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喜剧味与悲剧美之间——电影《斗牛》的一种解读

2010-08-15李华楠

戏剧之家 2010年10期
关键词:牛二涩谷斗牛

□李华楠

管虎导演的电影《斗牛》,在2009年的国产电影中,是一枝独秀,获得众多电影节多项奖项和民间的捧誉。电影在抗战大背景下展开一个人与牛之间啼笑皆非的故事,令人笑中带泪。作为一个叫座又叫好的故事片,它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本文拟从审美层面出发,分析这部电影在营造喜剧之美和悲剧之美方面的结构与机制所在。

当前,很多的中国电影在化装、造型、布景等美工方面趋向于写实主义,尽量还原真实的空间面貌,特别是战争和乡土题材的电影,比如《黄土地》、《活着》、《三峡好人》、《投名状》和《南京!南京!》等。《斗牛》同样运行了这样一种美学原则,比较忠实于抗战背景下农村的空间面貌,而显出与《英雄》、《无极》等片的精致华丽完全相反的别样气息——乡土气。它的乡土气在审美上首先表现的是滑稽之趣。

先看影片的影像知觉层面。在人物化装上,整部影片的人物,包括村民、八路军、日本人、国军、土匪,没有一个人的脸和衣服是干干净净的,特别是男主角牛二,从头脏到脚,从年轻脏到年老,令人大有“可远观不可近玩”的反应。开场对他的蓬头垢面、肮脏不堪使用大特写镜头,使头部每一处丑陋都夸张地放在观众面前,令人作呕。另外在伤口的处理上也是不避血腥。在对白上,人物(除了日本人)对白都是使用北方(山东)方言。受当前中国语言文化的影响,北方方言(主要是华北地区)处于被歧视的审美境遇当中,一般带有愚昧、朴素、敦厚、笨拙等评价色彩。对白不仅使用地道方言的声调,在词汇上也不避俗,掺有粗话俚语。电影采用这种对白,使人物处在一种相对弱势的地位,被一种优越感所观赏,从而产生审丑效果。

影片在人物和情节上的乡土式的滑稽色彩与上述的知觉层面融为一体。最突出的是牛二这个角色,得益于演员黄渤的出色表演,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地道的粗俗鄙陋,十足地展现了一个农村“二愣子”的滑稽形象。比如,他在奶牛槽里挑拣番薯,说自己早饭还没奶牛吃的好,打算揣自己兜里,被发现时,赶紧手势一转,装作是在喂牛;特别是他在自家牛舍里偷偷摸奶牛乳的那段,畏畏缩缩、小人得志的样子实在叫人捧腹。除了牛二,马牧池的村民基本都有一定程度的滑稽态。当村民问这么能产奶的牛是不是亲爹娘生的,一村之主吼着年迈的嗓子大骂:“鼠辈!万物皆生于此。你他娘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雅语和俚语的并用,使他的权利显出滑稽味道。八路军的形象也是配合着这种情调,比如挤奶的女八路说着憨厚方言、牵毛驴的八路不识字等。日本兵里的涩谷,斗蛐蛐、怕杀人、苟且偷生,相对于日本武士道精神和侵略者的强者形象,也是一种滑稽。逃难的外村民郎中,基本算是土匪了,在杀牛和遇炸弹的时候,面对杀戮和死亡时的胆小神态对比以前的霸道蛮横,也显出丑态。牛二的爱情故事也很滑稽,九儿是个闹女权的寡妇,人漂亮又泼辣,两人在外表和性格上相差甚远,放在一起,极为滑稽。牛二与奶牛之间,一开始也是滑稽对立的,比如牛二嫉妒奶牛吃得好、摸奶牛的大乳等几段情节;还比如牛二用药治好了奶牛的哑,但奶牛忍不住一叫,把日本人引来了;牛二好不容易进入被日本人占领的院子,去牵奶牛,它却因为自己吃草被阻,抬腿踩住了牛二的脚,引来日本人,差点害死牛二。

《斗牛》中乡土式滑稽的呈现,是电影的笑点,制造了一种喜剧的审美效果。“世间的一切事物,只要违背了现行的标准和规范,只要不使人惊恐害怕,相反引人发笑,就自然具有了喜剧性”[1]。所以本质上说,这是对喜剧元素的应用,即喜剧动作、喜剧性格、喜剧情境和喜剧语言等。喜剧性的东西令人发笑,在审美层面,就是这些对象具有喜剧美,有使人愉悦的价值。这就是《斗牛》这部电影所具有的趣味性。

当然有一种可能,即喜剧性元素的运用并非都能使电影具有喜剧美,而《斗牛》的喜剧元素能成功实现趣味效果并耐人寻味,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在塑造人物上,它符合“美丑毕露”这一原则,人物(或者说主要人物)的美和丑同时出现,不是只取一面而是美和丑相辅相成;并且以现实中的人的美丑比例作为参照,够成了立体、亲和的人物形象。比如,郎中一只脚踩到地雷的时候,先前的杀气顿失,像受伤的孩子一样委屈地说“你骗人”,这种转变相当符合人在面对危险时的表现。这样的“美丑毕露”使人物具有亲和性,而不是生硬的脸谱。其次,演员的表演精湛,无论是演牛二的黄渤,还是其他角色,都非常到位地演绎了人物自身,令观众能顺利感受到人物的整体存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丑”的终极之处都存有美,这些美引起了一种悲剧的审美效应,使喜剧元素与更大的悲剧美产生张力进而融为一体,产生了极有魅力的审美效果。

