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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教学中的不确定性——《教长的黑面纱》的个案研究

2010-08-15陈小红

怀化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霍桑面纱牧师

陈小红

(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教长的黑面纱》是美国19世纪作家霍桑的早期的短篇小说。关于这篇小说议论的最多的话题是黑面纱的象征意义。黑面纱象征着原罪,象征着悲伤,象征着勇气,象征着清教主义,象征着上帝等等。各种各样的解读,正如鲁迅说的,一部《红楼梦》“单是命题,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闺秘事……”[1](P145)。在文学作品中,同一个意象在不同的读者心中有着各自不同的含义。所以黑面纱有诸多歧义也就不足为怪。

在《美国文学阅读与欣赏》一书中,编者设计了一个问题:黑面纱的象征意义?学生在课堂上的回答各有不同。笔者认为,黑面纱不能简单的从某单一维度理解,读者不可能达成共识得出某一确定结论。面纱的魔力本身在于其不确定性。探讨此问题的价值不在于是否找到最终的答案,在于寻找答案的过程。黑面纱的解读一般经历这样一种认识进程:面纱是面纱,一个遮脸物;面纱不再是面纱,它象征着邪恶、隐瞒、坦白和原罪以及一切 (学生在课堂上的回答都属此阶段)。正如玫瑰象征着爱情一样,看到一种不为人所知的花,我们可能仍旧会把它当作花来欣赏,但面对一位异性送来的玫瑰花时,我们感受到的已经不再是玫瑰的花香,而是爱情的甜美。对面纱的解读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既然答案不确定,对面纱到底代表什么不可能达成一致定论。“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所以我们能够给予的较为肯定的回答仍旧是:面纱仍是面纱,这也是后现代作品的一个重要的特征。卡罗斯·威廉姆斯的诗学理念“没有意念,只在物中”[2](P263),还有庞德的诗学理念“一只鹰就是一只鹰那样易明”[3](P44),都表达了这样一种思维走向。

该认识阶段毕竟不同于最初的那种认识阶段,这是新的认识循环的起点,是一种回归。这也正是佛教中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到“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认识论三过程。这个过程好比一个圆圈上的圆,表面看第一阶段和第三阶段处于同一点,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是走过一个圆周后的回归点。正如走过的沙滩,海浪冲走了曾走过的足迹,沙滩没有任何变化,可走过的人却知道自己曾经的游历,大海的浪涛永远的驻足心底。不在乎结果如何,只在乎曾经拥有。常言说得好:结果并不重要,重在参与。在教学的过程中更是如此。教师传授的不仅仅是知识,更重要的一种思考问题的方法,培养学生们思考问题的能力。

笔者个人对黑面纱的认识过程经历了四个阶段:是→非→非是→非是非。初看标题,教长的黑面纱,面纱即为面纱(“是”的阶段);然后随着对文本的进一步了解,戴面纱的人其实是无面纱,脸上无面纱的人才是真正佩戴面纱的人(“非”的阶段);如果再继续的深入,我们不难发现:面纱的基本作用是用来掩盖,牧师的黑面纱,表面上好像是向人们展示他的诚实、坦白和勇敢,然而其实这是掩耳盗铃(“非是”的阶段);牧师把一切的注意力和责任都转嫁给面纱,在人们痛恨面纱的时候,他本人则拥有了相对的安全,他可以关着门进行着自己的秘密。面纱好像在揭示什么,其实它真正揭示的非佩戴它的人,而是注意到它的人。而掩盖的是牧师的有纱之纱,揭露的则是教民们的无纱之纱,这真是牧师的高明所在 (非是非)。回顾一下面纱的认识过程,读者经历了是——非——非是——非是非的阶段,面纱就是面纱 (是) ——面纱等于无纱 (非) ——无纱之纱 (无纱即有纱)(非是) ——无纱即无纱 (非是非)。这是一个认识论的循环过程,一种辩证否定的历程。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读者在文本细读时,每一次都会有不同感受,随着对文本更进一步深入,对作品的理解自然就更加深入。在教学实践中,发现同学们的回答基本上属于认识的第二阶段,所以他们对文本的解读虽然各有差异,但其基本的思维走向有着共同点:那就是对面纱的象征意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教师在学生们给出各自的答案后,需要让学生们思考和讨论哪一个答案比较合理。同学们在努力自圆其说的同时,会发现每种答案都有合理性。在这个过程中,教师切勿最终总结出一个确切答复,而是应引导学生如何去理解自己的答案和他人答案的合理性,对文本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然后教师再讲述自己的理解过程。每个答案都是合理的,那么最终的答案到底该是什么?那么作者的本来的意图到底是什么?随着对该问题的解答,教师可以输入有关作者和这篇作品的背景知识,加深了对这篇作品文本外的信息,文本外的解读本身也是文本解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个过程中,添加一些基本文学理论。如对面纱意象的解读,不确定性这个文学术语,也是后现代的重要表征。

