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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棉花的女人

2009-12-10

飞天 2009年21期
关键词:春花棉花衣服

木 子

春花是和他们队的另外七个年轻媳妇坐上西行的列车,上新疆摘棉花的。春花是第一次出门。

前两年,他们队的几个年轻媳妇就在八月份自家的那点麦子收拾完,和男人把地犁了之后去新疆打工拾棉花,两个多月时间,每个人都会揣上两三千块钱回来。一回到家,看吧,家里就开始添置家具电器。城里人有的都有了。队里好多人动了心,但又有好多人很疑惑,挣钱真能那么容易?现在一个大老爷们出门去打工有的甚至一年也拿不上三五千,何况是些女人,不定是干什么别的营生。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知道,这里头有个典故。

刘文革的媳妇张月红,和文革同岁,马上奔四十的女人,可她在整个小镇是个红火人。当年在小镇街上可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最先穿喇叭裤的是她,最先穿牛仔裤的是她,最先烫卷卷毛的是她,最先染头发的是她。这个腰细如水蛇,屁股大大的,胸脯挺得老高的女子,惹得镇上好多吃公粮的干部职工成天围着她转。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叫黄海的小伙子,是镇上医院的医生,是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伙子长得高大英俊,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但美中不足的是小伙子家是离镇二百里的东大山人家,这且不说,反正小伙子是公家的人,端着铁饭碗。但还有一点就不能容忍,小伙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什么妇科,还会做妇科手术,给人家接生。这在小镇上是没有的,妇产科的大夫一直是一个中年的女大夫。张月红却不计较这些,在所有追她的人中就是看上了黄海。

他们这恋爱谈得就像电影里的一样。两个人在小镇的大街小巷,在小镇郊区的田间地头,手拉手,或者臂挽臂,还有人看到两个人抱成一团亲嘴,真是小镇的一道西洋景。他们这恋爱谈的时间也太长了,三年过去了,还不结婚,月红的父母就有点急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做妈妈的就直接对女儿和黄海说,赶快结婚。一说结婚,黄海就慢下了,好多天不来张家了。月红的爸爸妈妈就问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红才说黄海在考研究生。黄海不再上门了,可这丫头整天往医院跑,半宿不回家。月红爸妈高兴的是又过了两个月,黄海真考上了研究生,还跑到上海去了。老两口开始四处托人给月红说媒。那些以前动过心思的男人,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骂月红“破鞋”,可见了面就挪不动脚了。这里面就有当时镇上的文书赵平良,这个从老三届中招考上镇干部的小伙子为人很是机敏老练。赵平良的女人有一天在街上堵住了月红,指名道姓骂“狐狸精,破鞋,没人要的烂货,勾引男人的骚货”。月红再次成为镇上人们的话题。镇上的女人骂什么的都有,可镇上的男人没有几个不想入非非。后来,又不断传出来月红和镇上谁谁谁,派出所谁谁谁,税务局谁谁谁,一段一段风花雪月的事。说的人言之凿凿,听的人深信不疑。

有了这样的名声,想占便宜的男人太多了,而敢娶她的就少了。月红就这样在小镇上成为老姑娘。她二十七岁的时候,文革也二十七岁,小伙子小学没毕业就出门去打工,今儿这里,明儿那里,晃荡了十几年光景,学下什么本事没有人知道,但对自己的形象却加工得很像城市青年,走在镇上会引起大姑娘小媳妇多看几眼。小伙子文革在理发店见到了月红,一下就想到自己流浪过的城市里那些胸脯挺得高高的女子,两个人对上眼了,很快这门婚事就定了,嫁妆是张家两口子准备了多年的,真是太丰厚了。文革的爸妈怎么会想有这样的好事呢,真是自己儿子有本事也有福气呀。他们是普通的庄稼人,哪里知道月红的故事。

月红嫁了文革后,文革家开始热闹起来,在村里地位似乎高了,大队干部镇干部隔三岔五来他们家。文革呢很快和那些主任呀科长呀称兄道弟,俨然成个人物了,整天在镇上混来晃去,见着一个领导就热情地握手问好,说几句亲热的话,让人们看得他真能耐。家里地里,全仗着文革爸妈料理,就那点地,伺弄得再好也就只够口粮,钱是短缺的。可这月红的新衣服从来就不断,连文革也是穿好的,吃香的。月红和文革滋滋润润过了三年,有了娃,月红还是爱打扮,两个丫头丢给婆婆自己成天不着家。可添了人口,房子还是破房子,日子就过得有点寒酸了。月红鼓捣文革出去打工,文革怕出门了,但经不住月红的数说,两口子就去南方打工。

