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义

我知道的第一个美国总统是艾森豪威尔。当时有一篇课文叫《艾森豪威尔从台湾滚出去》,是一首政治抒情诗。其中有一句记得特别深:“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艾森豪威尔,从台湾滚出去。”后来在乡村小学订的报纸上,看到艾森豪威尔的漫画,一个又粗又大的鼻子,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点子,像是一群苍蝇,在艾森豪威尔的鼻子上,拉出了许多蝇子屎。看起来很丑陋、很滑稽。

后来看到美国总统杜鲁门的漫画,和艾森豪威尔的如出一辙。鼻子又高又尖,中间有些夸张的扭曲。在鼻子和脸庞接壤的地方,同样长满了黑色的点子。鼻子上画满黑色的格格,一直推向准头。而在准头上,落着一只黑色的苍蝇。杜鲁门的漫画,十分恐怖,也十分让人恶心。美国人怎么了,竟然把鼻子上落着苍蝇的人选为总统?有的时候以为,美国人喜欢战争,大概也是把鼻子上长满黑色点子的人选举为总统的原因吧。

肯尼迪当总统的时间不长,漫画上的他,鼻子上也长满了黑色的点子,甚至他的颧骨上,还滴着几滴黑色的液体,有几只苍蝇在吮吸。那个时候,有一篇十分出名的作文,叫《我和杰克比童年》,美国的黑人孩子杰克,童年十分悲惨;我们中国的孩子,童年十分幸福。杰克在捡煤渣,我们在大合唱;杰克被白人的孩子打得满脸流血,我们在高唱乔羽的《让我们荡起双桨》。鼻子上长满黑点的肯尼迪总统,肯定是个大笨蛋,让美国的孩子过着悲惨的生活。

肯尼迪被暗杀之后,约翰逊当美国总统。漫画上的约翰逊,鼻子不大,两个眼窝凹陷在额头下面。他的鼻子上只有一个黑点,却醒目万分,把他的两个鼻孔全部堵上了。我们村庄的孩子不仅熟悉约翰逊的样子,也会唱一首歌曲: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约翰逊。听在清华大学工作的大姑说,不仅北京的儿童会唱,上海的也会唱,天津的也会唱,恐怕只要有小学的地方,儿童们都会唱。

尼克松当了许多年副总统之后,终于当上了美国总统,也成为中国漫画家的漫画题材。但是中国漫画家似乎有些弱智,似乎逃不脱在美国总统鼻子上点黑色点子的宿命。尼克松的鼻子,是典型的英国男人和北美男人鼻子的结合,长长的,尖尖的,在脸上拔地而起,给漫画家留下了点黑色点子的巨大空间。尼克松的额头很大,漫画家在上面画满了曲曲折折的河流般的皱纹,从中间流淌出黑色的污水,落在鼻子上,和黑色的点子结合在一起,将尼克松魔鬼化和妖怪化。当时有一段相声在全国流行,就是《尼克松和一棵葱》,县城里的学生到村庄演出,说的就是这个相声。

当我们熟悉这段相声,并且都会说的时候,1972年的一天,我们正在上课,校长的广播响了,让我们出来收听重要广播。原来是鼻子长满黑色点子的尼克松到中国访问来了,周恩来总理到机场迎接,东西方两个大国的首脑的手握到了一起。过了几天,学校订的《人民日报》送来了,上面刊登了毛泽东主席和尼克松总统握手的照片。我们都惊讶了:原来,尼克松的个子比我们敬爱的毛主席还高;原来,尼克松的鼻子上根本一个黑色的点子也没有;原来,尼克松是这样风度翩翩的一个男人;原来,尼克松的齐膝大衣是这么的漂亮合身;原来,他的样子并不是丑陋不堪和令人憎恨恐惧……许多年来,漫画上的美国总统鼻子上的黑色点子,在尼克松和毛泽东握手的照片上,全部消失了。

后来我看到了艾森豪威尔二战时的照片,肯尼迪演讲时的照片,尼克松和周恩来在北京郊区的照片,原来美国总统差不多都是美男子。我想无论两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如何,都不应该侮辱和丑化对方的领导人,更不能侮辱他们的人格,谩骂他们作为人的形象。特别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集体谩骂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从中得到益处。

播下的是跳蚤,肯定不会收获龙种。

【选自《新浪·博客》】

题图 / 方向 / 鲍德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