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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主义背景下的德国浪漫主义音乐理念

2009-12-18孙静梅唐碧蓉

音乐探索 2009年3期

孙静梅 唐碧蓉

摘要:在19世纪初的欧洲浪漫主义艺术思潮中,德国浪漫主义具有最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这表现在德国浪漫主义艺术的各个方面,在音乐理念上尤其如此。德国浪漫主义的音乐理念深刻地影响了德国浪漫主义音乐以及其它艺术,成为了浪漫主义追求的完美典范和至高境界,因而使德国浪漫主义音乐创作达到了人类音乐史上的一个高峰,对现代音乐产生了巨大和深远的影响,成为了后人不断学习和创作的思想资源和灵感源泉。

关键词:神秘主义;德国浪漫主义;音乐理念

中图分类号:J6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172(2009)03-0046-03

现代文化是古代文化不断分化的产物,不仅表现为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的分离,而且在精神文化中也不断分化与分离。作为哲学家的柏拉图所创立的超验理性主义与亚里士多德的经验理性主义一起构成了古典主义艺术传统的思想资源,而作为诗人的柏拉图所创立的超验神秘主义则成为了神秘主义艺术和浪漫主义艺术的思想资源。

柏拉图所创立的超验神秘主义美学思想主要包括4个方面:理念美、回忆说、迷狂说和灵感论。在柏拉图看来,形象美只是虚假的现象世界,只有理念美才是永恒的本体世界,唯有它才是艺术追求的最高境界。因此,要认识理念美,就不能只停留在形象美上,而要从形象美上升到理念美。认识理念美的道路不是外部的道路,而是内心的道路,即回忆说。通过沉思默想与回忆,让灵魂逐渐摆脱肉体的滞碍,不断上升到更高的精神境界,在那里,灵魂终于又回到了那阔别已久的故乡――理念世界,人因而进入了一种失去自我的迷狂状态。这种迷狂是神圣的迷狂,是诗性的迷狂,又是理性的迷狂,它是理念美的瞬间显现。能够抓住理念美的伟大诗人,不是靠技艺作诗,而是靠灵感创造,替神说话。柏拉图说:“他们一旦受到音乐和韵节力量的支配,就感到酒神的狂欢,由于这种灵魂的影响,他们正如酒神的女性徒们受酒神凭附,可以从河水中汲取乳蜜,这是他们在神智清醒时所不能做的事。抒情诗人的心灵也正像这样,他们自己也说他们像酿蜜,飞到诗神的园里,从流蜜的泉源吸取精英,来酿成他们的诗歌。”[1]

柏拉图的这些神秘主义美学思想在新柏拉图主义者普罗丁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普罗丁看来,事物美来源于心灵美,而心灵美则来源于神性美。太一过于完满而流溢出理念,理念过于完满而流溢出灵魂,灵魂富有能动性而流溢出物质。宇宙创生的过程是一个不断下降的过程,而艺术家的创造过程则是一个不断上升返回家乡的历程。艺术创作不是模仿自然,而是用心灵美的“神灯”普照万物,把心灵中的理式印在万物之上。审美观照的极致是对神、太一的观照。事物美使人趋向于客体,心灵美使人折回到自身,而神性美则让人从客体与自身的有限存在中解脱出来,向无限的真实界升腾。神性美是一种不可名状、不可理喻的美,心灵只有放弃对一般美的依恋,才有可能观照到神性美。普罗丁说:“要得到善,就必须升到上界,转身向善,把我们在下界时所穿的衣服脱光,就像登上神庙祭坛的人,需先经过沐浴,脱下陈衣,裸体上前,一直到最后,他在前进中抛掉了一切与神背驰的杂念,孑然一己,面对一神。”[2]

神秘主义美学在中世纪的重要代表人物是伪狄奥尼修斯。伪狄奥尼修斯把他的神学分为3个部分:肯定神学、否定神学和神秘神学。在肯定神学中,圣名乃是一些最抽象的定义。在否定神学中,万物都成为了神性的象征:离神最远的是自然物的象征;离神较近的是人的象征;离神最近的是天使的象征。在神秘神学中,通往神的道路乃是内心体验之路。伪狄奥尼修斯说:“我想,这事是指明:那为肉眼和心眼所看见的最神圣最崇高的事物,不过是象征的言语所表达一些隶属于上帝的事物,而他自己则是超过这一切的。他用这些事情显示他的不可能被认识的实在,只是他在至圣所的高峰所步行之迹象,为心灵所见到而已。于是他忽然离开所见的事物和见到这些事的心灵,是那果真掌握了秘诀的人投入这‘无知的幽暗里:在那里他弃绝了一切语言的理解,而披上那不可捉摸和不可看见的,完全属于超乎万有之他而不属于他自己或别人的;这样,由于他一切理解力的休止,他得依赖最高机能与那全然不可能认识的他合而为一,并由于他的无知而达到那超过他悟性的知识。”[3]

