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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

2009-12-25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棉垫香椿树香椿芽

何 新

说出这个词语时,我看见院子里有一枚树叶落下来。老了,凉风一样的叹息击中腰部,我像纸片一样弓下了身子。

“我舌头上长了骨头,你看不出来吗?我说话就像嚼一堆骨头……”奶奶蜷缩在屋子里,目光幽幽。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舌头里有骨头,在词语之间磕磕绊绊。“人的舌头本来就有骨头的。”我说这话时放下了正洗着的香椿芽,起身去了院里。院里那一棵香椿树,枝繁叶茂的样子,举着春天盛大的欲望。地上是零星的香椿芽,在陈年的腐草上颜色有些跳跃。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这是很容易衰老的叶子,春风一吹,它就老了。爸爸从低矮的土墙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迈得庄重。“去年我还上到那个枝上,够了一篮子。”爸爸说这话时,嘴唇左上角现出一个红彤彤的圆球。屋子里的电视正为某药品做广告,病灶部位一下一下发着红光,他们反复朗诵的那种药一次一次冲向那个发光体,三次之后,轰然破碎了——药效显著,无坚不摧。奶奶在离水井一米的地方停下来,“舌头越来越硬了,硬到和骨头一样就死了,刘文家就是那么死的。”她蹲下来给鸡添了一瓢水,香椿树下,她更像一枚腐败的叶子。

蚂蚁们都从那个树枝上爬下来,它们沿着刚才出去的脚印回到灶台前的小洞。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人挥了挥手,整个世界停顿下来,仿佛流畅的蚂蚁队遇到了一道水沟,困惑徘徊之后,队伍变得凝固迟缓。

“我心里有个鼓,没日没夜地敲,我没办法让它停下来。”婆婆坐在三月的阳光里,抱着一个小棉垫,坐在炕头。那是儿子小时候的用品,婆婆在一个阴雨的下午急就的。“心里的鼓总也停不下来,你大伯就是这样敲死的。”吃饭的时候,婆婆盛了半小碗,她说吃多了里面那个敲鼓的人就会敲得更响,她要饿死她体内的那个人。她压低了声音说:“你大伯和我的病一样,他整天吃东西,半夜里也吃,那个人就更有劲地敲。这不,你大伯已经埋掉了!”就在这时,我发现门外不远,那个穿黑衣的人远远地招手,他把那个人从婆婆的身体里叫出去,嘀咕了一阵,又送回来了。这次,婆婆就越发紧地抱住了小棉垫。

我不再讲蚂蚁的故事了,所有的蚂蚁都在一个晚上老去了,它们上不了树,甚至不能爬上一枚叶子。它们抱在一起哭泣,不知道接下来还怎么活。老,只要一个晚上——这是蚂蚁内部疯传的谣言。

每一枚树叶对应着一个人。一个人老了就会有一枚叶子落下来,这是我那天夜里发现的。

插图:向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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