黑面纱象征意义问题的回答主要经历一下的具体步骤。第一步:认识论的素朴阶段:黑面纱是黑面纱,而不是别的,当我们看到标题,而还没进入文本时,顾名思义。随着对文本的阅读,因为自身的文学背景,我们不难看出这个意象的确有象征含义。虽然作者没有明说,这也正是作者高明之处,给读者更多想像空间。这种结论建立在理性推理阶段,有逻辑性。这是认识论的第二步:理性阶段。然后是第三步:回归阶段。在解读了各种象征意义外,读者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黑面纱不代表任何东西,它就是它本身。“一只鹰就是一只鹰”,“没有意念,只在物中”的后现代诗学理念体现这样的一种认识阶段。这也是通常意义上的认识论的三阶段。第一步和第三步仿佛又回到了同一点,但还是不同的。第三阶段既是终点又是起点,是另一个认识循环的起点。表面上,第三步和第一步的起点同,但实际上不同。就像是在沙滩边留下的足迹,被海浪冲平后,什么都没有啦,但走过的人还是知道自己曾经去过那个地方,浏览了那儿的风景。不过在我个人看来,认识论的三步还可以再继续深入,于是就到了第四步。面纱即没有面纱。在文章中的确也是如此,这也是有和无的相对。真正带面纱的人实际上是没有带面纱,而没带面纱的人实际上又都带着面纱。那么整个的认识过程就是从肯定到否定,再到肯定,再到否定的否定阶段,即是——非——非是——非是非这样的一种认识过程,这样循环往复直到无穷。在教学实践中发现学生有关这个问题的回答基本上属于第二阶段,在老师的启发引导下,学生可能会逐渐迈入到第三步,教师在这个引导过程中应该将一些文论的知识,还有一些有关作家的生平以及学术刊物的最新动态介绍给学生;这也是常规教学的基本步骤,应该来说一般意义上的课堂教学基本已经完成。但是如果能够再继续启发学生到第四阶段,这就具有超越一般教学的水平,这样可以更加发挥学生的创造性,更加启发学生打开思维的闸门,在想像的天空中自由翱翔,这种课堂培养出的学生应该是比较有思想,比较开放型思维的。

经历了这样一个循环的认识过程,读者不难得出结论:黑面纱的象征意义是不确定的,它可以什么都是,又可以什么都不是。世界上唯一绝对的是变化本身。黑面纱也经历了这样一个历程。那么既然我们对这个问题没有一个最终的确定答案,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是否没有必要?回答当然是否定的。这个问题的讨论不仅有必要,而且相当有价值。正是对于它的探讨,读者对黑面纱的理解更加深化,对文本会产生更加深入的认识。正是对该问题的不同解读,读者试着从他者多角度理解,从而超越自己,理解和包容他人。在此基础上,再形成自己的独特认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高更远。跟着别人是为了超越别人,因为大家都明白,在运动场上第一名前面是没有人的,如果你总是跟随他人,即使你做得再好,也不过只能排在第二。我们在解读文本的时候一再强调要有自己的东西,要有创意,意即于此。在对这个问题进行探讨的同时,我们发现最终的确定答案是不存在的。我们永远都无法达到最终的真理,因为终极的真理本身就不存在,但是人们能够无穷的靠近真理,在这个过程中人们的认识能力就逐步地提高,这也是问题的魅力所在。

