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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没有战争,中国英雄打开美国大兵生死结

2009-12-31谭良宪

军事文摘 2009年1期
关键词:王成拉斯维加斯罗伯特

谭良宪

在中美建交30周年到来之际,谨以此文献给我心中的偶像王成及我的美国朋友麦·卡拉汉

——作者手记

劫后余生,

美国大兵身上烙下中国印

2008年10月1日,面对全球金融危机,中国及世界几乎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都报道了美国参议院高票通过了一项7000亿美元的紧急救市新方案,而宣布这则消息的焦点人物是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哈里·里德。

我和哈里·里德有一面之缘,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麦·卡拉汉。

1995年11月3日,我带领一个中国工商界代表团应美中贸易发展协会主席罗伯特·古德曼之邀正式访美,首站飞抵洛杉矶。全团28人,惟有我持的是香港护照。作为该团的团长,我在入境表国籍栏中毫不犹豫地填写了中国国籍,在办理入境手续时竟被移民官以香港是英国殖民地为由,硬把我改成了无国籍者。我当即表示严重抗议,并拒绝入境美国。我的理由很简单:(1)我是从大陆移民到香港的中国人,而香港原本就是中国的领土;(2)如果中国代表团的团长是无国籍者,请问这个代表团的合法性还存在吗?最后迫使机场移民当局不得不作出让步。“入境事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引起了两位美国上层人物的关注。

一位是加州州长。他当即指示安排,在代表团抵达加州的次日上午10点,在南帕莎迪那市政厅,由该市市长徐惠诚先生为代表团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并亲自为我颁发“荣誉市民”证书及赠送该市的“金钥匙”一把。

另一位则是前内华达州州长、时任拉斯维加斯《太阳报》社长兼总编辑麦·卡拉汉。据说,此前他一直十分敌视中国,根本不愿意与中国人打交道。而促成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除了罗伯特穿针引线外,“入境事件”也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也许是出于个人的好奇,也许是出于职业的敏感,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他在代表团访美行程的第二站——拉斯维加斯,破天荒地单独接见了我。

麦·卡拉汉1929年9月10 日出生于威斯康星州。1971年,他当选为内华达州州长,并且成功获得连任。其间,他两度被选为西部州长联席会议主席,曾被民主党提名竞选美国总统,但在大选中失败。他婉言谢绝了拉斯维加斯众多赌业大亨的高薪聘请,毅然选择出任拉斯维加斯《太阳报》社长兼总编辑,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因此成为内华达州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州长。韩国的某步枪系列、拉斯维加斯某中学、内利斯空军基地某联邦医院及亨德森某公园等均以麦·卡拉汉的名字命名。

就在这次约见中,麦·卡拉汉不经意地讲述了这样一段经历——他曾参加过朝鲜战争,在争夺某高地的拉锯战中,他的左腿被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炮弹炸飞!

那是1952年的深秋,高大健硕年方23岁的美国陆军二等兵麦·卡拉汉跟随大部队在三角形山(我军称上甘岭)南面的三八线附近集结待命。

当时朝鲜战事正处于相持阶段,为了在谈判桌上赢得控制权和筹码,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向上甘岭某高地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守军发动了轮番进攻。中国军队异常顽强,成功击退了联军多次进攻,并造成联军损失惨重,伤亡数百。联军命令麦·卡拉汉所属美军某整编连投入战斗。他们在大炮、坦克和飞机的掩护支援下,终于拿下了这个久攻不克的山头,而冲在最前面的就是麦·卡拉汉!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整个阵地上只留下了30多具中国军人遗体和一名手无寸铁的中国士兵!这个中国士兵看上去年龄很小,像个还未发育成熟的少年,他背靠在一截没有了树枝的树干上,满脸满身都是泥土;他浑身发抖,好像已负重伤,两眼充满着仇恨和恐惧……口中发出“哇啦哇啦”的怪叫声。

“别开枪!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武器!”麦·卡拉汉向身后的战友们大声呼喊,“我们把他包围……活捉他吧!”

