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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遥远而清晰的梦

2009-12-21卢庆祥

贵阳文史 2009年5期

卢庆祥

发生在军工厂里的故事

1971年12月我参加工作。差几天到16岁生日。5708厂位于花溪磊庄,离贵阳40公里,厂房林立、绿树成荫。曾经十分辉煌。可惜已政策性破产。

进厂时4个人住一间宿舍。同室师傅东西太多。不愿意搬动,我就主动住上铺,一睡就是3年。三楼顶层没有隔热板,热得难受冬季窗玻璃上冻起冰花,冷得透心。一天夜里放在床头的蚊香将枕巾点燃,满屋飘烟,被师傅叫醒还朦朦胧胧。

刚到电渡厂房,见地上堆着一个个铁桶,上面印着骷髅,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槽子里荡漾着各种化学溶液:工人们穿着灰绿色的防护服,戴着帽子、眼镜、口罩,还有胶手套、水靴、长围兜,站着不敢乱动。表面处理工种多与化学毒品打交道。一次污水处理不好,毒死了农民的5头牛。工友也有被酸碱烧伤的。当时用大铁桶装烧碱,很硬。需砸碎后才能使用;我抡大锤,师姐掌钢钎,配合默契。

厂里管理严格,请假很难,特别对学徒工。每月派车送贵阳学工回家一次,后来改成半月、一周。十几台解放牌大卡车,几十个人挤在一起,无所谓超载,不知道危险。冬天冰天雪地,轮胎捆上防滑链条,也要回家。

那时正处于“文革”时期。几个师傅被厂里办学习班,许多人不敢与之来往,见面连话也不敢说。我很同情他们,照常说笑。一师傅患肺结核病,大把吃药,有的学工和他讲话时脸侧朝一边,担心传染。我从来都是正面接触,怕伤害人心。后来体检时发现肺部有钙化点。

1973年6月的一天,夜里出来散步,走到车队见一辆小卡车停在修理班,一时心血来潮。3个17岁左右不懂事的学工将汽车推出来,然后一人管方向盘、一人管刹车,争相着发动起就往高炮营方向冲去。我坐在驾驶室右侧最边上,心想要是翻车就跳出去。开出不远遇上爬坡,车就熄火了。开始厂里认为我们几个想投敌叛国,盘问并调查了许久,认定我们只穿背心,既没带行李又没穿外套,这才罢休。现在想来不可思议,可那是“文革”时期。同宿舍的一名学工水靴被弄脏了,也说要用阶级斗争的眼光来看待这一问题。

车间办了一个以电渡厂房为试点的学工学习班。有一次在车间大会上,主任在台上说:有的人七、八个在一起开黑会,商量用斧头、匕首来想干什么?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是硬的!当时我想这是谁呀,这么大的胆。谁知一回到家里,母亲就焦急地询问我。原来车间党支部派人来,说我们好几个人准备要用斧头、匕首来摧毁这次学习班,所以学习班也不敢办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母亲第一次为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流下了眼泪。回厂后在学习班上,我气愤地问他们为什么造谣中伤,只听主任一个“好”字。第二天便被护送回家。不让上班了。后来才知道,我们一群学工在宿舍里闲聊,说到贵阳“南霸天”打群架的情形,被入门外偷听上纲上线了。

1974年11月,厂革委会审批同意一批学工按期转正定级。有一天,为工友抛光自行车护链盒上的不锈钢装饰条,被厂部机关一科长看见。叫我交给他,没交。把车间主任叫来。我还是不交。主任脾气本身象大炮,结果跑到厂革委会。说我顶撞领导,干私活。要求延期转正。我的名字便从学工转正定级名单中划掉了。

我没有屈从,而是据理力争,包括写大字报。我历来工作认真负责,技术过硬,一些工艺上的小发明前几年还在使用。群众基础好。给一师傅买耐火粉没东西装,脱下外衣包回厂。在大家的支持下,厂革委会组成调查组。1975年8月终于撤销延期转正决定。补发工资后,开后门买了两块全钢25钻上海牌手表,自己一块,给二姐一块。不久当上组长,负责整个电渡厂房的生产作业。

