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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南郑少女的漂泊之路

2010-09-19宋金金

记者观察 2010年2期
关键词:程程村民

宋金金

人生若有宿命,少女程程注定多戕,盛满接连不断的灾难,悲剧连连。在经媒体的关注后,南郑少女程程的悲惨遭遇引起了广大读者和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为了了解这

事件背后的故事,本报记者奔赴其位于川陕交接的老家一一汉中市南郑县福成乡,位于汉中市西南一百五十公里之外,和四川省巴中市通江县相隔一个小山包,步行只需三十分钟的秦岭腹地小山村。这里距离南郑县城一百多公里,但交通極为不便。程程的乡亲要步行四十多公里才能在早上五点赶上去县城的唯一一班公交车。而从县城赶到程程的老家,记者乘车加步行,花费了七个多小时。这里的派出所民警说,五位民警维护着740平方公里两万人的治安,最远村子的村民办身份证需要三天时间往返。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程程六岁丧父,没上过一天学,至今只会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八岁继父张子清来到她家,程程因不能忍受继父的管教,多次离家出走。11岁时,程程投靠家在四川的堂哥,因不同意堂哥介绍的对象,再次“逃婚”离家。后在新疆阿克苏漂泊六年。据程程陈述,在新疆她13岁做端盘子的服务生,14岁又被迫在娱乐城做三陪,最后被强迫做特殊服务工作。期间,一位客人使用迷幻药后,在她下身塞进一枚瓶盖样的东西。这枚异物穿破程程子宫,又损毁她的膀胱和直肠。但程程带着病痛去接客。

在被警方解救后,程程的女性生殖系统已经近乎毁坏。

令程程和她的亲人眼下最揪心的尚不是程程以后怎样去做一个完整的女人,而是她命悬一线的病情和她将要面对的新生活。

只想留一张自己曾经是女孩子的照片

12月23日,程程的小姨夫陈佳文回到了汉中市南郑县福成乡,他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外甥女程程在派出所取新办的二代身份证,二是筹集程程前期的手术治疗费。

程程11岁从老家出走去投靠家在四川通江的堂哥程文华,时隔不久即从那里走失,六年后程程被接回老家时,她告知亲人,自己漂泊到新疆,在那里被迫做了四年卖身小姐,期间被客人在下身塞进一个像瓶盖样的东西,腹部时常疼痛,二便不时从下身溢出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当时恰逢县医院下乡对全村妇女做健康普查,17岁的程程特批做了妇科体检。医生吃惊地说:程程的子宫内有一个像瓶盖样的东西,已经和子宫内组织发生严重粘连。进一步的检查显示,那枚异物已经刺破程程的膀胱和直肠,导致程程的二便都会从下体随时流出,受此影响,程程的下体已经严重腐蚀溃烂。

程程随之被送到县市两级医院救治,均被告知:病情复杂,请转上级医院。

揣着东挪西凑的3000元钱,程程被小姨和小姨夫陈佳文带到了西安。经西京医院核磁共振检查,显示嵌入阴道内的异物为一个4厘米×5厘米大的硬物,已刺破直肠和膀胱,并严重感染。由于延误治疗病情的最佳时期,程程已被告知,可能会失去女性生殖功能。

程程的全部治疗需要两年,大约十万元。在等待入院治疗手术之前,陈佳文抽时间回了一趟家。程程在外漂泊六年期间,一直没有身份证。这次回家后,她很快到当地派出所照了相。程程私下告诉小姨,她想明确地知道,自己还是那个小山村的一名合法村民。还想赶在自己女性生殖系统全部毁坏前,留一张自己曾经是女孩子的照片。

程程的继父张子清说,为了把程程从新疆接回来,他已经向能借到钱的人家跑遍了,先是自己的亲弟弟,然后是村里三名唯一有固定工资的小学教师,然后就是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地对乡亲们说不管多少,给一点也算是救急,拉娃把,给条活命吧。

张子清和弟弟都是邻村有名的老光棍。程程父亲去世后,留下痴呆又聋哑的妻子、精神障碍智力障碍的小儿子,“程程是家里唯一一个头脑还算灵光的”,但只有六岁。为了不让这家人活活饿死,程程小姨夫陈佳文给程程家介绍了一位新劳动力,也算给张子清找到了媳妇。现在张子清的弟弟还是独身—人在照顾母亲,本打算积攒一笔钱,在母亲过世后,自己也算有点身价,出村到外地去做上门女婿。现在那点钱全借给哥哥的养女,张子清的弟弟说,自己已经断了成家的奢望,陪陪哥哥张子清白头到老了。陈佳文一帮亲戚为了程程的病已经停下了在外地的打工,家里活路堆在那里全都一团糟,就是再拿不出钱来。

仅仅11岁她已经两次逃婚

程程的家在半山坡上,两间瓦房还是程程离家出走六年前的样子,只是一间房顶因一直没钱购买瓦片,不堪风吹雨淋,已经开始倾斜,面临倒塌。看到家里来了客人,程程的母亲像往常一样咿咿呀呀地用手比划着,但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想说什么。看着锅里煮的东西,张子清对客人笑道他们刚吃过晚饭,这是在熬猪食。村民对记者耳语道:“锅里就是他一家的饭。村民们五年前才吃上大米。张子清一家是村里现在唯一还在吃饱谷米的”。

