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艳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04）

《红楼梦》反身代词用法分布计量考察

袁艳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04）

通过考察发现，《红楼梦》前80回反身代词有“自”、“自己”、“自家”、“自个”4个。这4个反身代词在分布和用法上存在着明显差异：“自”、“自己”使用频率极高，“自家”、“自个”使用频率则较低；“自”、“自己”的用法比较复杂，“自家”、“自个”的用法则比较单一。

《红楼梦》；反身代词；用法分布

反身代词，又叫复指代词，主要用于复指名词或其他人称代词，表示某人或某物的自身。《红楼梦》中的反身代词在用法分布上很有特点,但从未有人对其进行过研究。本文以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第1版曹雪芹《红楼梦》为文献依据，对《红楼梦》前80回中的反身代词逐一进行计量考察，从而揭示18世纪中叶北京话中的反身代词的用法特点。据统计，《红楼梦》前80回中有“自”、“自己”、“自家”、“自个”4个反身代词，而并非如廖金波所言的反身代词只有一个表单数的“自己”和“自家”[1]。

一、自

《红楼梦》中反身代词“自”共出现417例，主要用作主语，其次作宾语，还可用作兼语和定语。

第一，作主语，绝大多数单独用作主语，有3 7 7例，占“自”全部用法的90.41%。

（1）单独用作主语，有269例。

[例1]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1回）

[例2]原来雨村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1回）

[例3]宝玉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21回）

[例4]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30回）

（2）与其他成分连用作主语，有88例。

[例5]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37回）

[例6]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46回）

[例7]他嫂子自觉没趣，赌气去了。（46回）

[例8]凤姐儿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55回）

（3）作句中主谓短语的主语，或与其他成分连用，共同作句中主谓短语的主语，有20例。

[例9]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12回）

[例10]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16回）

[例11]……这是他们自寻的，送什么来，我就收什么，横竖我有主意。（36回）

[例12]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之处。（37回）

[例13]只因黛玉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又提宝钗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赏月等语……（76回）

第二，作宾语，大多是宾语前置的情况，有31例，占“自”全部用法的7.43%。

[例14]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22回）

[例15]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56回）

[例16]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笑问道：“宝玉在那里?”（56回）

[例17]这里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74回）

第三，作兼语，有8例，占“自”全部用法的1．92%。

[例18]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许再出来了。（8回）

[例19]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58回）

[例20]凤姐儿一应不管，只凭他自去办理。（70回）

[例21]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73回）

第四，作定语，仅1例，占“自”全部用法的0.24%。

[例22]宝玉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污秽不堪。（5回）

二、自己

根据卢烈红的观点：“自己”在晚唐至南宋禅家语录中，语法功能就已比较完备，使用频率也相对较高，确立了优势地位[2]。蒋绍愚等则指出：反身代词“自己”出现以后，用法不再与先秦时期的“自”和“己”完全相同，“自己”的反身含义强于“己”，而且复指的范围比“己”宽，用法也超出了先秦时“自”只作状语的范围[3]。从历代文献资料用例来看，《敦煌变文集》“自己”有9例，《祖堂集》有55例，《朱子语类辑略》有10例，《水浒传》有46例[4]，《红楼梦》却高达510例。可见，“自己”在明清时期得到了快速发展。

《红楼梦》中“自己”共有510例，主要依次用作主语、定语、宾语和兼语。并非如廖金波所言的“自己”多作主语，其次是作定语、兼语，放在其他人称代词后作同位语，作宾语的很少[1]。

第一，作主语，有349例，占“自己”全部用法的68.43%。

（1）单独用作主语，有228例。

[例23]我等烦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这会子请太太的安去。（7回）

[例24]说毕，命贾珍在前引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山口。（17回）

[例25]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22回）

[例26]梳洗已毕，便忙录出来，自己不知好歹，便拿来又找黛玉。（48回）

（2）与其他成分连用，大多构成同位短语后用作主语，有50例。

[例27]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吃酒，吃醉了，无人不骂。（7回）

[例28]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12回）

[例29]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19回）

[例30]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60回）

（3）作句中主谓短语的主语，或与其他成分连用，共同作句中主谓短语的主语，有71例。

[例31]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14回）

[例32]不料自己未张口，只见黛玉先说道：“你又来作什么?”（20回）

[例33]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32回）

[例34]这里薛蟠见他已去，心内方放下心来，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47回）

第二，作定语，有99例，占“自己”全部用法的19.41%。

（1）大部分单独作定语，定语和中心语之间有的加“的”，有的不加“的”，有87例。

[例35]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5回）

[例36]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28回）

[例37]宝玉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黛玉不如一紫鹃。（29回）

[例38]又想一想自己的心实在的是为好，因而转急为悲，早已滚下泪来。（64回）

（2）与其他成分连用，构成主谓短语或同位短语后用作定语，有7例，除2例是构成同位短语之外，其余5例均构成主谓短语。

[例39]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遂忙恭楷呈上。（主谓短语）（18回）

[例40]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主谓短语）（31回）

[例41]你自己手里拿着这个，岂不好?（同位短语）（45回）

[例42]只不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同位短语）（64回）

[例43]贾琏一面接了茶吃茶，一面暗将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佩解了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鬟回头时，仍撂了过去。（主谓短语）（64回）