文革时物资匮乏,什么都要票。工厂小卖部里点心只有大众饼干、糖条、山楂片等几种。抽烟喝酒都凭票供应。刚进厂时,每月十几块钱的工资,除去吃饭,所剩无几。曾经有次从磊庄走路回家,到花溪后有客车,到贵阳要3角钱车费,也没钱买。几个人打伙买一瓶啤酒,刚喝一口,象马尿不喝了。青杠子等代粮酒更难下咽。偷着抽烟,见师傅来赶紧往窗外一扔。一只烟便是人情。有人不愿意发烟给大家。在一起想抽。又熬不过别人,于是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将烟盒捏扁,随手往地上一扔。大家认为没烟了,过后再捡起来,其实里面还有几支。开始骗得了人以后也就不行了。到食堂打饭,一伙人敲着盘子、饭盒。5分钱一个的白菜,2角5分可以吃净肉,好在不搭杂粮。常常一回家就花光钱,回厂后吃糖泡饭。从事有害工种,每天有3角钱的伙食补助。臭肉炸干来吃。死牛也买来改善伙食。一天见宿舍地上一脸盆倒扣着,好奇地打开一看,一只黑毛大鼠泛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我,赶快盖上,后成为他人盘中餐。

在食堂当管理员时,有几百号人吃饭。半夜2点钟叫醒几个工友,来食堂帮忙做馒头,纯粹尽义务。老鼠很多。帮厨的一个青工为打老鼠落在洗菜池里。带着手套抓老鼠。在淘米用的箩筐里,一手一个。生了许多蛆虫的醋也舍不得倒掉,用纱布过滤一下照常使用。在食堂时从不占便宜,即便物资匮乏而库房钥匙就在手中。

第一次从吉林出差回来,买了满满两包东西,下火车时还得请人帮忙扛上肩。1977年元月到北京,3元一只烤鸭赚贵。过几年又到北京,7元一只烤鸭还是赚贵。在沈阳火车站,买了一斤糕点准备带上车,迎面走来两姐妹,拉住我,说钱被偷,母女三人已饿了两天。我怕上当跟着来到候车室,见老大娘果然在看行李。我给了5元钱,又把手上的糕点也给了她们。

上世纪70年代花溪区缺粮,我厂派车到织金一粮库去拉米。每人提一把冲锋枪,满满几梭子子弹。我给其他基干民兵说,万一有饥民来抢粮食,反正我是不会开枪的。三岔河是用船将卡车渡过去的。途中吃饭,那肉臭得要命。有次在厂里值勤,一民兵将枪口对着人开玩笑,幸而被制止。结果走火一枪打进墙里。毛主席逝世时担心阶级敌人破坏,持枪值班,夜里被蚊虫放肆叮咬。在广场参加追悼会。每个单位都送花圈。我厂做了个很大的花圈,全扎白花,用不锈钢做了两架飞机,镶在花圈上。伟人去世每个人都是真心悲痛。

娱乐生活象满街穿中山装一样单调。厂里发的劳动布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当成时装穿。油然而生工人阶级主人翁为国家作贡献的自豪感。不准打麻将,没有歌舞厅。晚上打着电筒抓田鸡、摸黄鳝。看露天电影,早早的就把椅子搬到球场,占据好位置。8个样板戏翻来覆去也看不厌。几副朴克放在一起打“炸弹”,手都抓不下。35个“K”,56个“9”,输了贴纸条,画花脸,做俯卧撑。爬在地上起不来,大伙笑翻了,还不停地叫嚷:“还差25个”!

1978年考大学,厂里晚上

要吹熄灯号,只能点着煤油灯看书,或者到厂房里学习。“声声笑笑球场起,唯我不知其中趣”,我想上学。家里人都认为我考不起,一个文化大革命的初中生。二哥说顶多考130分。考上大学后邻居都为我高兴。

点点滴滴皆是人生

小时候可读的书不多。《雷锋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两本书对人的影响较大。雷锋的善良和保尔·柯察金的坚毅感动了许多人。虽说雷锋日记是供发表或学习用的,但精神可嘉。事情要做就把它做好。善待别人以得别人善待。小学时一同学的脚受伤。我每天坚持到家背他去上学。见人拉板车、乞讨、遭人欺负等心里十分同情。回到家里还一直惦记着。路遇板车上坡总要助一把力。非典时期,我发烧,肺部有阴影,是单位两位同事陪伴到医院。在那种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无所畏惧,想来实在感激!

