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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在僻静中传扬(十三章)

2010-12-02庞华坚

散文诗世界 2010年9期
关键词:黄瓜夕阳蚂蚁

庞华坚

生长在僻静中传扬

一切僻静,只因为生长。

洁白和绽蓝,在山涧,在流水边,在高高矮矮的树林和草本植物之间,终于摒弃了张扬。

它们盛开。

当所有世外的秘密隐蔽在此,在此开放。我听到时光低沉地说:

——一切将如你所愿。

清晰些,更清晰些。

啊,是野兰的声音,正在隐忍与寂静中传扬,正在石壁上攀援!

蝴蝶、蚂蚁和人的背景

我走过的道路上空,现在有一只蝴蝶翻飞。是一只花白的蝴蝶,单薄的蝴蝶,去向末卜的蝴蝶,翩跹生死的蝴蝶。

我走过的道路上,有一队蚂蚁正在通过。是一队渺小的蚂蚁,固执的蚂蚁,赴汤蹈火的蚂蚁,轻生重死的蚂蚁。

我走过的道路中央,一个人正站在路中央。是一个无措的人,执着的人,行进的人,静止的人。

正是正午时分。

阳光铺天盖地流泻下来。

他的倒影,成全了不必下蹲却自然下沉的渴望,在蝴蝶和蚂蚁的簇拥下,共同度过一天里最踏实的午间时分。

表 情——题一帧照片

站在破旧的木门前,你笑了。

白衬衫,黑夹克,旧皮带,灰裤子,挺直的腰杆。连接双脚的倒影,由近至远,历数老街上每一块砖。

我见过很多表情,但没见过这么生动和陌生的表情。

你笑了。

那笑,先是比阳光爽朗,然后像浸入沙子的水,慢慢消失,变得严肃而且空洞。

像烟花散尽,满地暗红灿烂,随风飞散……

柳 条

灰色的绒毛,抓着柳枝,随风晃动。

有时我们会忘记这些晃动,忘记触手可及却又宛如遥不可及的幻像,忘记这些轻的存在。

这个时候,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神秘,要长长憋一口气,然后还要把声音吐出来。

而这些声音显然不会比柳条重。

也不会改变什么。

天仍灰,地仍静,树仍枯。

干枯的柳枝上灰色的绒毛下压抑着的绿,仍然不动声色,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而那灰,仍在离去,仍在返回,轻微的往返正在形成磅礴的火焰,形成一种假设。

假设大地和蓝天——

现在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颜色?

夕阳斜照

还没有到达道路拐角的时候,就看到那些砖垒积在一起了。纯白和橙黄间纹的围墙中,无数砖块积叠成一幢颇为时尚的教学楼,在远郊的夕阳中熠熠生辉。

夕阳中有飞扬。

漫不经心的飞扬,正在渐渐沉默,成为一道疼痛的伤痕,横在来去无着的路上,和远远望去的我,对视。那是——

四个字的痕迹:××中学。

前面两个字的支架朝天刺去,字却不知去向,“中学”二字依然清晰,“中学”在空空荡荡的风中,茫然失措,拖着长长的影子,向远处散落。

黄 土

在东北,看到辽阔无边的黄土。黄土上有山梁、树木,有连绵残败的房屋。

现在好像它们就是整体,是全部。

眼前这黄色的东北大地和我知识结构中的东北大地区别甚大。三十几年来,东北大地在我印象中是黑色的,肥沃,纵深,植被连绵。

眼前的事实,不是。

它是黄的。只是黄的。

在这个接近南方冬天的时节,黄色的大地,高低起伏,凸凹中有一根根直立着的树,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

清 凉

温度逐渐低落,我看不到它们的走向。我只看见一小片一小片白亮,零碎和轻微地降落。

它们摇摇晃晃,从高处下来,飘到低处去。

沉默良久,我才醒悟,下雪了。

白色的碎片,飘到脸上,贴在眼睫毛上,嘴唇上,鼻子上,头发上……

老半天才记起把双手伸到第一次置身其中的碎片里,让这些白色的轻落到掌心。它们在我的掌心或躺或站或斜立,没有秩序,随意里隐含纵情。

当手掌变得雪白。当雪白覆盖了手掌与生俱来的纹路之后,我把头低下来,让掌心里的雪花给燥热的脸降温,让这些纯洁和悲悯捂住我的眼睛。

脸很热,而雪花清凉。

黄纹石头

就像一条黄瓜,生长在照片上。

没有蔓藤,没有牵连的叶子,没有沾上泥土,没有隐隐传来水的气息。它的外壳坚硬,凸凹分明,那些黄,天生就一道一道地排列。

那些黄颜色,鲜艳、活泼却又绝望。

所有这些特征,归结到一起,它还是像一条黄瓜。这条孤独的黄瓜,这条坚硬的黄瓜,被一只手从河里捞上来,被四只手洗干净,被两只手拍成照片,现在被一双眼睛在深夜里久久盯着。

弥 漫

我相信云朵的任何变化,哪怕瞬闪即逝,都是率性而为。比如现在看到这朵云,在天上的生起和消散。

我相信它们的上天已经没有恐惧,而且无比宽容,云朵才会如此坦然地起伏和往返。

起伏和往返的,还有它们交错而过留下的寂静,一直在大地上方漂泊和弥漫,既无处安放,又悬而不决。

秋天·绿

抽穗、打浆、成熟……准确地踩着时令演变。像是早有预谋的行动,稻谷准时点燃了这场绿色的漫天大火。这自地底升起来的大火,把其他颜色都淹没了。漫天的绿色里,所有目光如同落入大海的雨线,在广阔、深邃和不容置疑的未知中一瞬间便销声匿迹。

但是激昂之后,它们将腐变为暗黄、黑灰和苍白,覆盖并融进生长它们的土地——

命运中提炼死亡的质量,还原泥土丰厚的原色。

断墙:身影

建筑工地上的白炽灯照着往年垒叠的断墙,这朴素的高度,船一样立在坚硬的土地上。

[干枯的路面上,尘土飞扬。

这里缺少一滴水。]

在尘灰的掩护下,一个扛着铁钎的影子突如其来。他在断墙缺口处,隐进了墙的另一面。

三株蒿草

我把花盆举向空中,让花盆里矮小、单薄的蒿草,去到我所能到达的高度。

余晖中,我忘记了它们已经枯败,忘记它们在这里经受过的风寒,忘记它们将很快被北风吹得不知去向……

它们没有叶子,草秆剥脱,残旧不堪。

现在,它们身不由己,在夕阳里,像活着一样挺立。

马 灯

白昼一路沉默,往西跑去。我的嘴唇,现在只留下芳香,一小抹绯红,伴暮入冬。

亮地里那些事情,早已整装待发。它们将冰清玉洁和落花流水,像我一样,一醉不醒。

[在自己的宠爱中,自己和自己短兵相接,完败自己,成为你的俘虏。坚硬以柔软的方式,狠狠爱上繁华和衰败。这短暂生命里意味深长的一部分,使时间、地点、人物和过程,省略为铁打的事实。

我不再猜测了。睁开眼,肯定都是全新的。]

就像这盏马灯。就像这架在旧桅杆上的光。

夜色未完全来到之前,点亮。轻轻晃动,擦新全部过往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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