描述了祥林嫂初到鲁镇和再到鲁镇后在祝福中不同的遭遇。

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6]5-6

我在朦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6]21

在充满着浓厚吴越文化色彩的准备福礼的场景描写中,烘托出富人欢乐、舒适与穷人的悲苦、穷愁,突出了祥林嫂的悲惨命运。

节庆的祥和狂欢与孔乙己、祥林嫂等人的多舛命运形成了强有力的反讽性对照,烘托出故事人物的悲哀与凄惨,作者的情感倾向在时间的螺旋形递进中轮回,为人物奏响了一曲命运的挽歌,在良知与灵魂的自我拷问中几近陷入无地仿徨的境地。

轮回时间具有历时性和共时性双重特性,它标明了过去、现在、未来的同时性。过去从未终止其存在,而未来则是在过去已经被决定要发生的事。“人类只有获得赎救才能全盘接受它的过去——也就是说,人类只有获得赎救,其过去的每一刻才是可喜可贺的”[10]。通过尼采、博尔赫斯等人的努力,古老的时间轮回观在现代思想中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在尼采这里,永恒轮回的时间拯救了我们偶然性的存在,把个人的偶然存在——被上帝抛弃或者说是他抛弃了上帝之后——重新纳入一种宇宙的必然性的秩序中。鲁迅前期思想深受尼采影响,他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在竭力反抗着历史的“重复”与“循环”的同时,也在自觉抵制内心深处潜藏的轮回意识。在他的作品中,并没有对一切皆同、一切皆是徒劳而深感绝望。鲁迅在论及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时,高度评价他对现实的深刻揭露和无情批判,钦佩他的“伟大”,同时也对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它们”,“而且还不肯爽利的处死,竭力要放它们活得长久”[11]这一做法不表认同,甚至想废书不观,主要是觉得他的小说过于冷峻以至于“残酷”,太缺乏理想主义,从积极方面说,未必对读者有太多益处。由此可知,鲁迅始终坚守文艺应该用理想去激励读者、鼓舞读者这一信念,同时把它运用到自己的小说创作。因为“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4]441。他借用裴多斐“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来表达自己的文学立场,在两者之间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希望,所以他决心做一个“呐喊”者,“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4]441。鲁迅有意在自己的小说中“删削些黑暗,装点些欢容,使作品比较的显出若干亮色”[12]。尽管《药》令读者感到透骨的悲凉,但作家还是在夏瑜的坟头“凭空添上一个花环”,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对这位“寂寞奔驰的猛土”的慰藉,让人们感到中国革命毕竟还后继有人,它在黑暗中给人以希望;尽管现在的生活不是“辛苦展转”,就是“辛苦麻木”,或者是“辛苦恣睢”,但未来的新生活应当是我们未经生活过的。鲁迅终于从时间轮回的怪圈里突围,真诚地昭示中国新生的希望:“我们所可以自慰的,想来想去,也还是所谓对于将来的希望。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为光明而灭亡,则我们一定有悠久的将来,而且一定是光明的将来。”[4]378

[1]蒲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97.

[2]耿占春.叙事美学:探索一种百科全书式的小说[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2:203.

[3]威廉·莱尔.国外鲁迅研究论集[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334.

[4]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鲁迅.鲁迅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28.

[6]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7]路易·加迪,等.文化与时间[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

[8]汪晖.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158.

[9]孙伏园.关于鲁迅先生[N].晨报副刊,1924-01-12.

[10]陈永国,马海良.本雅明文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405.

[11]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25.

[12]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69.

[责任编辑海林]

I210.97

A

1000-2359(2011)05-0202-04

胡志明(1973-),男,湖南益阳人,湖南科技大学文学院讲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湖南科技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基地”成果:湘教通〔2004〕284号

2011-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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