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胜清

虽然我们不能简单地把王海波与张凤的悲剧归结为多得拆迁补偿面积而假结婚之过，但与这30平方米的拆迁补偿面积也脱不了干系。不论作用大小，拆迁补偿在这场婚姻闹剧中无疑扮演着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在当今这个开放的社会，闪婚早已司空见惯，闪离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但领结婚证的当晚妻子就提出离婚，结婚一个月纪念日的当天，丈夫的斧头就砸向自己妻子的头部，这样的故事听起来还是让人有些惊诧。

血溅结婚纪念日

2010年4月21日是王海波与张凤（化名）成为合法夫妻满一个月的日子。在此前一个月里，两个人似乎缘分已尽，离婚的事已经纠结了整整一个月。王海波想趁这个纪念日，把张凤约出来，两人好好谈谈，借机挽回这份即将破裂的婚姻。

这天上午，王海波给张凤打电话说，让她过去一起吃个饭。张凤不想去，但在王海波的再三坚持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王海波在北京地铁天通苑北站接到张凤后，两人一起吃了饭，王海波还喝了三四两白酒。在吃饭过程中，张凤的儿子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饭后她就要回大兴，王海波不想让她走。为了留住她，王海波就说要和她好好谈谈离婚的事，于是，两人一起回到了他的暂住地。

在王海波的住处，张凤又旧事重提。到了下午6点多钟，看王海波根本没有谈离婚的意思，张凤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眼见又要不欢而散，王海波急了，从地上拿起一把斧子，趁她拿报纸准备包衣服不注意时，从身后用斧子的平头处朝她的头部砸了下去。一下子就将她砸得趴在桌子上不动了，连喊都没有喊一声。王海波又照着她的头砸了两下，将她砸趴在地上，一边砸嘴里还一边说：“我让你离，我让你离。”

一见张凤头上流了很多血，趴在地上不动了，王海波清醒了，害怕了，将斧子往地上一扔，赶紧跑到屋外打电话给自己的叔叔说：“出事了，我把我媳妇打死了。”王海波的叔叔让他先赶紧救人，挂了电话就往王海波的住处赶。王海波当时以为张凤已经死了，就先打110报警，然后拨打了999急救电话。

很快民警就来了，王海波随即被带回公安机关接受询问。第二天，王海波被刑事拘留，5月28日经北京市昌平区检察院批准被逮捕。

“刚开始我想和她好好说，没想到她铁了心想和我离婚。我不想和她离婚，如果她非要和我离婚的话，她不想让我好过，我就不会让她好过，我就想弄死她，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王海波接受讯问时说，“我们结婚后第三天，她见了前一个男朋友就开始跟我提出离婚，我认为她在感情上欺骗了我。我想她就是因为那个男的才提出和我离婚的，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如果和她谈不成的话，我就弄死她。”

但王海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的说法与此稍有不同。“刚结婚，我妻子就提出离婚，我实在接受不了，冲动之下才拿斧头砸了她。”他说，其实自己不想和妻子离婚，并希望借结婚纪念日的名义挽留张凤，可张凤去意已决，一怒之下，想都没想就对张凤下了手。“三句话不来就是咱俩趁早分吧，分手吧，就是这些话，所以我最后有些烦了。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是冲动。”

37岁的王海波是黑龙江人，2005年来到北京打工，一直在昌平区一家洗浴中心负责维修工作，租住在昌平区小汤山镇马坊村。在同事眼里，王海波维修技术不错，工作也很积极，没出过什么差错。

为什么结婚才一个月，这个“为人老实，和同事相处很融洽，没干过什么违法的事”的王海波，就意图杀死自己的妻子呢？要说清王海波与张凤之间的爱恨情仇，得从两人的相识、相恋、结婚说起。

相识于网上，相交于网下

王海波在黑龙江，张凤在北京，王海波在昌平，张凤在大兴，两个本无交集的人因网络而结缘。

1970年出生的张凤是北京市大兴区亦庄镇大羊坊村人。2007年，张凤的丈夫因车祸去世。因为没有固定职业，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日子过得很艰难。她用自己的邮箱在“绝对100”婚恋网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将自己的一些信息发布到网上，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一个愿意跟自己真心实意过日子的人。她用的名字是“勿忘我”。

彼时，王海波单身一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无意中”进入了“绝对100”婚恋网，他用的名字是“钟情于你”。

2009年9月的一天，“钟情于你”与“勿忘我”在网上邂逅相逢。一番简短的网上聊天之后，张凤觉得两人不太合适，不太愿意和王海波交往。然而，王海波对张凤的感觉却不错。他主动和张凤联系，努力表白自己。在王海波的网络攻势下，张凤有点心动了，两人的网上交流渐见深入。