那中国士兵还在不停地“叽里咕噜”吼叫着什么,似乎是被俘前绝望的呐喊……可是美国兵谁也听不懂,因为美国连队没有也不可能配中文翻译。

“他背了台步话机!”只听到有人惊恐地喊道。

这声提醒似乎让美国官兵意识到了什么……可是为时已晚,无数的炮弹密集得像暴雨冰雹一样倾泻而降,100多个美军官兵被炸得身首异处,那个中国士兵也给炸飞了……

“惨烈啊,惨烈!我为了去救护战友,当场被炮火炸晕……苏醒后随手抓了把土,里面竟有二三十块弹片,那个中国士兵所倚靠的那截1米来长的树干上,竟有千余个弹头和弹片!”麦·卡拉汉提起往事仍不免心有余悸,“整个阵地上仅剩下三名幸存者:一个双腿被炸断、右臂被炸残;另一个被炸得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而我——左腿膝盖以下全没啦……”

最令麦·卡拉汉追悔莫及和自责的是,他对那个中国士兵的“手下留情”竟酿成如此大祸:致使他的百余名战友魂断异国,冤死他乡!没想到他的善意之举换走那么多战友的性命啊!“那个中国士兵不仅不领情,而且他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他气愤而无奈地总结道。他仇恨那个中国兵,也因此仇视中国人……在医院接受治疗期间,他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他原以为,假肢成功使用后,他的噩梦也会随之终结。然而,始料不及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职务升迁至多高,他灵魂深处的“中国”情结始终萦绕着他……每天晚上沐浴或早晨更衣时,他那残疾的左腿会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中国士兵或中国炮弹;每当到教堂祷告时,他会不由自主地为在那场炮火中丧生的战友们悲痛和内疚。总之,他的左腿好像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中国印!

冰释仇怨,

美国大兵也为中国英雄落泪

我从不轻易落泪,但听完麦·卡拉汉讲述的这个故事已是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我的脑海里即刻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麦·卡拉汉讲述的那个可怕的“敌人”,看似未发育成熟的中国士兵,与我们所熟悉的光辉形象瞬间完全重叠在一起,那个定格在我心中多年的偶像——英雄王成仿佛又复活了!王成在牺牲前用步话机向总部求援时那段最经典的豪言壮语,大家仍记忆犹新,许多人还能倒背如流。这个故事无数次冲击着我们的心灵!

“卡拉汉先生,您说那个中国士兵‘叽里咕噜吼叫着什么您听不懂,现在我可以翻译给您听了。他是在说:‘……我是851,我是王成!……敌人把我包围了!亲爱的首长、同志们!请向我开炮!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您是怎么知道的?”麦·卡拉汉和罗伯特几乎异口同声,惊讶地问道。

“不仅我,全中国的人都知道啊!”于是,我给他们讲述了一段《英雄儿女》王成的故事。他们的眼睛也湿了。

“您记得您第一次看《英雄儿女》时是几岁?能谈谈您看后的感受吗?”麦·卡拉汉显然对我讲的电影故事颇感兴趣。

“那时我好像才五六岁吧。我为王成的牺牲而难过,我很恨美国人!”我坦率地补充道,“我嚷着向妈妈发誓,我长大后要像舅舅一样,到朝鲜去打美国佬!……为王成报仇!”

“您舅舅也上了朝鲜战场吗?”麦·卡拉汉问。

“说起来还真巧,我舅舅当年应征到朝鲜打仗时还不到17岁哩,个头大小还真有点儿像您讲述的那个未发育成熟的中国士兵。”一提起舅舅,自然就想起了家乡,我问,“您听说过中国的湖南省吗?”我反问麦·卡拉汉。

他不解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说:“No,Never!(没有,从来没有!)”

“他不知道湖南,但他知道毛泽东。”罗伯特提醒我。

于是,我口中的湖南令他肃然起敬:湖南是毛泽东的家乡,那里不仅盛产稻米、辣椒和美女,更盛产政治家、文学家和军事家!湖南的男人血性刚烈、重情重义、骁勇善战。“无湘不成军”,当年朝鲜战争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最高统帅就是湖南的彭德怀!

“您还恨美国人吗?”听我讲完,他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原来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仇与恨也就渐渐不知不觉地被淡化了。”我坦诚地告诉他。我是个普通的中国人,所幸的是,中美建交后,我学习了外语并接受了西方的文化教育。我的英文老师就是美国人。后来当过翻译导游,结识了许多像罗伯特一样对中国很友好的美国朋友……

“您呢?”我反问,“您还恨中国人吗?”