《斗牛》在处理“丑”的问题上的一大特色就是“以丑开始,以美结束”——在深层意义上。比如牛二,他一开始的形象是外貌丑、举止丑、语言丑、思维丑。当全村人罹难之后,他为保护奶牛所做的努力让他的形象慢慢树起了光环。那些努力并非受了什么启蒙或是别的教条主义,而是随着他自己性情一步步完成的。最开始是因为在领养的契约上按手印了,而且“天意”让契约跟着他。他虽不是聪明人,也毕竟不是坏人,每一个朴实而有良心的人都不会视而不见、弃之不顾的。也有情感使然:奶牛与九儿之间的联系,让他割舍不下。与奶牛相处的日子,牛的脾气和灵气使得他越来越在精神上与之靠近,越来越把牛当人看、当九儿看。当外村逃难的人在吃了奶牛的奶又想屠杀它的时候,牛二的一句“你娘喂过你奶你杀不杀她”显示出朴素的人道观。在保护奶牛的事上,牛二可以得到执着、勇敢、善良等外部道德评价。后来与牛相依为命、共度难关的情境,则使他与牛的关系上升为一种崇高的人类感情,引起人的悲壮感。牛二为躲避战乱和杀戮,和奶牛在山上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因契合了道家理想,也显得境界高远。这样一来,最初的丑就走向了美。

影片还有一个线索,也是从滑稽到壮美的典型体现,这就是日本兵涩谷的形象。涩谷的懦弱和斗蛐蛐在战争背景下是很滑稽的,但斗蛐蛐的深层意义实际是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之美,这一点可以在影片最后一段落的细节中得到证明:牛二拿到了八路军为他写的墓碑字,代表着自己和奶牛会有圆满的葬礼,人生无憾了,此时镜头拉远,在牛二和奶牛的背后,绿绿的青菜生机勃勃,这时一只蛐蛐跳了出来,穿过青菜向牛二和奶牛的方向跳去,参与到“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中。再看涩谷在自卫的时候说“人和人没有道理相互杀害”、“我想平静地活下去”,这一点也可以证明。所以涩谷和蛐蛐实际暗含着一种美。涩谷藏在狗窝里被发现,处境危险之时他却只看到奶牛生病了想要去救它,这也是一种德行。作为日本士兵的涩谷,不停地反抗战争和民族仇视,他养牛、斗蛐蛐、不敢用刺刀这种不好战的行为,是对日本尚武好战的精神反抗;在山洞旁,面对愤怒的国军,他拼命解释自己不杀人、只想过平静生活,但国军国仇烧心,再加上听不懂日语,非要兵戈相向不可,使涩谷一时恐惧、奋起自卫,两个人最终倒在对方的枪口下。这个情节是电影中最具悲剧冲击力的一个。正如朱光潜所说:“对悲剧说来,紧要的不仅是巨大的痛苦,而且是对待痛苦的方式。没有对灾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引起我们快感的不是灾难,而是反抗。”[2]涩谷这样一个生性柔弱憨厚的青年,其追求平静生活的美丽愿望在拼死挣扎之后还是被战争中的敌我仇恨所毁灭。尽管观众像牛二一样想极力保住涩谷的命,但这个人还是死于旦夕间,最叫人不忍。

需要补充的是,涩谷这个作为侵略者的日本人会引人同情,在叙事上是有铺垫的。本片在塑造日本人形象时并没有一味地贬低、丑化,而是略用人道主义视角对其恶进行了中和。首先,出场的日本人境况处于劣势,他们脸上也都是脏兮兮且有伤痕,部队中有很大一部分伤员,来到的这个村子并没有多少维生的东西。其次,他们没来得及杀到一个中国人,面临的却是中国人的伏击;他们充满恐惧和悲情心理,只想要活着回日本。再者,他们内部也是有冲突的,深受武士道精神之害的大冢想参加战斗,但被留下看护伤员,中队长说过一两天会回来,但实际并没有。在这种大背景下,涩谷的柔弱和滑稽,就使他显得更不可恨了。他在衣衫褴褛、身受重伤的时候,爱护奶牛、无助地面对仇杀,便足够引起人的怜悯,为涩谷形象能在观众心里产生美感奠定了基础。

电影在视觉层面也有悲剧元素。首先是色调上的处理。原本冬天的山村是以黄为主,这里全盘处理成冷调的灰色,预示着悲剧的存在;观众即使可以对搞笑桥段发笑,但自始至终还是被暗暗包围在一种冷峻的氛围里。其次,是故事展开的时间。整个故事都发生在冬天,无论和平时段还是战斗时段,每个意象都笼罩着冬日之寒。再者就是前面提到的恢宏的摄影风格,避免了小打小闹的喜剧化视觉。牛二被刺刀刺伤后蹒跚到悬崖边,这时候大全景的俯拍把一个人的苦痛在广阔冷峭的山川中渲染得更为凄凉,而引起人的悲壮之情。

总的说来,《斗牛》的滑稽段落产生喜剧性的趣味,在滑稽的背后,有民族和平、生存意志、人道主义、生存理想等宏大主题为底蕴,使得喜剧之趣有了宽厚的依托。既有喜剧美又有悲剧美,喜剧与悲剧交融、冲突的过程中产生了审美张力,即饶有趣味又深富内涵。民间故事原型、赵多苓的小说、管虎的成功改编使电影剧本有了好的文学基础,优秀的导演、摄影等职员,表演精湛的演员,共同铸就了《斗牛》这一部悲喜浑融、品貌俱佳的电影艺术作品。

[1]周安华.论喜剧与喜剧美的形态.江苏社会科学.139-143页.1996年第6期.

[2]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271页.

猜你喜欢

牛二涩谷斗牛
反对斗牛
有头斗牛不爱斗
云端健身
赌一把
涩谷站·涩谷未来之光·涩谷SCRAMBLE SQUARE日本东京
胖胖一家和瘦瘦一家(12)
牛二真牛
西班牙斗牛的来历
什么也没考虑
智识盗马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