后来，王海波提出两个人见见面。“他说你要是不见面就错过机会了，你会终生遗憾的。”张凤说。

在王海波的努力劝说下，两个人相约在昌平区天通苑立水桥附近的公园见面，见到了各自的“庐山真面目”。但是，彼此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在王海波眼里，张凤虽然身材矮小、偏胖，但显得很精神。“她第一眼给我的感觉就是什么呢？她就是一个正经过日子的人，不像网络当中说是骗人的。”问及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王海波说。

但在张凤的眼里，王海波“不可靠”。“将近两个小时，就听他说，我一直一句话不说。”对于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张凤也记得很清楚。幸好王海波充分发挥了能聊善侃的优点，场面才不至于过分尴尬。

在这次短暂的接触中，王海波向张凤表达了爱慕之情。

后来，两人就经常见面聊天。尽管第一印象并不好，但随着现实中接触、了解的增多，张凤对王海波的感觉悄然发生了变化。慢慢地，她觉得王海波挺诚实的，是一个憨厚可靠的人。张凤告诉王海波说她的年龄比他大，还有一个孩子，问他有什么想法。“那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我们俩好好相处就行。”王海波的回答，让张凤很是感动。

在这期间，两人开始了同居生活，结婚也列入了议事日程。

领结婚证当晚妻子提出离婚

张凤所在的大羊坊村从2001年开始拆迁，到2010年3月已经进入了第4批，她的房子正好在拆迁范围内。按照当时的拆迁政策，每户家庭可以享受到人均30平方米的优惠补偿面积。

就在这个时候，王海波向张凤提出了结婚的要求。对王海波的求婚，张凤很犹豫。然而，现实的交往情况和优惠的拆迁补偿政策又让她不得不考虑结婚的事，如果结婚就可以多得到30平米的补偿面积。思前想后，她提出了一个很敏感的条件——写一个婚前财产协议，将自己及前夫的财产留给儿子。她对王海波说：“你的财产我不要，我也不图你的财产，我的财产，那都是我前夫给他儿子留下的，我没有权力支配。”对张凤的要求，王海波欣然答应。

2010年3月初，王海波与张凤确定了关系准备结婚，3月19日，两人到大兴区民政局登记结婚了。尽管声称结婚是“想好好过日子”，但张凤后来在接受警方询问时还是坦言，若不是因为拆迁补偿，可能不会那么快领结婚证。“也为了多得一个人的拆迁（补偿）面积，我俩就仓促领证了。”张凤说。

为了解除自己和孩子的后顾之忧，领取结婚证当天晚上，在王海波的暂住地，张凤再次提出让王海波写下财产协议，王海波也同意了。可是，当他写到一个对他们夫妻俩都很关键的事项——房产这块时，他停住了。“因为我俩结婚，她才多分30平米的拆迁面积。这里面应该有我的一半。”王海波提出，“这个应该是在咱俩名下，不应该全都归你儿子那边。”

王海波有自己的担忧：“假如你要走在我前面，我最后剩老哥一个，儿子毕竟是你亲生儿子，你说我再给你写个房产公证，全都是你的了，我这30平米也成他的了，你说我到最后闹个啥？”

张凤没有想到王海波此时的态度与当初追求自己的时候竟然会截然相反。王海波的出尔反尔让张凤很生气，她觉得王海波和自己结合就是奔着房产来的，激动之下，“离婚”二字脱口而出。“如果你要真是这个目的的话，那咱俩就好聚好散完了。”

领结婚证的第一天张凤就因为财产协议的事提出离婚，让王海波大出意外。王海波不禁对张凤和自己结婚的初衷也产生了怀疑。

当晚，婚前财产协议最终没有写成。在随后的10余天里，两人提及此事便争吵，始终不能在房产分配问题上达成一致。

离婚：为财产还是为感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之间的话题主要围绕离婚进行，而不再是房产登记在谁的名下。

在张凤看来，王海波的目的是想要拆迁补偿面积，而这恰恰是她无法接受的，这是她提出离婚的直接原因。她告诉王海波，如果离婚，不会分给他拆迁补偿面积，但可以给一些补偿。王海波提出给两万，她答应了。可几天后，王海波又说要5万。张凤称根本拿不出5万元，并搬回自己大兴的家中居住。此后，只要一谈到离婚和房产问题，夫妻俩就会不欢而散。

而在王海波看来，张凤有“外遇”才是她坚持要离婚的真正导火索。“刚结婚，我妻子就提出离婚，我实在接受不了，冲动之下才拿斧头砸了她。”王海波说。

据王海波说，婚后第三天，他去大兴看妻子，却在妻子家中看到一名中年男子。那名男子走后，张凤便提出离婚，并称那是她交往了两年多的男友，而她与王海波的结合“有些仓促”。“结婚的头两天，我俩挺好的。到了3月21日晚上7点多钟，她在大兴家中见了一个男的之后，当天晚上向我提出离婚，还对我说她和那个男的已经相处两年多了，让我给她时间考虑考虑我俩到底怎么办。我答应她考虑一段时间再说。”王海波接受讯问时说。