“我的情况不同。”他提起左裤腿,露出了假肢,坦率地说,“谢谢您今天给我讲了一个中国士兵的故事。我对您的偶像王成又恨又爱。”

在此后的岁月里,我每次去美国,都会到拉斯维加斯去看看麦·卡拉汉;而他,无论多忙,也都会抽空热情地接待我。我们的话题总少不了战争与和平。有趣的是,每当他向同事或朋友介绍我时,都会这样说:“这是来自中国的汤姆·谭,我的好朋友。”说着,会幽默地指着自己的左腿说,“我与中国有缘哪!”

1999年底,我到拉斯维加斯他的报社办公室拜访他时,还特地给他带了一张电影《英雄儿女》的光碟,并向他介绍了我特地为他打听到的《英雄儿女》的幕后故事:1952年,中国著名作家巴金应邀赴朝鲜作战地采访,回国后根据在前线采集的素材创作了中篇小说《团圆》;1961年,该作品发表;1964年,由该作品改编的电影《英雄儿女》在全国公映,好评如潮;而这部电影的导演就是一位在美国出生的华人武兆堤,王成的扮演者刘世龙也因此一举成名;王成式的中国士兵在朝鲜战场上大有人在,中国最高领袖毛泽东的长子也牺牲在朝鲜。

麦·卡拉汉回赠我一本厚厚的美国版史书《韩战》,并向我披露了三角形山(即上甘岭)战役的相关史料。为了争夺这个不能同时摆下一个营兵力的小山头,美方原计划花费5天时间、付出200人伤亡的代价,以争取谈判桌上的主动。没想到,战争竟打了整整43天!联军先后投入了65000名官兵,阵地易手几十次!伤亡达26000余人!那个小小山头上落下的炮弹和炸弹多达200万枚!其密度堪称世界战史之最!他还透露,为了鼓舞士气,美国总统也把儿子送上了朝鲜战场。

2001年“9·11”事件后,我再度见到麦·卡拉汉时,他说他已不再仇恨那个王成式的中国兵了。他经过多年的反思,特别是听了和看了《英雄儿女》的电影故事后,终于明白:他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没有开枪将那个手无寸铁的中国兵置于死地,既体现了人性,也符合联合国公约制定的战争游戏规则;而对方在弹尽粮绝、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最终选择与敌同归于尽,既维护了军人的尊严和荣誉,也不能说他没有遵守战争游戏规则。在他看来,美国的麦·卡拉汉与中国王成式的士兵都有类似的英雄特质:服从命令、勇敢顽强、忠于祖国、不怕牺牲!而所有符合这些标准的优秀士兵,都理应受到尊敬,即使是战场上的对手!

2003年,我明显感觉到麦·卡拉汉开始关注中国及中美关系了。他的老部下、老朋友罗伯特·古德曼决定到中国定居。罗伯特曾担任尼克松总统的远东经济顾问,他年轻时也曾认为中共像恶魔,但在过去的20多年中,他接触了大量的中国共产党人,从中央政府高官到普通平民百姓,真切地感受到了中国人的善良、友好与真诚。对罗伯特来说,中国是世界上最安全最友好的地方,他觉得,在中国定居可以安享晚年。麦·卡拉汉风趣地拍了拍罗伯特的肩膀说:“你先去打前站。方便的时候我去中国看你,届时一定到汤姆的家乡湖南做客。哈哈!”

事后,罗伯特悄悄地告诉我:他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得知尼克松总统向中国示好时,美国50个州的州长中第一个公开表示反对的就是麦·卡拉汉!他曾经是个典型的“鹰”派人物。

2004年2月底,我到美国西雅图出差。出发之前,我与麦·卡拉汉电话约定,我在西雅图停留一周左右便飞往拉斯维加斯。他查核了日历,确定3月8日上午10点到我通常入住的曼德勒湾大酒店,与我在咖啡厅见面,然后一起共进午餐,他要请我吃我最喜欢的一种美国牛扒。然而,我没想到,这竟是一次我与他之间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

天堂没有战争,

让中国的湘绣守护你的灵魂

2004年3月5日中午11时30分,我抵达拉斯维加斯。到机场迎接我的是罗伯特·古德曼。这位年近古稀的老朋友,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和风采。

“怎么了?”我有点儿纳闷。

他没有作答,却老泪纵横。原来,就在几个小时前,到教堂祷告时麦·卡拉汉心脏病突然发作,送医院抢救无效,离我们而去! 噩耗晴天霹雳一般,几乎把毫无思想准备的我击倒!