在17岁程程的印象里,至今仍清晰地留着父亲患病时的憔悴病容。1998年,这个患肺结核多年的男人从山上为家里砍回最后一担柴草后就倒在床上,第二天大早,他硬撑着爬起来,走到屋门口,一只脚还没跨出去,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出来。程程说,父亲不住流眼泪,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松开,临终都没闭上眼睛。

村民向记者回忆,程程父亲去世后,打理后事的乡亲们只能凑来一些木板,定制了一副最简陋的棺材,草草掩埋了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程程的继父张子清来到这个面临破散的家庭,就是通过做劳动力,了却自己迟迟不能解决的婚姻问题,完成他父母给儿子组织一个家庭的最后心愿。程程说自己经常会遭到张子清的打骂,不堪忍受之下,就带着母亲弟弟外逃出门。山洞、树荫、村民家的猪圈,野外的草垛都成了程程的栖身之处。现在村民还能想起程程母子三人当年四处躲避的情形。

“家里的活路忙,啥事都要我操心,我着急了难免发脾气,确实也打过孩子”张子清说。

当时程程有一个堂哥程文华到四川通县做了上门女婿,听到堂妹程程“在家里呆不下去的求救后,在程程11岁时,毅然接收了她。当地当时还在流行给少男少女定“娃娃亲”。堂哥程文华给程程找了一位年长十几岁的对象,彩礼是四百元钱。男方看到程程瘦瘦小小的,怕以后生养孩子都是问题,退了婚。接着又有村民要求给程程找婆家。11岁的程程疲于应付相亲,在一位老妇人的唆使之下,“糊里糊涂跟着人家就上了汽车,又转乘火车”。等安顿下来,才知道来到了新疆的阿克苏地区。程程被安排到一处乡间果园劳动,剪树枝。管理果园的一位中年妇女对程程说:你要好好劳动,不然咋养活你男人。这时,程程才知道,老妇人领她到新疆,是为了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位智力障碍的小伙子做媳妇。不愿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安排,在一个下午,程程从果园里偷偷地跑掉了。

十七岁少女坎坷风雨路

逃出果园后,程程星夜兼程赶到阿克苏城内,最后在一家凉皮店找到端盘子的工作。由于没有身份证,她只能“打黑工”,每月工资一百元。但每月清算工资时,一番克扣后,程程总是欠下店主的罚金。两年时间,程程没拿到一分钱工资。一位在店里吃过两

次饭的年轻人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我给你找个能拿到工资的地方,活很轻松。当程程被领入一家灯红酒绿的娱乐城后,年轻人就变了脸,要求她穿很暴露的衣服,去陪客人喝酒跳舞,而客人给的小费,会被年轻人没收。程程说自己两次试图逃跑,但都被抓了回来,然后就是被扒光衣服,用两指宽的皮带使劲抽,直到保证以后再也不跑了。

一年后,在程程十四岁时,她被那位年轻人转手到一家足浴屋,老板让干啥就干啥,包括客人的性要求。一次外出接客后,程程喝了一瓶客人递过来的饮料,便神志不清,早晨起来下身不住疼痛。在程程的印象里,她还是被转换到不同的发廊足浴屋等暗藏的色情场所,被不同的老板要求去接待不同的客人。她的腹痛越来越重,用手指触摸下体,感觉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在自己体内,但老板认为她在借故偷懒不想干活。直到她的下体不断有二便溢出,每天必须在内裤里垫着尿不湿或者碎布片,老板还是不放弃每一个让她接待客人的赚钱的机会。

直至不断有客人投诉程程下体有东西,满身都是异昧。她才在收了一位客人的200元钱资助后逃出魔窟,没有被老板再抓住。

今年7月中旬,程程老家南郑县碑坝派出所突然接到新疆阿克苏警方的询问电话称,接到一位流浪女孩子求助,但女孩不知道自己是那里人,甚至不知道当时是何年何月,对时间都没有了概念,只记得继父叫张子清。警方在户籍网上找到所有张子清,程程一个个查看,最后才知道自己老家在千里之外的汉中市南郑县福成乡。自己离开老家已经六年了。程程的大姨还记得当时接到程程电话的情景娃就是哭,哭得说不出话。嚷着要回家,说自己有病,活不下去了,让亲人去救她。

程程的表哥得知表妹还活在人世的消息喜不自胜,他说,当年程程失踪后,他们得知河边有一具女尸,但已辨不清面目,想著是程程溺水身亡了,但又不死心,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着程程的户籍。程程表哥带着张子清凑来的3500元钱赶到阿克苏,很快将程程接回老家。程程说,自己逃出色情场所老板控制后就去打工,但病情愈发严重,她时常会发烧神志不清,但~直无钱去医治。一位当地的小伙子喜欢上了她,为给她筹集医药费却走了偷盗的路子,被法院判刑两年。现在她回家就想把病治好。