胡珀为什么要佩戴黑面纱?答案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为了忏悔,有人说是为了赎罪,有人说是为了制造神秘,也有人说是为了孤立自己。我认为,牧师佩戴面纱的主要原因可以从佩戴面纱前后的不同来进行说明。应该说,牧师佩戴了黑面纱后,牧师本人的行为并无任何变化,小说中也一再强调。但教民们对牧师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人们开始孤立他,讨厌他,怀疑和猜度他。在所有这些不利变化的同时,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就是牧师比以前更加精力充沛了,他的布道更具力量。他从以前受人爱戴的好牧师变成了人人渴望、人人敬畏而又离不开的教父,尤其是对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死刑犯。换句话说: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喜爱变成了必不可少,这一切就归功于黑面纱的神奇魔力。

黑面纱把牧师与尘世分开,他真的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另有他图?通过仔细阅读文本,我们不难看出,他应该是另有所图,利用黑面纱的魔力来弥补自己的致命缺陷。牧师是上帝派往人间的使者,上帝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这正是胡珀教长所缺乏的。虽然看上去,他也失去了很多,然而细读文本您会发现其实表面上的失去并非真正的失去,人们在猜测中将所有不良结果都推给了黑面纱,而非胡珀本人。面纱承当了所有罪过,而胡珀则拥有意外收获,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么黑面纱为什么能产生这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呢?在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这儿有一种害怕感,既不是那么直白的坦白,也不是那么细致的隐藏;”[4](P122)这正是面纱最本质的作用,面纱是用来隐藏什么的,“黑面纱,遮住的是牧师的脸,但影响的确是那些教民”。[4](P119)面纱是在牧师脸上,牧师是唯一看不到面纱的人。他也不愿面对面纱,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照镜也从不去看平静的湖面。真正能感受到面纱无所不在的是旁边的人,这就是牧师的秘密。因为面纱的佩戴,他可以高高在上,不为人所知,却让人们倍生敬畏,充满期待。而他人是透明的。正因为这样,牧师就处在未知状态,人们总对未知的东西抱着敬畏的态度。正如上帝一样,每个人都相信有上帝,但无人见过上帝,但上帝又无所不在,又无所不能,所以黑面纱的确也是这样产生了离奇的效果。

那么胡珀代表什么了?我认为胡珀就是耶稣。霍桑在文本中将该短篇定义为寓言 (Parable),Parable本身就特别指以圣经为背景的故事。如果此命题成立,我们知道上帝是狡猾的,它并非无所不能,但却知道如何让世让人感觉到上帝的无所不能。体现在这部短篇小说中,那就是借助黑面纱来取得这样的效果。上帝是自私的,它的无所不能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为了让自己拥有神奇魔力,胡珀不管面纱给他人所带来的折磨,为达到自己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他人感受。文章中曾提到:佩戴面纱的牧师只适合出现在葬礼上而非婚礼上,那些犯过罪的人和想解除痛苦的人渴望向他忏悔。要想人们需要他,他首先得让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上帝是解救人们于苦难之中,那就意味着他只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教民,所以他是一个有难时才伸出援助之手,而且即使是这样,上帝也只是帮助那些自我帮助的人。但他却无法有福同享,这在文本中表现为胡柏在喜悦的婚礼上的出现很不合适。他仿佛是一个可以共担苦难,但却从不分享喜悦的天使。这恰恰证明了牧师的虚伪,他并不真正想拯救人们,他只是通过受罪的人来显示自己是拯救的神。牧师的职责是帮助人们升入天堂,然而他本人也没能升入天堂。在小说中不难看出,因为按牧师的初衷,他佩戴面纱是为了让他人意识到自己所带的面纱,他对面纱其实也是深恶痛绝的。所以他一再强调凡人其实都带着面具,他佩戴面纱的目的是提醒他的牧民,他才是真正没有面具的人。他在升入天堂的时候,是要除去面纱的。但可悲的是面纱跟着他走进了坟墓,或许是伴随他升入了天堂吧。