1987年夏,我参加中华全国律师函授中心毕业考试。本来可以开卷,但选择了闭卷。当时家里窄,又比较闹,静不下心来,我就到河滨公园去看书。公园里微风习习、景色怡人、游客不多。独坐一石凳上认真复习。不知过了多久,见一女孩坐在不远处,手上拿个瓶子,也没在意。后来听到响声,见女孩伏在石桌上,瓶子摔倒一边。我意识到不好,赶快跑过去,一看是敌敌畏瓶,明白女孩想自杀,我马上背起她就往公园外面跑,在公路上拦下一辆部队的吉普车。将女孩送到市一医抢救。后又到公园路找到女孩家人。当时我母亲也在市一医住院,听到医院人说,幸亏遇到好人,否则女孩没命了。

1978年,我考上贵州大学历史系。当年全国各高校共招生约40万人,录取率为6.8%。全国在校大学生共85万人。历史系一个年级一个班。本班同学平均年龄为23岁,最大32岁,已是3个孩子的父亲,最小16岁,应届毕业生。一老一少都和我住一个宿舍。老的要为一家人的生计操心,在学校刻腊纸,挣钱贴补家里。小的无忧无虑,一次到同学家留宿,半夜起来方便忘记关水龙头,早上水漫金山。蹬被落地浑然不知。被褥被水浸透后,两个人才提得起来。1998年,我班举办进校20周年同学会,到学校看望老师,在文学院门前栽种了两颗桂花树。印制的精美纪念册,被贵大图书馆收藏。2008年11月,又在花溪迎宾馆举办进校30周年纪念活动。

姐夫曲学山于1983年1月不幸去世。住院时我到昆明去探望。我不迷信,有些事也怪。大姐一家住在昆明军区政治部大院,我每次进出大门卫兵都不问。有回快到大门前就想,如果卫兵拦住盘问我,姐夫就凶多吉少。不料刚到大门口,就被卫兵拦住了。给熬人参,连坏两个药罐。姐夫喜爱诗词,发表过不少作品,年轻时就被称为“战士诗人”。时任某师政治部主任,回下关的路上出车祸,昆明军区派飞机从祥云机场接到昆明43医院。二哥有一年在北京见到与姐夫同车幸存的战友,一见面就哭。过去的人记情。处理后事时,一亲戚拿出一沓发票,叫我拿给部队冲帐我冲动起来,几把撕掉,弄得人家尴尬。想来十分过意不去。当时是不想占国家便宜。

1991年,我患阑尾炎在省里某大医院动手术。周末夜晚发作,入院后没有床位,躺在医生办公桌上输液。拖到第二天下午才动手术,穿孔引起腹膜炎,痛得不行。在手术室里,我局部麻醉一直清醒。几个实习医生上阵,七嘴八舌。一人说我会不会有肝炎。想来是否没戴消毒手套:一会嚷道不要乱翻人家肠子。又有人叫去看有气没得,然后过来看看我,回去说:没有死继续做。我开始感觉痛了,问是不是麻醉过效,于是又加麻药。伤口被缝了10针,肚子上穿一个引流孔。7天肠子还不通气。护士给泡了一大杯泄液,喝得痛快结果是一天跑数十次卫生间。虚弱再加伤口痛,要两个人才扶得起来。家人和几个朋友轮流照顾我。术后住在过道上,从家里搬一个金属床来。太软躺得周身难受。有天换药发现伤口灌脓了,医生说须把已经基本长好的引流孔再打通,不打麻药,让我忍住。我使劲抓紧手脚,医生用镊子扑哧一下穿进肚皮。伤口老是长不好,熟人介绍其他医生还往伤口上撒些白糖。以后因切口疝又动了一次手术。

1997年奉命在印江县扶贫一年。见有的村民一贫如洗,心里很不平静。下乡回来,发现街上洗脚成风,变为一门生意,感到很怪不知其中道道。自动麻将机刚问世时,上海厂家让贵阳朋友代销,还怕卖不出去,哪知会雨后春笋。

童年时途经醒狮路,见一个40岁左右的汉子蹲在板车上,一身破旧衣服:手握一瓶酒,就着一盘花生米,自斟自饮,那个快活劲!哪在于钱多钱少、官职高低。幸福是什么?是一种心境。愿永远保持一颗童心。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明天会更加美好。珍视它吧,这是自己的生活!

责任编辑: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