王海波回到洗浴中心上班期间给张凤打过电话，可每次她都说离婚的事，这让他非常生气。

4月14日，王海波请了几天假住到了张凤在大兴区的家里。在这几天里，她经常提离婚的事，王海波一生气，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暂住地。最终，谁也没有想到、谁也不希望发生的悲剧发生了。

悲剧缘何发生？张凤认为，王海波与自己结婚是觊觎尚未到手的拆迁补偿面积而不是因为感情，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根子是拆迁补偿面积。王海波则认为妻子想与前男友再续前缘而执意与自己离婚，欺骗了自己的感情，眼见挽回无望，自己盛怒之下失去理智，向妻子举起了“屠刀”。

惨痛的后果

张凤被送到医院时，生命迹象已经微乎其微。经过医护人员近10个小时的全力抢救，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陷入昏迷中。第二天，经北京市红十字急诊抢救中心诊断，张凤的伤势为右侧硬膜下血肿；头部开放伤口；颅骨骨折；失血性休克；右眼软组织损伤。

十多天后，张凤苏醒过来了，但意识不清，有失忆症状，不仅记不起自己认识王海波这个人，甚至连自己的出生日期都想不起来，并且很快又陷入昏迷中。又过了半个月，张凤才彻底苏醒过来，并逐渐恢复记忆。

后经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度鉴定，张凤右侧硬膜下血肿；脑挫裂伤；外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颅骨多发开放骨折；右侧硬膜下积液；头皮多发开放性伤口；双眼周软组织损伤；失血性休克，已构成重伤，伤残等级为9级。

2010年9月14日，昌平区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王海波杀妻案。张凤同时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请求法院判决王海波赔偿各种损失共计34万余元。王海波的辩护律师刘玉亮认为，张凤为了多分拆迁补偿面积，与王海波仓促登记结婚，婚后又因为拆迁补偿分配问题产生分歧而提出离婚，这是一种视婚姻为儿戏的行为，给王海波造成了被利用、被愚弄的感觉，因此对案件的发生也有责任。事发当天，王海波找张凤见面的目的是“好好谈一谈”，来挽救他们并不长久的婚姻。在苦劝无果的情况下，王海波一时冲动，才产生了激情犯罪，鉴于他当庭认罪，且杀人未遂，希望法庭从轻处罚。

11月1日，昌平区法院依法对本案进行了宣判。法院认为，王海波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系自首，且系犯罪未遂，依法予以减轻处罚；王海波认罪态度较好，简化适用刑事普通程序审理本案，可以酌情从轻处罚。最终，王海波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附带民事赔偿张凤23万余元。

对于一审判决，王海波没有上诉。他表示愿意赔偿张凤的损失，但暂无给付能力。“有朝一日我出去的时候，我不管用什么方式，我会用钱，会用我的下半生，去弥补她，能让我这么喜欢的女人，她还是头一个。”王海波在宣判后接受采访时说。但这番话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为了博取同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你既然口口声声喜欢我，爱我，你为什么杀我，对我如此狠心？他给我造成的身心（伤害）太严重了。他让我以后怎么生活？”听到判决后，张凤觉得判得太轻了，但她的抗诉请求未得到检察机关的支持。■

责任编辑：张羽

记者手记：别让财产纠纷成为婚姻的杀手

导致婚姻破裂的原因很多，但毫无疑问，财产纠纷是其中之一。

有人指出，不当的拆迁补偿政策将一部分居民引入了婚姻造假的歧途。王海波的辩护律师刘玉亮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除了阅读案卷材料，他没有直接与张凤及其律师接触。从他与王海波的接触来看，拆迁补偿不是导致王海波夫妇离婚悲剧的关键原因。王海波老实、内向，这次短暂的婚姻是他的第一次婚姻，他看得很重，但他的爱人却不够审慎。主要是因为他接受不了离婚的现实，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这与他的性格有关，与他的爱人也有一定的关系。“虽然王海波的过错不可原谅，但悲剧的发生确实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刘玉亮说。

对于30平方米的拆迁补偿面积，刘玉亮指出，拆迁补偿主要考虑两个因素，一是原房产面积，二是户内人口数，如果王海波夫妇婚后因为户内人口的因素多补偿了30平方米的面积，按照他个人的观点，多出来的30平方米应该是属于王海波的，至少有一部分是他的。

很显然，虽然我们不能简单地把王海波与张凤的悲剧归结为假结婚之过，但与这30平方米的拆迁补偿面积也脱不了干系。不论作用大小，拆迁补偿在这场婚姻闹剧中扮演的无疑是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张雁峰指出，目前社会上离婚率很高，再婚率也相应较高。再婚男女考虑的因素很多，可能会更加注重对方的财产、子女等情况。虽然婚姻法中没有强制规定婚前财产公证，但为了避免婚后财产纠纷，保障当事人的财产权益，他建议再婚人士作婚前财产公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