黑色和红色是哥特小说的基本色调,如爱伦·坡的《乌鸦》、《黑猫》、《红色死亡舞会》,康拉德的《黑暗的心》以及霍桑的《教长的黑面纱》、《红字》等。然而黑色和红色的选择会有细微不同。黑色象征着邪恶,阴暗,晦涩。而红色既象征着恐怖,也暗示着热烈,奔放。霍桑从1836年写的《牧师的黑面纱》到1850年出版的《红字》见证了霍桑的宗教观逐步成熟的过程。在面纱中,霍桑特别强调面纱的魔力,是符号的力量改变了人的形象,而在《红字》中,是女主人公海斯特的行为改变了人们对红字的看法,从这种改变,我们应该感觉到神和人位置的颠倒。黑面纱中牧师借助符号的魔力使得自己强大,其本人是没有任何改变。而在《红字》中,挂在胸前象征着罪行和耻辱的红字却因为海斯特所展示的美德变成了一个美好的象征。霍桑是强调人的神圣,而非神的神圣。虽然说他对清教的态度很复杂也很矛盾,然而总的来说,他对清教对人性的迫害深感痛恨。

从《教长的黑面纱》到《红字》不仅反映了霍桑创作的日趋成熟,也反映了霍桑思想观的转变。在《教长的黑面纱》中,人们都屈从于面纱这神秘符号的淫威。胡珀就是因为利用了教民们的这种心理,才取得了权力。而为了达到这一点,牧师也不在乎其他的一切好品行是否被抛之脑后。以前他在拥有人们爱戴的同时,却没有拥有神奇的力量。现在他虽然失去了人们的爱戴,却拥有了自高无上的权威。在《红字》中,人们对海斯特胸前那耻辱的红字的看法,由最初的深恶痛绝和令人鄙夷慢慢发展到成为一种装饰物,一种具有审美感的物件到最后甚至被理解成为天使。这个符号功效的改变,皆出自于海斯特勇敢的面对自己的命运,在逆境中顽强生存。她那坚强的意志力、不折不扣地精神,还有那种以德报怨的美德改变着她周围的一切。从《牧师的黑面纱》到《红字》,霍桑在两部作品中的侧重明显有所不同。黑面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秘符号,这个神秘符号震慑着每个人,包括佩戴它的牧师。所有的人既厌恶又害怕它,每个人都无一避免的受它控制,这也反映了符号无所不在的力量。而红字的力量,不是符号本身所产生的力量,而是佩戴它的主人的行为表现赋予给它的独特含义。红字只是海斯特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特征,它附属在海斯特的身上,是海斯特多种美德的结合体。《牧师的黑面纱》作者的意图更多的是制造恐怖,制造神秘,把牧师刻画成一个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上帝形象,在这个短篇中的牧师是一被派往人间的神;而《红字》则更多的是对人性的赞美,是对世俗生活的肯定,把海斯特当作一个完善的人的形象,她是颇具人格魅力的人间天使。

通过对《教长的黑面纱》中面纱的分析,教长这个人物的解读,我们不难看出在文本理解中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伟大作品的伟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文本中的不确定性。作为一名教师,尤其是从事文学教学的教师,应该注重引导学生用确定性的形式去捕捉这种不确定性。

[1]鲁迅.鲁迅全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Litz,A.Walton(ed.).William Carlos Williams:The Collected Poems(1901-1939)[M].Volume I.Manchester:Carcanet Press Ltd,2000.

[3]叶维廉.道家美学与西方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黄家修.美国文学阅读与欣赏[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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