关于他们打工的经历,好奇的人只从文革喝大了后张狂的叫喊中捕捉到一点信息。月红在什么夜总会当三陪,挣钱比男人来得容易来得快。在外打工几年,两口子一回家,全村的人都镇住了,全镇的人都羡慕。他们俨然是城里人的做派了。可后来怎么就回来了,问为什么不干了,说月红有了病上不成班了。一些人就哈哈笑。自从外面跑了三年多回来,那些镇上的大小干部换的换,走的走,老的老,月红的故事和她的人生都像在小镇上演完的一部老电影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两个丫头都上学了,房子依然破烂,公婆日渐衰老,日子又不好过了。月红,三十多岁马上四十的月红又出门了,这次是说去新疆摘棉花。人们都微微地笑。不想过了三个月,回来了,皮肤晒黑了,钱也拿回来了。给邻居家的婆姨媳妇讲摘棉花的事,说棉花开得一片白,就像扯不开的云,站在棉田里摘棉花就像在天空里行走的神仙一样。问摘棉花累不累,她说我都能摘,你们说累不累?好几家媳妇就动了心,等到第二年地里的活路都完了,就跳弹着要跟月红去摘棉花。男人们听了都没有好话,“你们有什么能耐?会几陪?”尽管这样,月红走的时候还是有几个女人跟上去了。这次她们回来在队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说摘棉花真的能挣钱。看看和月红出去的那几个女人,一回家,家里老的小的从头到脚换上新的,还买什么电视、音响、沙发、矮柜,有个女人买了电磁炉,还有人计划明年再去,打算摘上几趟可以盖新房。村里人就骂:“挣了三个猴钱子,不知道姓啥了!”但心动了的也不少,这不,今年月红走的时候跟的人就多了。

春花和月红脸贴脸站在火车车门边的过道里,火车一点也不像听说的那样飞快,春花听着“哐当哐当”的声音,感觉火车像走不动的老牛。出门的时候,文革还在春花家说火车已经是第五次提速了,那个快呀,你睡一觉就到了新疆。车厢里塞满了人,都是像她们这样装束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背着铺盖卷儿,都是去新疆摘棉花的。春花努力挺了挺腰,她站的时间长了脚和腿都有点麻,想能不能把屁股放在任何一个空地上,但那是根本办不到的。她只挺了下腰,就有人嚷嚷开了:“挤什么挤!”月红眯缝的眼睛睁了一下又闭上了,她的身体舒舒服服靠在一个瘦高个男人身上,那男人站得笔挺像电线杆一样为月红服务。

春花听着火车渐渐轻微的声响,竟然就这样站着睡着了。她不用担心自己会跌倒,因为前胸后背左右都被人像板子一样逼住了。等月红喊她们“到了,醒醒,下车”了的时候已经到了鄯善车站。月红领春花她们下了车,说没有必要跑到北疆南疆去,这地方近,一般人都怕找不到活,其实好多人家找不到摘花的人。她们一下火车就被来找短工的棉农包围了。月红是老行家了,谈妥了条件就领大家跟一位胖胖的大婶到鲁克沁镇。

胖大婶姓冯,和蔼慈祥。一路问了问她们八人的情况,哪里来的?以前摘过棉花吗?月红一个人作答。等到了冯大妈家,她们被安顿住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没有床铺,冯大妈招呼她们自己抱些干的包米秆铺在地上,五个人打开自己的铺盖卷,床就弄好了。月红已经看到院子里其他三个这样的小房间,问冯大妈她家已经找了多少人?冯大妈说:“只有两个男人,也是从你们那里来的。”等她们把自己的东西归整好,冯大妈已经把饭做好了。她们吃了饭就被冯大妈领上去开始“上班”。

春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迷住了,那么大一块云,白生生地落在广袤无边的田野里,没有树,一眼望不到边的绿底白花的大被子啊。春花第一次见这么广阔平坦的土地。她的家乡在甘肃岷县。春花今年才二十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十七岁被爹妈卖给了文革的堂哥文兵。文兵没有什么毛病但就是他家有狐臭,这可在本地是最不能被容忍的,没有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臭胎家”。堂哥到了三十好几还找不下媳妇,就有人出主意,他们家人带钱去岷县买一个媳妇。岷县比这里还穷,更何况文革他们队就在这个大镇子的边上,可以称得上是“城里”人了。春花爹妈把春花送过来,看到了繁华的市镇,看到了文兵家殷实的家境很是满意。第二天就先成亲了,到今年才办了结婚证。文兵三十多岁马上四十的人了才娶了媳妇,对春花疼爱有加,领她去地里干活,只让坐在地埂边看他干,给他倒口水,递个毛巾什么的。文兵有的是力气,农闲了,就到各处打零工,给人家修房子。这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还给春花说再干两年就可以给她盖一砖到顶的漂亮房子。可这老天爷就见不得人家美气。这不,今年夏天刚把地里的庄稼收拾了,文兵就去给人家修房子,不料从墙上掉了下来摔断了几根肋骨。春花伺候了两个月,人能起来走动了,可这活是再不能干了。这一家子,五张嘴,天天可得进食呀。本来,春花平日里是不会和月红说话的,不是她不喜欢这个比自己大的小妯娌,而是文兵的妈,这个老太太对春花说不能和月红说话,骂月红不是好东西。月红要去摘棉花了,文兵拄了条棍到文革家,说让月红把春花也带上。月红说:“你妈还不把我骂死。”文兵就说:“以前我在冬天前也能挣一两千,可现在不但挣不来,天天还得吃药打针。你带春花去能挣多少是多少。我妈你不要管。”月红才答应带春花出来。

