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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地震72小时逃生录

2010-05-30贺莉丹

新民周刊 2010年16期
关键词:玉树废墟女儿

贺莉丹

数位住在结古镇上的居民都告诉《新民周刊》记者,这种模糊面轻微的震感,之前也曾经在结古镇上发生过,“眼以前一样,我们没意识到有多严重”,“我们都觉得青藏高愿不可能会有地震。”

结古镇上的清晨,零下10摄氏度左右的严寒还未散去。人们总是习惯在温暖的被窝中昏昏欲睡。

这座位于青海省南部的海拔约3700米的高原小镇,也是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玉树县人民政府的驻地,整座小镇拥有东西、南北两条主干道。

而发生在玉树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改写了很多人的命运。

普措达赞路

4月14日清晨,大约5点40分左右,结古镇普措达赞路。玉树藏族自治州水利局副局长昂江多杰还在酣睡中,一阵轻微的震感就陆续传来,妻子马玉有点担心,睡得迷迷糊糊的昂江多杰跟妻子说:你别管,继续睡吧。

数位住在结古镇上的居民都告诉《新民周刊》记者,这种模糊而轻微的震感,之前也曾经在结古镇上发生过,“跟以前一样,我们没意识到有多严重”,“我们都觉得青藏高原不可能会有地震”。

这个星期三的早晨,天气异于寻常地阴沉。

昂江多杰记忆很清晰,因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的宝贝女儿康珠每天早晨7点半就要从家里出发,去玉树藏族自治州民族歌舞团上班了。

这天清晨,就在18岁的康珠梳洗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大地开始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在一股强大的力量作用下,昂江多杰家两层高的楼房开始跟着剧烈地震动,“连电视机都被直接甩了出去”。

昂江多杰一把将女儿康珠护在怀里,蹲到墙角。而那时,他的妻子马玉缩在几米之外的另一个墙角,怎么也过不来。

大地轰鸣的整个过程,不过七八秒钟。等巨大的颤抖平息了,昂江多杰一家三口跑到院子里一看,惊呆了——空气中灰尘密布,就像刮完一场猛烈的沙尘暴一样,即便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都看不见对方,附近许多民房都倒塌了,哭声、叫喊声连成一片。很多人被压在了房屋的碎片下,救命声不绝于耳……

昂江多杰本能的反应是,马上将附近一个埋在废墟底下的人拉了出来。也就是在差不多十几分钟以后,余震来袭,身形高大的昂江多杰突然被身后一堵土墙砸中了双腿,再也无法动弹。

昂江多杰的妻子和女儿将他从土墙堆里扒了出来,扶着他坐在家门口。家人想背着他去结古镇西面的扎西科赛马场,那里看上去显得更为安全,但昂江多杰起初总是不肯,“死也要死在家门口!”这位倔强的藏族汉子说。

直到看见院子中的电线杆摇摇欲倒,他才同意让弟弟背着,沿着结古镇北边的普措达赞路一路往南边前进,在当天上午10点多,到达赛马场。

在转移到赛马场的一路上,昂江多杰看见,“整个结古镇90%的民房都倒塌了,没有倒塌的也都变成了危房”,他见到了许多同胞的尸体。保持着他们罹难时的样子,“全都在地上摆放着”,在地震刚刚发生以后,各种各样的自救工作还在紧张的进行过程中,“活人都还没救出来,还顾不了安置死人”——以上这一幕,常常辗转在他的脑海中,“一想到这个事情,就想哭”,这种心情,“无法用言语表达”。

次日,昂江多杰被转送至青海省人民医院,他被诊断为左胫骨远端粉碎性骨折。他从没想到玉树会出这么大的事情,“我是玉树人,只要我的腿能走,我就想回到玉树去救灾”。

事实上,对于玉树藏族自治州的居民而言,这场7点49分发生的7.1级地震,没有任何征兆。

4月14日早晨,玉树藏族自治州,24岁的藏族少妇永吉带着她6岁的女儿还沉浸梦乡之中,还有4个多月,她腹中的另外一个孩子就要降生了。

地震发生时,大腹便便的永吉刚刚搂住惊恐的女儿,母女俩就被坍塌的碎片埋住了。等到永吉母女被邻居们挖出来以后,女儿已经重伤,尚存一丝丝微弱的呼吸。

永吉家距离玉树藏族自治州医院有大约半小时的路程,但当天路上车太多,就是迟迟过不去,“还没来得及找到大夫,女儿就去世了”。

等到次日,永吉的外甥女代青在赛马场的帐篷里找到她时,永吉伤痕累累,满脸是血,眼睛都肿了,代青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了。永吉沉默居多,一跟代青说到女儿,就开始哀哀地哭。西杭西路