柏拉图所创立的超验理性主义传统和超验神秘主义传统在现代文化中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他的超验理性主义被现代主体化的经验理性主义所取代,而他的超验神秘主义则被现代浪漫主义者所继承和发展,演变成了主体化的超验神秘主义。这种现代文化状况正如康德的哥白尼式哲学革命所概括的那样,它是一场主体哲学的革命:在现象世界以内,它是经验理性主义的科技文化;在现象世界以外,它是超验神秘主义的浪漫文化。因此,浪漫主义文化实现着双重超越:它既超越了古代神秘主义,又超越了现代资本主义(功利主义)和科技主义(经验理性主义),履行着对启蒙现代性的批评功能。

在抗拒启蒙现代性方面,德国具有最强大的超验神秘主义传统,它通过中世纪的德国神秘主义者布克哈特和近代神秘主义者波墨而传到18世纪的德国神秘主义者哈曼手里。正是哈曼在与德国启蒙主义思想家的斗争中,成为了神秘主义走向德国浪漫主义的转折点。在艺术本质问题上,以温克尔曼、莱辛为代表的古典派主张艺术是自然的模仿,而哈曼则认为诗歌是对上帝语言的模仿,它要通过天才之心;在模仿的问题上,温克尔曼和莱辛都主张,要抛弃法国新古典主义矫揉造作的宫廷艺术而向古典希腊典范学习,而哈曼则认为,无论学习法国还是古希腊,都将失去德国性,必须走向德国民间;在创作观上,哈曼则认为,诗歌只有通过意象说话,而意象的创造有耐于诗人的独特感受、想象、激情、灵感和独创性,“想剥夺艺术的任性和幻想的人乃是扼杀艺术的无尚荣光和生命的刽子手。”[4]哈曼最早认为,音乐是最为古老的语言,是“每一个时间量度的最活跃的原型”。诗歌本身就包含着一种能够在形式上为感觉所理解的音乐品质。与诗歌和音乐有着原始联系的民歌,一定会为现代诗歌和音乐的再生创造出一种主要的灵感源泉。在现代,歌剧就表现了语言与音乐的完美结合,因而它是一种最高和最完美的艺术形式。德国浪漫主义的开创者赫尔德正是在哈曼这些思想的基础上加以发展的。赫尔德的民族主义语言学强调了语言的民族性和民间性;而他的历史主义语言学则追溯了语言的起源。他认为,语言经过了3个历史阶段:诗歌、散文和哲学。在现代文化的哲学阶段,人们丧失了语言的原初本性――神话性,语言失去了生机。诗歌起源于人类的原始语言神话或音乐。“当人还是动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语言。他的肉体的最强烈的痛苦的感受,他的心灵的所有激昂的热情,都直接通过喊叫、声调、粗野而含混的声音表达出来。”[5]甚至整个自然都在发声,有如生命和神明,最古老的语言就是发声的众神或自然音乐。诗乐舞本出于一源。诗歌不但是抒情的叫喊,而且是寓言神话,其背后有着神秘的音乐理念。正像哈曼所说,它是上帝的语言或者人类的超越性物种生命情感。赫尔德从很早的时候就在争论中认为音乐是人类审美潜能的顶点;他宣称抒情诗歌就生长在音乐之上,并且与它有着永久的联系。赫尔德说:“如果人类的第一种语言是歌曲的话,那么它对于他来说就象自然一样适合他的说话嗓音和自然律动,就像夜莺的歌唱也是采用了某种说话方式、一种流动的声音一样。”[6]甚至对于赫尔德的学生歌德,这位也许最不愿意了解音乐至高无尚地位的人来说,也多次谈论到音乐所具有的那种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音乐是一座庙宇,通过它人们可以到达神圣的领域,它给了我们一瞥更加完美世界的机会,它让我们达到了超然的极限,因为它是唯一不与物质相联系的艺术形式,唯一内容与形式相统一的艺术形式。音乐具有非理性的魔鬼般的吸引力,神秘主义“在音乐中最高程度地表达出来,音乐如此之高以致于没有理智达到它,音乐发出一种占有每一个事物的力量,没有人能够解释。”[7]