程程的不幸遭遇随着她的回乡而四处传播开来。当地村民为她的未来无不担心:她做过那种事情,名声早坏了,还会有那个有能力家境富的未婚小伙会娶她。

这个四口之家有两个残疾人需要照顾,张子清说自己这辈子是走不出去山村了,他想让养女程程回家支撑门户,但想到女儿的婚姻只能是找到一位在当地属于愚笨的男人在过一辈子,张子清想到此难免黯然神伤。程程小姨夫陈佳文回西安时,张子清将养女程程的身份证托付他。他说希望养女能在社会资助下治好病,到外地隐姓埋名去生活。

谁该为花季少女埋单

在一连串的不幸遭遇中,程程完成了自己从女童到少女的蜕变。她像足球一样被传踢着,直到自己17岁的成人关口。在每一个被停球的时刻,似乎看不到有人热心全力为她的下一步命运打算,为她的苦难埋单,而是冷漠用力将她踢向别人的门洞,如同丢掉像棘手的麻烦。

只是程程频繁的离家出走,开始让张子清和程程亲友习以为常。程程被拐骗到新疆后,她的家人在半月后才得到“娃丢了”的消息。在寻找两次后,亲人以“河边曾经有具尸体,像个小女娃,看不清模样了,应该就是丢失的程程”,便认定程程应该已经不在人间了。程程的亲人承认当时没有向警方报案,去寻求帮助,是因为家里的责任田三十年不变,村里也不在乎少她一个人,又不会减少她名下的耕地面积。

程程回忆道,此前四年里,自己一直被控制,随时满足客人提出的性需求,而所得小费会被全部没收,老板们连自己控制感染的消炎药也不愿掏钱。程程被接回老家时,所有行李就是一身套裙和脚上的凉鞋,这还是她当时做卖身女的“工作装”。这身衣服让程程以自己的少女时代和女性最基本的生理健康作为了代价。

程程在病情危重时,被小姨夫和小姨接到西安救治。继父张子清东挪西借两万余元,再也想不出办法了。张子清和程程的亲人们面对记者时谈及程程的治疗费用,全表露出一筹莫展的样子。张子清更是做好了“没钱给娃治病要是算犯法,我只好就去坐牢了”的打算。“她以后的生活现在还没法考虑,让她活着是我们的最大心愿。”亲人们将程程不幸的遭遇,全归于这个贫困家庭女孩的命运不济。在亲人和乡亲们的思想里,犹如一双如来手掌在承载程程的喜怒哀乐,并随时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将这个17岁少女重压到万劫不复的深渊。记者手记

隆冬季节,小山村里明媚的阳光犹如西安市的初秋,但当地百姓说他们感觉不到生活质量改善的生机。他们的土地只能用来种一季玉米,土豆。五年前这里的村民才结束了主粮是玉米的历史,但程程的家现在依然将当地作为猪饲料的玉米做主食。由于交通不便,粮价不稳,玉米每斤元钱村民依然感到不划算,他们用玉米和萝卜皮喂猪。毛猪每斤价格不足六七元,仍然是亏本生意。养大的肥猪只好宰杀,留作自己食用。大块的猪肉和大块的萝卜炖在一起,成了村民们一日三餐的营养来源。

山村里民风淳朴,村民依靠祖传的道德观念自觉维护生活秩序。耕牛散养在山坡上半年可以不去看管。但村民依然没有钱花,他们说,人均年纯收入实际只有五百多元,在城里打听后知道,就是~双国外运动鞋的价码。村里的年轻人全部外出打工,然后想办法在山外安家,村民已经多年没有申请地基了,人口也在不断减少,五十多亩耕地开始荒芜,一些在外打工人家的房子也接连倒塌。这个小山村开始被村民废弃。记者采访时,通往山村的道路正被拓宽,据说魔芋在这里被发现是唯一效益可观的农副产品。但这些依然没能拴住村民的心思。村支书说,在外打工的村民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掏钱修路,因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都不奢望享受这个祖辈生活百余年山村所带来的任何优惠。程程回到家,继父花十元钱为她买了一双胶底鞋。说,凉鞋在山村是迈不开脚步的,这就是山里人的命。

贫穷导致村民只能独善其身。面对程程这样的贫困家庭,村民唯有无奈和习以为常的冷漠无助。在他们看来,这是难以改变的宿命。

记者采访时,村民主动上前询问“市里是不是对村子发展有啥新规划”?他们拉住记者这位城里来的“父母官”的手不愿松开,“上边的大领导来了,一定要为山村脱贫致富想想切实可行的好办法”。

记者将程程遭遇告诉给辖区民警,他们很吃惊地说还是第一次听到,会尽快和外地警方联系调查。南郑县妇联在周日时电话则无人接听,县委办位工作人员在电话里称,程程的不幸他们还不知道,也不知该由那个部门了解关注。程程的亲人们得知后,并无吃惊表现,在他们看来,自己家摊上这样的倒霉事情,找政府相关部门不知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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