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歌

大帅凯旋

东南沿海有个叫张光宗的军阀，虽说是一介武夫，可平生好大喜功，特别喜欢别人称他“张大帅”。这次，他出海平匪，数日后回到府中，刚在太师椅上坐定，就过来两个丫鬟，一个给他捶腿，一个给他捏肩。接着，又有一群幕僚像苍蝇似的围了上来。

张大帅睁大眼睛说：“这次本帅平定海匪，劳苦功高，你们摇笔杆子的，想一想，如何庆贺呀?”话音一落，就有个幕僚晃着脑袋说：“为大帅立生祠，让万民供奉……”又有一个说：“将大帅的贵人头像绘上千万幅，每家一幅……”

“大帅，我有个主意——”这时，一个叫李知义的家伙凑了上来。张大帅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什么主意?”“我去找人绘一出皮影戏，名字就叫《张大帅扫平七海记》，这样，老百姓又能看，还能唱……”这个李知义，知道张大帅爱听戏，说这话是摸准了他的脾气。

果然，张大帅眼睛瞪圆了，把椅子一拍：“好！你马上就去办，如果写得好，本帅赏你一千大洋！”这下可把李知义乐坏了，马上屁颠屁颠地派人去找皮影戏师傅。事情很顺利，不久就打听到省城有个叫成家班的最为有名，那班主名叫成有竹。

李知义带人找到成家班，可寻了一圈却不见人影，一扭头看见有一间暗室，便想硬闯进去。门外有个年轻人笑嘻嘻地守着。李知义劈头就问：“你是谁?”“我叫杨怀德。”“成有竹是你什么人?”杨怀德面露不悦之色：“那是我师傅。”

李知义气势汹汹地说：“我是张大帅派来的。成有竹在里面吗?你把他叫出来！老天爷掉下金元宝啦，还不接着?”杨怀德只好说：“您有什么话，进屋说吧。我师傅腿脚不好，又吹不得风。”李知义哼了一声：“架子倒不小！”

进了暗室，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扑闪扑闪的，桌旁坐着一位老人。李知义问道：“怎么不开大灯?”杨怀德回答：“我师傅眼睛有点毛病，您就委屈一下吧！”说完，搬来一把椅子让李知义坐下，自己则走到桌子边上，轻轻说，“师傅，有人找您——”李知义傲慢地打断杨怀德的话，将画皮影的事讲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皮影戏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另起炉灶的事，我们一般不接！”李知义冷笑道：“这事由不得你啦！张大帅交代下来的事．，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暗室里沉默片刻，杨怀德附在师傅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对李知义说：“好吧，时间能不能宽裕点?因为戏文不好编……”李知义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扔在桌上：“我这里有现成的戏文，你们只管唱就行。那里面还夹着张大帅的相片，画的时候务必要传神，不然大帅会不高兴的！”

说完，他站了起来，交给杨怀德一包大洋，说：“这五十块大洋算做订金。一星期后，百会大剧院，张大帅亲自去看你们的演出！”临出门时，他又转头说了句，“小心点，别演砸了，不然，我带人捣了你这成家班子！”

真假皮影

李知义是个刁人，他话给成师傅说死了，却仍不放心，派人天天盯在成家班门口。有喽罗回报说，成家班中时常传来吟唱之声，唱的正是那戏文的内容。李知义这才放了心……

一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晚上，百会大剧院热闹非凡，省城有头有脸的名流士绅都来了。而且，张大帅为了扩大影响，特许一部分百姓免费入场看戏。一时间，剧院内挤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听说成家班答应专门为张大帅画一场皮影戏，一个个都被吊足了胃口。

锣鼓声响起，剧院里灯光暗了下来，接着，台上的半透明布障亮光一闪，皮影戏终于开场了。只听长长的汽笛响起，张大帅的军舰出现了，果然是火炮如林，军旗猎猎。随后，一身戎装的张大帅上场了，只见他手执着望远镜，十分威风凛凛，嘴上那道八字胡，高高翹起，画得极为传神。连张大帅自己看了也不住地点头，显得志得意满。再听那戏文，果然写得天花乱坠，鬼话连篇。老百姓们听了都大摇其头，唉声叹气……

戏演到中途，有些人正要退场，可就在这时，突然戏文陡地一变：台上，原本对垒的双方突然停止了交战，海匪头子居然令船队长鸣礼炮，大吹大擂地请张大帅上了海岛。原来，两人杯酒言欢，达成了一条秘密协议：张大帅默许海匪抢劫商船，但必须要给自己四成红利……

这下，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张大帅气晕了，怒吼道：“抓起来，给我抓起来……枪毙！”

一队卫兵应声冲进后台，只见聚光灯后仍有两个人在表演，手中的皮影人在灯前不停地跳动。几个卫兵一拥而上，可这时惊人的事发生了：一个卫兵去抓一人的头，那个头竟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两颗眼珠子骨碌碌滚了下来……卫兵们这才看清楚，这两个人竟然都是皮做的！“鬼……鬼啊……”卫兵们吓得尖叫起来。

张大帅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马上下令，将成家班全体逮捕，就地枪决。不久，成家班门口发疯般地冲来了一辆军车，接着，就见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跳下来，包围了成家班。几个卫兵径直奔向暗室，只见暗室外站着杨怀德，仍是笑嘻嘻的。-冲在最前面的卫兵二话不说，抡圆了枪托就向他脸上砸去，没料到。枪托却像砸到棉花上，杨怀德慢慢倒了下来，仔细看时，这个“杨怀德”竟也是一张皮！

卫兵们冲进暗室，数十道手电光四下一扫，齐齐照在一个人脸上。只见成师傅仍旧坐在那里，脸上波澜不惊，桌上的台灯仍旧亮着，灯下放着一幅未画完的皮影。

成师傅也是一张皮……

青出于蓝

这出“皮影戏”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且越传越邪乎，说那些演皮影戏的都是被海匪杀死的船队商人，现在来复仇了！张大帅气得暴跳如雷，他用了七种酷刑，把李知义弄死在水牢里。

再说，张大帅自己也没落得好下场。此后，他连吃败仗，在省城混不下去了，只身一人逃到海上投靠海匪头子，后来被扔到海里喂了鲨鱼。

至于成家班呢?难道真的都是鬼吗?

当然不是。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杨怀德的“杰作”。杨怀德是成家班最出色的弟子，也是唯一还活着的传人。早在数年前，成师傅便已过世，临死前他告诉杨怀德，说成家班有个祖训：皮影戏的最高境界是以天地为幕布，以活人为皮影，可惜他努力一辈子，也没有达到这个境界，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实现。这一次，杨怀德“借壳还魂”，终于不负师望！

其实，暗室中画皮影的成有竹，剧院后台表演皮影戏的两个弟子，都是杨怀德亲手做的“人形皮影”。他在暗处操作着人形皮影，让他们做出各种的动作来控制真正的皮影，这要比直接控制皮影难上十倍。唯有成有竹的声音，是杨怀德配上去的。暗室中不见光，谁也看不到成师傅，对此自然不会怀疑。

那天在百会大剧院，杨怀德躲在后台的屋梁上，等剧院的人散尽以后，他才悄悄地离开。他早已料到，张大帅看到这出皮影，肯定会恼羞成怒，拿成家班出气……

此后，省城就再也见不到成家皮影戏了，但在一些偏远地区，皮影戏却相当红火。大家都在传，是一个叫做成有竹的老艺人教会他们的，而且他教学的地点很特殊，永远躲在一间暗室中，从未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