3月12日,蔚蓝的天空没有云彩。中午1点,麦·卡拉汉的追悼会在拉斯维加斯著名的M.H.R天主大教堂举行。包括前美国总统、国会要员、世界级赌王等在内的达官贵人云集一堂。很多老百姓包括乞丐代表也赶来送葬,而更多的人则是守在电视机前观看现场直播。

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哈里·里德主持追悼会。大家自由上台发言,纷纷讲述着与逝者相关的交往经历或有趣故事,充满着悲情的教堂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我也很想上台发言,讲讲我与麦·卡拉汉之间的趣闻轶事,但最终还是勇气不够,这或许就是东方人的腼腆矜持吧。我想告诉美国的朋友们,在与麦·卡拉汉交往这八年多里,我们从相互的交流中学会了理解包容和求同存异。他也逐渐重新认识了大洋彼岸的东方文明古国:那里的人们,自1840年后的100来年,饱受了列强的凌辱和战争的苦难;那里的人们更渴望和平、自由与发展!尽管国度不同,信仰不同,但那里的人们与麦·卡拉汉及美国人民一样都崇尚助人为乐、敬老爱幼、礼尚往来。

追悼会后,成百上千的人们分乘着各种车辆来到南内华达老兵公墓。随即,在陵园内的灵堂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

麦·卡拉汉神态安详地静躺在灵柩中,身上盖着一面鲜艳的美国国旗。身着少将军服的州军区司令带领四个卫兵伫立在一旁。人们依次排着长龙,怀着崇敬的心情向遗体作最后的告别和祝福。我作为麦·卡拉汉家惟一的中国嘉宾与罗伯特一起被安排站在死者家属的队伍中。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所有的宾客站回原位,并俯首向麦·卡拉汉默哀。

这时,两个卫兵分别走到灵柩的首尾处,迎面互敬军礼,然后把盖在麦·卡拉汉身上的那面国旗移出灵柩,对折起来,叠成标准的三角形状,由其中一个卫兵呈交将军,再由将军亲手交给麦·卡拉汉夫人保管。原来,美国国旗不可以下葬。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放在手提包里好多天的那幅湘绣。“罗伯特,在我的家乡,厚葬是需要绫罗绸缎之类的陪葬品的。麦·卡拉汉身上除了西装领带什么都没有啊,能否把我带来的湘绣盖在他身上?”我问。

“我没有经验,也没有这个权利。你最好还是去问问他夫人吧。”

于是,我悄悄走近夫人,向她耳语几句。“湘绣在哪里?”她回头问道。

我赶忙打开手提包,取出了湘绣……

那两个折叠国旗的卫兵过来帮忙,把我带来的名为 “大展鸿图”的中国湘绣拉直展开。1.8米宽幅的湘绣正好与刚才收起的那面美国国旗一般大小,上面绣着的那只雄鹰栩栩如生,宛若上帝派来的守护神。现场所有的美国人都被这意想不到的情景震撼了,许多人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四个卫兵抬着密封好的灵柩慢步走向墓地。人群随之缓缓流动。人们胸前佩戴着白花,手里拿着鲜花……

七个美国士兵在班长的指挥下,正步来到灵柩前,一字排开,一齐举起步枪,同时向天各开了三枪。

远处的天空传来轰鸣声。四架F-16战斗机俯冲而下,向麦·卡拉汉致以最后的军礼,然后迅速升上蓝天……

几乎所有的美国朋友都认为麦·卡拉汉很圆满。但此时,只有我知道,他一辈子没有去过中国,一辈子也没有去看过他所向往的湖南。这也许就是他知我知的一个遗憾吧。

一个美国号兵吹响了熄灯号。

我的那幅绣着老鹰的湘绣将永远陪伴着麦·卡拉汉去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肯定会找到分别了多年的美国老战友,也会见到那个王成式的中国士兵。所不同的是,那里不再有战争,只有和平与安详。 (选摘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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