不过,德国浪漫主义之父还是要算康德的两个学生费希特与谢林。费希特的绝对自我哲学解放了浪漫主义者的主观世界;而谢林的自然活力哲学则解放了浪漫主义者的客观世界。费希特使浪漫主义者的个性和创造力得以充分发挥,而谢林则使浪漫主义者能够在充满精神和生气的大自然广阔天地之中自由翱翔。谢林揭示,在有意识的下面是自然生成那涌动不息的强大力量,它与意识的统一创造了艺术。艺术既不是自然界的再现,也不是古典形象的模仿,而是艺术家在自然的原始生命力的驱使之下去对自然的超越,是艺术家同自然的竞争。艺术是无限在有限中的客体化,它展现了世界深刻的奥秘。音乐是一种混乱而破序的真实艺术,是一种与深渊力量密切相关的运动的艺术,因而是一种很高的艺术。艺术是哲学的至圣之所,是自我充分发展的最高阶段。创造性本质在艺术创作中得以实现,精神的漫游史在艺术这里就此完成。黑格尔继承了谢林的发展学说,更抽象地论述了理念的辩证法。绝对精神异化为自然界,自然界发展出人类精神。人类精神的发展又经过了3个阶段:艺术、宗教、哲学。第1个阶段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它也经过了3个阶段:象征艺术、古典艺术和浪漫艺术。在象征艺术阶段,理念表现不充分,它还受着沉重物质的重压。这就是建筑艺术,它是一种空间艺术,因而是一种静态艺术。在古典艺术阶段,理念与物质形式完满结合,达到了精神的完美表现。这就是雕塑和绘画。在浪漫艺术阶段,精神超越了物质,达到了精神的完全内心生活阶段,这就是音乐。音乐没有物质,是一种时间运动的艺术,是一种最浪漫的艺术,它能充分地表现人类的各种情感,甚至能表现那种超越于具体情感之上的抽象的普遍的情感。比音乐更内在的是诗歌,声音形式对它已不再重要,它已是纯粹的观念了。通过它,艺术已走到尽头,再向前发展的则是宗教。

德国耶拿浪漫派的思想领袖是施莱格尔。他系统地创立了浪漫主义超验诗的理论基础。浪漫诗包罗万象,它是世界的总汇,它把诗与哲学沟通,它把诗与生活合一。它是变化不停的诗,诗人的浪漫是无限的,诗人在有限中追求无限的永恒。因而浪漫诗是天国的语言。从这个标准来追求,器乐就是最纯粹最浪漫的诗。它是一切艺术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因为器乐不关物质,没有概念,只是纯净的心灵情感的表达,在至纯至高的层面上,它已超越了哲学。正如浪漫主义音乐的创始人贝多芬所说:“在音乐中有一种永恒无限的物质,它不能被全部掌握住。”[8]也正如贝多芬的崇拜者霍夫曼所言,音乐“是所有艺术形式中最浪漫主义的……因为它的对象是无限的。”[9]德国浪漫主义艺术的象征是诗人诺瓦尼斯。他的“兰花之梦”的憧憬和创作就是浪漫主义的光辉典范。在《夜颂》中,他把浪漫主义的渴望发挥到了最高程度:此岸――丘冢,彼岸――天国;此岸――憧憬,彼岸――永恒;此岸――孤独,彼岸――天福。诺瓦尼斯认为,人生的浪漫化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通过自我的浪漫化而不断把自我推向更崇高的境界;另一方面,通过世界的浪漫化而把人类的精神和情感撒遍万物。在这个过程中,音乐就是自我与神秘世界交通的美丽彩虹。德国浪漫主义的音乐至爱则是瓦肯罗德。在瓦肯罗德看来,音乐可能是人间的最高语言,也许它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凡尘世界。它是一扇通向神秘世界的窗户,它引导人们到达一个圣洁而至福的新世界,摆脱了尘世的一切烦恼和尘垢,在那里我们也似乎成为了心灵透明和安详的天使。音乐是情感的原始语言,情感的最本质的优越性就存在于音乐中。这样,在声音和情感之间似乎有一种神秘而亲切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的情感不是那些在个人层次上被理解的情感,而是在优越于理性的才能中的情感,它们触及到世界最隐私的秘密、事物的本质以及上帝本身。音乐也许是人与神之间最为直接的接触:“没有其它的艺术形式具有这些充满了极乐精神的自然材料。”音乐的本质是神圣、宗教或者庄严的,同时它又是人类的。音乐“以一种超人的方式描述着人类的情感……因为它是用一种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能被认识到的语言,我们不能知道它的起源,也不知道如何学习它,只能把它称作天使的语言。”[10]

最后,德国浪漫主义的音乐理念在两位德国哲学家的思想中达到了至高峰。他们就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与尼采。在叔本华看来,一般艺术还只是生命意志客体化之理念的表述,而音乐则是世界生命意志的直接写照。作为世界本质的音乐,它已达到了浪漫主义的至高峰。而在尼采那里,作为酒神艺术的音乐则是一切艺术的本质和灵魂。作为美丽外观的阿波罗艺术最后总要说起酒神音乐的语言,才能实现那最终大美的深层本质。

责任编辑:陈达波

参考文献:

[1] 朱光潜.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2]缪灵珠.美学译文集(第一卷)[C].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

[3] 东方教父选集[C]..香港: 香港基督教辅侨出版社,1964.

[4 ](美)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第一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5] (德)赫尔德.论语言的起源[M].上海:商务印书官,1998.

[6 ]恩里科·福比尼.西方音乐美学史[M]. 修子建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

[7 ]恩里科·福比尼.西方音乐美学史[M]. 修子建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

[8]恩里科·福比尼西方音乐美学史[M]. 修子建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

[9 ]恩里科·福比尼.西方音乐美学史[M]. 修子建译.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

[10]恩里科·福比尼.西方音乐美学史[M]. 修子建译.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