4月14日早晨,在结古镇上跑了8年出租车的马黑买正在他位于西杭西路的家中休息,吃了感冒药以后的他,更是感觉昏昏沉沉。

早晨7点30分,马黑买的3个孩子结伴出门上学去了,马黑买带着他5岁的小女儿继续安睡,而他的妻子正准备添个炉火做早饭。

19分钟以后,地动山摇。仅仅穿着内衣、内裤的马黑买将小女儿搂在怀里,一骨碌跳下床,连外套都没来得及套,就往门口跑去。

这时,扑面而来的房梁掉下来,将他们父女压住了,女儿闷哼了一声,当场头破血流,马黑买的脖子也被砸下来的木头牢牢卡在废墟中。而马黑买的妻子,甚至连转个身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被坍塌的土木房碎片埋住了。

马黑买的眼前一片黑暗,女儿幼小的身体,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他试着探了一下女儿的鼻息,孩子的呼吸再也没有了,而一摸,孩子的头已经被木头砸裂。心如刀绞的他,“手再也使不上劲”,只能大声呼喊救命。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听到了马黑买的求救声的三弟马有奴四,直接用手在废墟上刨,将马黑买挖了出来。风很大,马黑买没顾得上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又开始在用手废墟上刨他的妻子,最后,他又从废墟中亲手挖出了女儿的遗体。

当天早晨10点左右,距离马黑买家100米以外的玉树藏族自治州武警支队赶到,跟当地的幸免遇难的老百姓一起,将马黑买院子里的其他3家人救了出来。而马黑买的房东家,一家三口在地震中全部罹难。

做好这些以后,45岁的马黑买在地上瘫软了,他觉得这个早晨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个老乡帮着清理了堵塞的路面。马黑买将他那辆还没有被砸坏的面的开了出来。按照回族人的习俗,当天下午4点,马黑买开着他那辆面的,将女儿的遗体送到了离家10分钟车程的清真寺,孩子的遗体被放在清真寺大院的地上,当时大院里面还躺着另外13具尸体。

这天晚上7点,阴冷的天气,马黑买赶到清真寺捧回了女兒的遗体,这个神情木讷的汉子,从玉树县结古镇出发,驱车约18个小时,回到他的故乡青海省海东州化隆县,除了女儿之外,马黑买的车上还躺着他另外两位老乡的遗体,他要把他们3个送回故乡安葬。而马黑买的妻子手部受了伤,被送至格尔木医院治疗。

马黑买的二弟马哈克家住西杭路,在4月14日早晨,马哈克准备拿个毛巾洗把脸时,地震发生了,马哈克一路急奔到门口,结果被门将下半身死死框住,也是三弟马有奴四,将已经昏厥的马哈克从废墟中挖了出来,背着他送到玉树藏族自治州武警

支队,该武警支队后来将他转移至玉树县第二完全小学。

而从青海省海东州民和县来玉树县打工的刘双才在地震时,3根肋骨被压断。这个被派来给玉树州农牧局盖房子的年轻工人,当时闪过的念头是,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妻子全雪玲了。

刘双才的同事将他挖出来以后,转移到结古镇下去2公里左右的新寨村,一路上,他看到,公路上裂开了一个大得恐怖的口子,不断可以看见罹难的人,到处有人在求救。4月14日上午10点多,刘双才被送上一辆开往西宁的中巴。

体育場

地震当天早晨,住在结古镇西边的体育场附近的董华欠刚吃完早饭,还坐在屋里看电视。地震发生时,董华欠刚跑到门口,土木结构的房子就倒了,董华欠与他的同伴,一共7人全部被压在下面。

五六分钟以后,个子高大的董华欠用手扒开废墟,自己爬了出来,这个今年3月才从海东州乐都县来到玉树县做建筑工人的汉子。第一反应就是“下去刨人”。

董华欠首先刨到的是给他们做饭的师傅,当时这位师傅已经晕了,血流满面,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最终获救者合力,将埋在下面的所有同伴全部刨了出来。

接着,董华欠和他的同伴将一位邻居从废墟中扶了出来,“那时她就已经不行了”。他们刨出来了这位邻居的儿子和丈夫的遗体;接下来是这位邻居1岁半的女儿也被找到了,孩子幸运存活。

董华欠将这位奄奄一息的邻居扶到15米之外的路边坐着,当时他自己的嘴角开始流血,胸口撕裂一般地疼,那时。这个36岁的汉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胸骨已经被压断了。

一位僧侣开着一辆三菱经过时,将董华欠往车上一拉,车上还有另外两个鲜血淋漓的伤员,一个在后面的座位上躺着,已经神智不清,另一个腿部被压伤了,仰卧着。这位僧侣也将董华欠的邻居用力往车上拉,但那位妇人宛如一摊泥,“怎么也拉不起来”。

他们驱车往结古镇的南边走,在路上,他们经过了一个加油站,董华欠看到,当时已经有医疗队在包扎地震伤员。

20多分钟以后,董华欠也被送到了结古镇赛马场,“当时情况相当混乱,到处是受伤的人,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可怕”。而他们救上来的,那位邻居年仅1岁半的女儿。至今还住在结古镇赛马场的帐篷中,由董华欠的同事抚养。

榫古村

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县禅古村第四社,海拔高达4000多米,这个距离玉树县城约8公里的高原小村落一共约有390人,其中28人在此次此次玉树地震中不幸罹难,村中73栋土木结构的民房全部轰然垮塌。