（3）与其他定语一起修饰中心语，仅5例。

[例44]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2回）

[例45]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41回）

[例46]藕官因方才护庇之情感激于衷，便知他是自己一流的人物，便含泪说道……（58回）

[例47]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65回）

[例48]只是你如今也该张罗张罗买卖，二则把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

第三，作宾语，有46例，占“自己”全部用法的9.02%。

（1）充当一般宾语，有13例。

[例49]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42回）

[例50]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坠儿小窃；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作出这丑事来。（52回）

[例51]旺儿听了有他做主，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68回）

[例52]只时张华此去不知何往，他倘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69回）

（2）充当介宾短语的宾语，有13例。

[例53]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6回）

[例54]倘日后邢岫烟有些不遂意的事，纵然邢夫人知道了，与自己无干。（49回）

[例55]谁知紫鹃走来，送了一卷东西与宝玉，拆开看时，却是一色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且与自己十分相似。（70回）

[例56]且素日鸳鸯又和自己亲厚不比别人，便从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便双膝跪下……（71回）

（3）与其他成份连用，共同作宾语，有20例。

[例57]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8回）

[例58]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22回）

[例59]宝玉只当是说他自己，忙来陪笑说道：（56回）

[例60]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62回）

第四，作兼语，兼语前的动词有“等、怨、恐、怕、叫、待、教”等，有16例，占“自己”全部用法的3.14%。

[例61]倒招自己烦恼，不如快去为是。（20回）

[例62]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31回）

[例63]回来还罚宝玉，他说不会联句，如今就叫他自己作去。（50回）

[例64]姐姐妹妹们，让我自己用韵罢，别限韵了。（50回）

三、自家

宋代以后，“自家”逐渐盛行，《朱子语类辑略》中有131例，明清时期“自家”被“自己”超过并慢慢取代，不过“自家”至今还保留在某些方言里，如吴语区，明代《水浒传》中有27例[5]。而在《红楼梦》中，“自家”仅5例，可用作宾语和定语。

第一，作宾语，仅2例。

[例65]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19回）

[例66]虽然还有敷馀的，但他们既辛苦闹一年，也要叫他们剩些，粘补粘补自家。（56回）

第二，作定语，可加“的”，可不加“的”，有3例。

[例67]贾琏也笑道：“自家兄弟，这有何妨呢。”（64回）

[例68]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65回）

[例69]黛玉道：“自家姊妹，这倒不必。”（67回）

四、自个

与其他成分连用作主语，仅1例。

[例70]袭人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壁呢。（64回）

冯春田在《近代汉语语法研究》中提到，近代汉语中才产生了复合式反身代词“自己”、“自家”、“自个”，这三种形式在唐五代文献里差不多同时出现；宋代以后，“自个”则只能在某些方言口语中才见到[6]。可见，这1例中的“自个”属晴雯讲的方言口语。

通过对《红楼梦》反身代词用法分布计量考察结果发现，在4个反身代词中，“自”、“自己”使用频率极高，分别占总用量的44.69%和54.66%，而“自家”、“自个”使用频率则较低，分别占总用量的0.54%和0.11%；“自”、“自己”的用法比较复杂，“自家”、“自个”的用法则比较单一。在与《水浒传》的比较中可以发现，“自己”的使用频率正逐步提高，由《水浒传》中的4.59%提高到《红楼梦》中的54.66%[5]。这更加有力地印证了冯春田的观点：宋代以后，“自家”最盛行，明清时期“自己”更为盛行，“自个”则只能在某些方言口语中才见到。

[1]廖金波.《红楼梦》中的人称代词研究[D].湖南:湖南师范大学，2008.

[2]卢烈红.《古尊宿语要》代词助词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8:50.

[3]蒋绍愚，曹广顺.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综述[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46.

[4]谭芳芳.《儿女英雄传》代词计量研究[D].苏州:苏州大学，2010.

[5]冯芳.《水浒传》代词系统[D].苏州:苏州大学，2008.

[6]冯春田.近代汉语语法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57-59.

Research on Distribution of Reflexive Pronouns inDream of Red Mansions

YUAN Yan
（Literature School, Suzhou University, Suzhou, 215104, China）

It is found that the reflexive pronouns in the first 80 chapters ofDream of Red Mansionsare "Zi", "Zi Ji", "Zi Jia" and "Zi Ge". The four reflexive pronouns have distinct differences in usage and distribution: "Zi" and "Zi Ji" are used with high frequency; "Zi Jia" and "Zi Ge" with relatively low frequency; "Zi" and "Zi Ji" are complicated in usage and "Zi Jia" and "Zi Ge" are single in usage.

Dream of Red Mansions; Reflexive pronouns; Distribution of usage

H041

A

1671-4326（2011）03-0076-04

2010-11-0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08BYY049）

袁艳（1987—），女，江苏江阴人，苏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丁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