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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格挂红辣椒(外一篇)

2010-12-27张生全

天涯 2010年6期
关键词:木格萝卜干红辣椒

张生全

晾豆荚的地方通常在厢房,正堂外的木格窗上一般用来挂红辣椒。木格窗造形简朴,孔眼大,里外透风,正是挂红辣椒的好所在。

辣椒种在房屋后面的菜园地里。和其他蔬菜相比,种辣椒的泥巴不需作特别的要求,只要向阳,一块光石坡也是可以的。而且辣椒很能长,一地浅白的细花开过,追一道清肥,瘦硬的枝枝柯柯间便可缀满碧莹精致的玉坠儿了。

那时候我们的一日三餐总是很清寒,没有什么特别的奢盼。但若是桌上放了一盘盐煎青椒,便能在坚硬的饭菜间尝出些不一般的滋味。所以每到做饭的时候,我便要抢着挎一小竹篮进菜园摘椒。我把头深深地俯进椒叶里,透过密密的枝柯寻那些瘦长而绵软起皱的青椒。这样的青椒不是很辣,而又特别细香,正对我的口味。不过我也要摘些倒挂冲天光滑结实的朝天椒,父亲喜爱它那猛烈如火的脾性。当一家人围着一盘盐煎青椒丝丝吸气的时候,往日那些寡淡的没盐没醋的话语也开始有些颜色了。

白露一到,满园的辣椒便像接到什么讯息似的,都一下把脸憋个通红。那场面正像是谁在辣椒地里引起了一场骚乱,所有的辣椒都很激动,很不安,很兴奋。辣椒一变红,吃起来那种很纯正的清香味便没有了,而成了甜腻腻的很怪诞很不实在的一种感觉。于是我们便不再摘下煎吃。那时候我常常纳闷辣椒的这种变化,我猜度肯定有一些什么东西坏了它们清纯纯的性子,使得它们无法把住自己了。这些东西一定是别有用心,它见不得我们的生活出现一些颜色;当然也可能只是想提醒提醒我们,不要忘了生活的本来面目,于是便到辣椒地里做了这么一次鼓荡。

不过我的这些想法多少有些牵强附会和自作多情,我以为母亲是从来不作这么想的。母亲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把红辣椒一颗一颗摘下来,淘净晾干,用青篾串起,挂在正堂两边的木格窗上。母亲说,如果不摘,辣椒在地里就自己腐烂掉落了。

红辣椒一经挂上木格窗,就像是正堂两边贴上了几副对联,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一直要延续到来年。父亲每次从木格窗下走过,都要顺手摘一条扔进嘴里嚼,津津有味,就像吸烟一样过瘾。我知道,当他困倦劳累的时候,放只红辣椒在嘴里,一阵哈哈吸气后,他的精神头又上来了,又可以扛上锄头走向田野了。

红辣椒完全干透后,那种甜腻腻怪怪的味儿也消失了,而重新变得纯正,并且那种辣的滋味是更加老到,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了门窗的晾挂?这时候,母亲便会把它们取下来,细切成末,调以花椒香油,制成我们最爱吃的香辣酱。这种辣酱可以陪伴我们度过漫长的整整一年。

屋檐口阴萝卜

把萝卜阴成萝卜干,绝对是对萝卜的提升和救赎,这是我看到母亲制作的萝卜干时的一种感觉。当萝卜还埋在泥土中的时候,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它那锯齿形的、墨绿焦厚的叶,这种粗糙的带有许多小毛刺的东西仅可以用来喂猪;只有当我们用力把它拔起来,用镰削去它沾满泥污的厚皮,那一段雪白浅青晶莹剔透的芯部才显露出来。

萝卜生吃很好,脆、爽、多汁,有一点甜,但甜而不腻,不怪,不刻意。不过生萝卜吃多了就有些燥胃。有一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椒辣嘴,蒜辣心,萝卜辣人没良心。那一种感觉真像是谁在心窝处给你一拳,会让人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萝卜一般煮着吃,和老腊肉一块儿煮,这样的萝卜吃起来肥嫩,爽滑,入口即化。不过这种吃法在那年月仅是一个梦想而已,我们常年吃的是白水萝卜。锅里放清水,拍一块老姜进去,不放盐,待水沸后下萝卜片,一滚水后即起锅,蘸辣酱吃,也很能下饭。

母亲种萝卜,主要是用来喂猪,做萝卜干其实只是副产品。整个冬天,四处冰天雪地,母亲没地方弄来猪草,就到地里拔萝卜。使镰刀扒去叶片上的雪块,扯起来,刮掉泥土和须根,切下叶子扔进稀眼背篼里,那愣头愣脑的萝卜疙瘩便撒满一地。萝卜不易腐烂,能留很长一段时候。不过这只是我们看到的表面现象,它的芯里其实早已空了,纤维化了,不能吃了。

母亲是不会让它们留在地里空心的,她把它们一颗一颗拾起来,放进水里洗净,削去皮,切成纸一样薄的片,再用青篾像串红辣椒一般穿起来。不过红辣椒可以挤得很紧,一簇簇堆涌着又吵又闹的样子,萝卜片则必须得有足够的距离,保持一种君子之交的状态,挨近了,便会霉变。通常一截青篾串不上几片就得头尾接起来,太多,便会滑落。这样的青篾圈真是好看,就像那缀有许多珠宝的项链。我们常常从母亲手中一接过来就戴在脖子上,腆着肚子一摇一摆地走,那架势简直就像我们是丹麦王子。母亲便在一旁笑骂,却也不让我们摘下来。

做萝卜干关键是一个“阴”字,如同吐鲁番葡萄干那样,靠一种暖烘烘的风使水分蒸干,糖分变足。所以挂萝卜干的地方便很讲究,厢房上的梁坊不行,阳光太烈,正堂外的窗格不行,风太小,最理想的地方应该是在屋檐口,那里的温度和风力都正合适。当然这是母亲的理由,照我看来,屋檐口挂萝卜圈,正像是挂了一串串风铃,微风一吹,还能够听到它们互相撞击发出的清脆悦耳的金属声呢。

萝卜干做好后,我们上学,或者进山割猪草,便用芭蕉叶包一些揣在怀里。谁和我们好,就掏出来挑几丝分与他,那个甜呀!那个脆呀!旁边那曾经得罪过我们的傻小子虽然装着没看见,但我分明注意到他喉头在一上一下地蠕动,这正是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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