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年少
2009-12-25秦锦屏
秦锦屏
读小学时,有阵子,我曾寄居在父亲的好友杨叔叔家,和他家的老幺是同班同学。
他的老幺名唤杨德船,大我一岁,见有伴儿来,乐疯了,手舞足蹈大半天才消停。
从此后,两个小人儿携着手,一道儿上学,一道儿放学,一道儿吃饭,一道儿游戏,亲密无间。稍分开一会儿,便是一个满嘴叫“秦妹妹”,一个唤着“船哥哥”……直到找寻到对方,你扯扯我的辫子,我刮刮你的鼻子,这才皆大欢喜了!
当时年纪尚小,对于大人们开玩笑“结儿女亲家”的话并不甚解,却陪着做鬼脸,躲在大人们座椅的后面,淘气捣鬼,嘎嘎直乐。
我迷上了一个地方,在街转角的杂货铺门口。每逢晴日,斜靠墙竖着两扇窗户大小的木架子,八九行条格的两头,牵了灰白的橡皮筋。皮筋下面,码放着整齐的小人书,我喜欢的系列连环画《红楼梦》就在其中。
下午放学后,我和船哥哥背着书包,来到杂货铺。
船哥哥性子急,一把翻过上衣口袋,从袋角里拽出一毛钱(那是杨叔叔给他早上买米饼的钱),酷爱吃糖的他,四分钱买两颗糖,余的六分钱给我租三本书。
等我挑毕书,船哥哥上前,小心地剥开糖衣,先往我嘴里填上一颗,再丢一颗到自个嘴里。有时用力猛了,那糖豆撞到他的门牙,弹落在地上。
他慌忙蹲下,找到,一把抓起,在衣襟上略一蹭,就急急丢进嘴里,咯嘣嘣,咯嘣嘣,一下子嚼尽了。
好一阵子,他长长地伸出粉色的舌头,转圈儿舔嘴唇,一遍又一遍。不安分的眼睛,东张西望,两只手机械地将另外两本《红楼梦》连环画不停地左右倒换着,还时不时“吧唧、吧唧、吧唧”咂嘴有声。
我见他如此馋相,嚷着要退一本书去,换回一颗糖来。
他头一扬,大气地说,你看,你看啰,顶妹妹看啰!
杂货铺里,袖着手,趴在柜台上发呆的老妪,突然张着缺了牙的嘴,呵呵地笑了。船哥哥有些害羞,低了头,一只“黑爪子”不住地在头上挠抓。
后来,因我们常来,老婆婆有时会大方地“奖励”他一颗糖。船哥哥两手在裤腿上摩挲着说,婆婆,我……没得钱了。
老婆婆说,是送你的!
船哥哥脸上顿时光芒万丈,咧着嘴,欢喜地接过糖,咬成两截。小心地用指肚儿捏了半截糖,殷勤地递给埋头看书的我。我正沉迷于书中,烦躁地挥手打开他去。
他怅然地,又极爱惜地将那半块糖自己含了。
少顷,我就听见“咯嘣嘣,咯嘣嘣”欢快的咀嚼声,及他侧着头瞄着我膝盖上的书,嘴里哈出甜腻腻的气味……
不知怎地,那天看书,我陡然间似懂非懂地悟了“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忽想起我客居他家的情景,一霎时珠泪满腮。
一边的船哥哥如往常一样呆坐一边,痴等我看完书,好一起回家。那天,也许是饿了,或是馋了,他撕扯着一小方糖纸,张着嘴,伸舌头在糖纸上贪婪地舔着……两人猛然间看见彼此形状,都足足吓了一跳!
他慌忙丢掉糖纸,急急起身,秦妹妹,你朗格了?
我凄然,林妹妹!林妹妹……
他眯起眼,思索着,你讲哪个?哪个妹妹呀?
我猛然起了身,一跺脚,撇下他,袅袅婷婷地,抹着泪,头也不回地走了。急得我那小哥哥,匆忙还书给老婆婆,捞起两个书包,操着遗传自他母亲的四川口音,追着喊道,秦妹妹,秦妹妹,你等等我噻!你朗格了,为么子哭了噻?秦妹妹,秦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