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小白鹅,大盐商张茂的小妾。

当年,一位扬州商人领着小白鹅来见张茂时,那小女子刚好二八年纪,鼓挺挺的两个奶包子,水灵灵的一对大眼睛,尖尖的一双小脚,走起道儿一拧一拧的,怪可人!张茂盯着小白鹅那张粉嘟嘟的小脸,静静地端详了半天,顺手揽过腰肢,捏了捏她面团一样的小手,点了点头,就算是收下了。

小白鹅属于“扬州瘦马”。用当今的话说,她是受过科班教育的,学过琴棋书画。且,懂得察颜观色,很会引逗男人欢心!

旧时,扬州城里专门有培养女子步入上流社会的学堂,选些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教她们如何知书达礼,如何小鸟依人般的体贴男人,如何注重女孩子的曲线美,也就是当今女子的瘦身术。那时,民间有“扬州瘦马”之说。其实,就是扬州美女。

那个名曰小白鹅的扬州小女子,跟着大盐商张茂,没过几天灯红酒绿的好日子,就赶上了“打土豪,分盐田”。

那是一场势如破竹的“土地革命”。

张茂察觉到时局的变化,不利于他在盐区久留,便带上家中的散金碎银,携儿孙,混在“老蒋”南下的队伍中,一同去了台湾。把个人见人爱的小脚女人小白鹅留在盐区。穷苦人翻身得解放之后,他们将盐商老财家的一切财产都归“农救会”所有。这其中,也包括张茂落下的那个扬州美女小白鹅。

小白鹅被绑出张家大院时,“农救会”主任马明,看到那个娇柔似水的小女子经不住绳索勒扣,私下里为其松绑时,动了侧隐之心,留下单独谈话的当晚,就与她滚上了床。

那时间,马明是“农救会”里的当家人。他统管着盐河下游的七、八个村子,见天斜挎着一把“盒子枪”,走街串巷,耀武扬威。他说枪毙哪个盐商老财,二寸半的纸条报上去。很快,就有人脑袋开花了。小白鹅就是被他手中的“盒子”吓怕了,才抹着晶莹莹的泪花依了他。

岂料,马明睡过小白鹅,如同常啃咸鱼的黧花猫,忽而见到了鲜鲜嫩嫩的小鱼虾,再也不想回家抱他屋里的那个麻脸婆娘了。搂着小白鹅,那是何等的滋味呀!软玉般的身段儿,水一样柔滑,马明不顾一切地迷上了她。

但,马明不能娶小白鹅。马明是有妇之夫。按照当时的政策,像小白鹅那样财主家睡过的小老婆,属于下三滥的货,只配分给盐滩上挖大泥、扛大包的光棍汉们按在草窝里睡。马明是有觉悟、有身份的人,他怎么能去睡个盐商睡过的小贱货呢?

可那个看似觉悟很高的马明,睡过小白鹅之后,说什么也不想跟她再分开,他宁愿受处分,也不想丢掉小白鹅。

小白鹅倒是满不在乎。当初,她给大盐商张茂做小妾时,整天过着花天酒地的好日子。而今,再跟着个腰间挎着盒子枪的马明去度日月,没准儿,小日子照样还很滋润。

在小白鹅看来,这世上的男人,没有哪个不喜欢漂亮女人的。她小白鹅就属于那种倍受男人们喜爱的漂亮女人。这一点,小白鹅确信无疑!以至于她被“农救会”关押期间,她都不停地抹眼影、涂口红、照镜子。把个耀武扬威的马明、马主任,引诱得神魂颠倒。

事后,有人评论说,马明之所以迷上了小白鹅,就是因为小白鹅用了美人计。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小白鹅,赶在大难来临之际,略使狐媚,便把大权在握的马明给勾到手了。

接下来,马明以“帮教”小白鹅为由,自告奋勇地要把小白鹅领回家去,让她接受“改造”。之前,马明早已做通了他老婆的工作,让其姐妹相称。所以,小白鹅来到马明家之后,并没有遭受冷眼,反而得到马明老婆的不少恩宠。白天,让其自由玩耍,晚上专陪马明睡觉。次日,日升三竿起床,梳洗过后,吃过早点,院子里转转,晒晒太阳,一整天就没有她什么事儿了。家中,凡事都有马明的老婆来做,包括小白鹅穿过的衣服,都是马明老婆来帮着洗。小白鹅在马明家过得的幸福生活,和她在大盐商张茂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儿!这是小白鹅所向往的,也是马明在小白鹅面前所承诺的。

可,那样的日子,没过两年,马明的老婆得了个毛病,便撒手西去了。现在想来,马明的老婆极有可能是被马明和小白鹅给气死的!你想吗,家中整天养着个勾引自家男人的狐狸精,供她吃、供她喝,晚上还要忍气吞声地让她陪自家男人睡觉。那样事,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马明的老婆死后,小白鹅顺理成章地做了马明的“填房”。之后,马明与小白鹅又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值到“文革”后期,马明才去世。

这期间,马明与小白鹅一同历经了大跃进、人民公社,以及“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等等。但,历次运动中,都因为马明根正苗红,小白鹅始终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海峡两岸实行“三通”,当年逃往台湾的老兵、盐商,纷纷回大陆探亲。此时,已经是年过花甲的小白鹅,便四处打听张茂一家的消息。

忽一日,一位穿背带衫的台湾老人,手拉着一个带轱辘的黑皮包,一路“咕碌碌”响着,找到小白鹅现在的家中。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小白鹅一句“少东家”喊了半载,随之,改口唤了声:“我的冤家!”便一头倒在那个人的怀里,泣不成声地哭了。

那个人不是张茂,他是张茂的大儿子张正。张茂在逃往台湾后,因水土不服,再加上年老体弱,不久,就死了。

但,这些年来,张家人一直想着小白鹅。小白鹅呢,数年来,无时不在梦牵魂绕着张家人。

当晚,两位老人也没有避让,就那么缠缠绵绵地住在一起了。

之后,张正回台湾,又回来,与小白鹅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期间,张正还领着小白鹅去过一趟台湾。现在说来,大约五、六前年,两人先后去世,享年皆八十有余。

选自《天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