禅古村第四社的村民习惯游牧生活,直至两年多以前,他们才从附近的山麓上迁徙下来,在禅古河边的半山腰上安下家。而现在,他们的家园尽毁,水泥砖、被砸毁的摩托车,色彩斑驳的衣服、被褥,摊了一地,连一年多以前才修好的一排转经筒也完全被震毁。

此番玉树地震发生时,禅古村第四社除了大约两三个村民去山上放牛之外,其余300多人连家门都没迈出去,地震中遇难的村民。“都是我们自己用手刨出来的”,禅古村会计多杰回忆,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自家刨自家的亲人,因为绝大部分的村民都被埋进去了,几乎家家都要忙着救人,村里土木结构的房子一震就宛如散沙,“人压在下面,不是被砸死,就是被憋死”。

玉树地震发生后,多杰与妻子扎西求占只匆匆踏了双拖鞋,就从结古镇出发,步行去禅古村第四社找妹妹。多杰的妹妹已经有了7个多月的身孕,这很让人担心。

这段路程,他们走了1个多小时,“一路上到处都是人,寻找亲人的,运送伤员的,往上走的也有,往下走的也有”。

多杰夫妇爬到了半山腰上的妹妹家,发现那里已经坍塌成一片平地,房梁全部倒下来了。他们到处找啊找,最后发现妹妹的一只胳膊从废墟中露了出来,依然保持着挣扎逃亡的姿势。

地震发生时,多杰的妹夫江永图地拉着妻子的手往门口跑,然而这个身子沉重的24岁藏族妈妈跑到厨房的位置,再也跑不动了,她的手腕从丈夫的手掌中滑脱,之后房子轰然倒下。

多杰与妻子扎西求占的眼泪刷刷地下来了,他们玩命似地在废墟上用手刨啊刨,等到他们把妹妹挖出来了以后,只看到,已经去世的妹妹像母鸡护住小鸡崽一样,怀里还紧紧护住她年仅4岁的女儿,“把我妹妹挖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脊椎都被压得变形了”。母女俩以这样的姿势告别人世。

多杰的妹夫江永图地连日来精神恍惚,4月17日,他用一辆从废墟中挖出来的摩托车将妻子和女儿的遗体送到了在文成公主庙附近的天葬台。

47岁的村民代吉永藏直直地站在女儿罹难的废墟前,眼圈红红的,形同枯槁。地震发生时,在厨房忙活的代吉永藏被一阵巨大的力量甩在门外,而她的丈夫与13岁的女儿都被埋在坍塌的房屋下。

直至4月16日下午,代吉永藏的女儿才被人从废墟中刨出来,孩子在地震那天刚好准备出去上学,身上背着书包,还没走出房门,就被房梁压在下面。代吉永藏的丈夫也在震中罹难。

现在只剩下代吉永藏与她14岁的儿子,相依为命。

地震发生时,禅古村村民达殊与她的孙子、女儿被压在了房子下面,当天下午,达殊的丈夫,从废墟中爬出来的禅古村第四社社长拉巴才仁,将达殊挖了出来。他们的身上,都淤青累累。脸上还有伤的达殊,至今一说到地震就哭了起来,她的哥哥,以及嫂子全家“都被压掉了,一个都没剩”。

而达殊的乡亲,才宗玛奶奶,在地震时将仅仅2个多月的孙子护在怀里,孙子后来活了下来,才宗玛奶奶死了。

村民的互助也是自救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就在4月15日早晨9点多,村民们还合力从废墟中刨出一个l岁多大的娃娃求永松保,地震发生时,求永松保坐在床上,被震落的房梁砸中了腿,“孩子的下半身可能会瘫痪”。

村民们给求永松保喂了一点从厨房的废墟下挖出来的旺仔牛奶,孩子居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求永松保被他心急如焚的父亲用一辆摩托车送到了玉树县城,后来他被转移到西宁医治。

4月14日,玉树发生地震当晚,禅古寺第四社的村民们步行两个多小时,集体转移到了文成公主庙附近,那边草原宽广,看上去比较安全,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次日,他们再返回村落继续在村落中展开救援。

但地震之后的故乡,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村民们从垮塌的厨房底下刨出来了糌耙、饼子和炒面,因为没有炉子,他们只能到山下的禅古河取河水来喝,这个天气,河水依然冰凉。许多村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从废墟中挖出来的。

扎西求占6岁的女儿,也跟着奶奶,去玉树州上找吃的去了。

多杰告诉记者,由于地震中受伤的村民很多,他们有的被家人背下去,有的用摩托车、三轮车或担架送到结古镇上的体育场救助点或位于玉树藏族自治州巴塘乡的玉树机场。

2010年4月17日中午,禅古村第四社,靠近河流的废墟边,禅古村会计多杰拿着一支红色圆珠笔,清点着4月16日从禅古村第一社搬来的第一批救援物资:一共大约100箱的方便面、牛奶等,以及20顶帐篷,8只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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