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纪

从个人的心态上来说,谁也不愿暴露出自己的“丑陋之处”给别人看,尤其是那“丑陋”还代表了一段自己不愿面对的往事。如同文中的那位“伪绅士”,要回避自己做过的坏事,只好依赖那长长的衣袖,想“一遮了之”。只可惜,从文中的表述来看,他的“遮丑”并不算成功,众人其实皆心知肚明,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与面子,不便拆穿罢了。

人非圣贤,对待错误,逃避恐怕是最愚蠢的方式。作品中的那位昔日的无赖少年,显然走入了一个误区,他以为遮起一道疤痕,有了些金钱就能塑造一个绅士的形象,将过去连根拔起。可惜整个过程中,受骗的只有他自己罢了。对待所做过的一切,永远不该逃避,试图用谎言给自己一个摇摇欲坠的心安理得,结果却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情节继续行进,在中途来了个大转折。一位别有用心的“相士”将这个故事推向了高潮:种种“遮丑”行径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当“伪绅士”的疤痕被冠以“仙人掌”的美誉时,他又有了怎样的变化呢?“从此,他的衣袖就裁短了,把手背露在外面,见了人总是举起手来,炫示他的创疤,背诵他的神话,说得像煞有介事……”,好家伙,此时的他已经开始洋洋自得了,就好比越是知识浅薄的人就越喜欢夸夸其谈一样,这位仁兄已经失去了羞耻心,将“遮丑”进而演变成了“露丑”。以丑为美,不免又添了几分讽刺意味。

作者的意图只是要讽刺这个小小的“伪绅士”吗?当然不是。用杂文的视角来看,文中的“遮丑”與“露丑”皆可映射一些社会现象,作为一种官场习气、国民习惯,当这些发生在某些公务人员、专家的身上,成为权力机构、舆论媒体的惯用手段,那可讨厌得很了,对于民族发展也是贻害无穷。

国人的“遮丑”现象颇为丰富,进而“遮丑布”的款式也最多,不信请看:有一种“遮丑”,目的是制造抵御民众意见与指责的挡箭牌。比如某些娱乐场所或豪华消费场所附近,那些在车牌上罩上一层“遮羞布”的官车。此举与文中那遮疤痕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试问走过路过的行人们,谁能看不懂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伎俩呢?实在不足以掩盖民众们的心照不宣。另一种“遮丑”,是为了彰显政绩。比如在破房子外面砌上一道墙,刷上华丽的颜色;比如为了应付大检查,将沿街的小吃店、大排档、公厕强制歇业。凡此种种皆是一种虚荣与浮夸,如同文中的少年,要掩饰自己“盗贼”的过去,是为了塑造一个“绅士”的虚名。还有一种“遮丑”,是第三方出于利益的帮凶行为。比如领取“封口费”的记者们……

关于“露丑”,在我们的现实社会中,此类拿着“仙人掌”到处炫耀的人,也并不鲜见。不信您看各地豪华的政府办公大楼、长官们的名贵车,感受一下官员们堂而皇之的雷人雷语。虽然说在周久耕事件、最牛“团长夫人”事件之后,官员们已经开始意识到炫耀这种事是很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但那种“高人一等”的光环,和拥有金钱权力地位的荣耀感,还是战胜了他们的理智。孔雀开屏必然会露出最丑陋的屁股,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这篇小文初次读来只觉是一个普通的小故事,但静下心来细细品咂,却有无穷无尽的杂文韵味。其实很多深邃的思想,若想用讲道理的方式一一道出,十分困难,枯燥的说教也容易让普通读者们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这篇作品能以如此短小的篇幅,简单易懂的故事情节,能表达如此有代表性的杂文价值观,实属不易。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希望看到更多的“相士”来揭恶扬善,给我们还原更多真相,他们不仅有犀利的目光和勇敢的胆识,更有非同寻常的处世智慧。当然,忠言往往逆耳,所以很多“揭丑者”常常会被一些人用“爱国”等“高尚”理由绑架,每当有人站出来或有作品发表出来表达一些自省与批判,必定会遭受某些误解与敌视,仿佛质疑者和揭露者就都成了国家和制度的敌人。殊不知真正的爱国,首先是正视国之弊病,而不是掩盖问题,制造和谐。只有正视“丑”,才能克服“丑”。

这篇作品将故事性和说理性做了巧妙的结合,使人们既能体味其中的文学趣味,又可与现实对号入座。文章结尾的一句“只是世上的‘仙人掌多如过江之鲫,这位相士,却已不获再见了”,更是令人感慨与动容。由此回溯古今,皆是敢言善谏者鲜,而趋炎附势、明哲保身者众,“相士”之勇,注定是一种孤独的坚守。

陈灵犀(1902—1983),广东潮阳人,又名陈听潮。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的小报作者和编辑。他一直担任主编的《社会日报》和《社会月报》,是当时最有影响的小报之一。1949年后与平襟亚等人组织新评弹作者联合会,改编整理长篇弹词二十余部(其中部分与人合作),撰写开篇、唱词二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