月红喊春花,把她叫到自己眼前,让她学自己的样子先把头发绕起来在后脑勺上绾个疙瘩,再把一顶白帽子戴在头上,腰里系一花兜,然后戴上口罩,再用头巾包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全副武装后就下地了。春花一一照学。下地后,月红的动作就开始快起来,她两手灵活得就像把大片的云往怀里扯。可春花刚一伸手,就尖叫一声,她的手指被咬了一口。月红停了手,转身看身后的春花,学在家抽红花的样子给她做示范。春花再下右手,一朵硕大的白花在她的掌心成为小小的一团棉球,她用力一抡胳膊,花是摘下了,她自己险些被绊倒。月红边摘花边大笑:“你力气怎么那么大呀!轻轻就摘下来了。”

晚上回到冯大妈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可这个地方的人才吃饭,说他们平时就比口里迟两个小时。春花不明白,她肚子早就饿了。不管什么“抓饭”,实实在在吃了两大碗。她这大半天摘得最少,最后过秤只摘了三十几公斤。月红最多,竟然摘了八十多公斤,其他几个人也都有五六十公斤。春花腰疼得直不起来了,她和衣就躺倒在地铺上,手多处被刮破了,疼得钻心。其实她还是个孩子,虽然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孩子怎么生的她都忘了,只记得疼死了。孩子生下后就没有她的事了,她没有奶水,两个孩子都是婆婆喂养的,孩子哭的时候,老婆婆就把她那破布袋子一样的乳房塞到孩子嘴里,春花每次看到都觉得恶心。文兵和他妈从来不让她一个人出门,家里只是喂喂猪打扫房子院子这些事。春花今儿是第一次劳动,她实在太累了,很快进入梦乡。

春花做梦了,梦见自己想上厕所,可就是到处找不到厕所,到处都是人。做梦急醒了,她一看是夜里三点多。其他人睡得死死的,她悄悄摸索着打开门,月光和一股冷气直扑过来,她赶紧回头看有没有惊醒别人,睡在她旁边的月红怎么不见了?春花吓了一跳,想是不是月红也去上厕所了。因为有月亮,院子里一切照得分明,一切又都是岑寂吓人的,春花轻轻走到后边厕所,她吭了一声,想不要吓着月红。可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快快蹲下上完厕所,一溜烟跑回房子。她想喊醒其他人问问月红,但又不敢。月红在火车上对她说过一句话:“有什么事不要嚷嚷,只给我说。”月红会去哪里?难道是半夜三更去拾花了?春花悄悄爬进被窝,想不出所以然,很快又睡着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月红大声喊她们快起来,一个个睡得像猪。春花翻起来看看月红,想问问她昨晚去哪了,可月红忙着洗脸打扮,看都不看春花。到了地里,春花紧跟在月红后面,才轻声问:“你昨晚去哪里了?”月红愣了一下,“我睡觉啊,我能去哪里?”“我起夜的时候你不在,我还以为你半夜三更偷偷去摘棉花。”月红瞪了一眼春花,“你说什么鬼话,我也是半夜起来上厕所了。”“我怎么没有碰上你?”春花天真地问。“我在厕所后边,半夜三更你怎么进厕所就不害怕呀!”“怎么不害怕,我吓得腿都抖。”月红说:“记住,不要多嘴。赶快摘棉花吧。”

春花睡了一晚,腿和腰都不怎么疼了,看到其他人都摘得飞快,自己手也不由得加快了,即使手被划破了也不知道疼了。她眼睛里的棉花也温顺得像绵羊一样。

春花埋头摘棉花,多摘一公斤就是一块二毛钱。春花想着手越来越快,很快一花兜摘满了,她跌跌撞撞地向地埂处跑,“咚”一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哎,哎,这是怎么了?”一双大手抓住了春花的两只胳膊,把她倾斜的身体扶住。春花抬头,看见一个矮个的小伙子,粗实的身体,圆脸、浓眉、大眼、大耳,虎气腾腾地站在她面前。春花吓坏了,这样子像极了电视里的那些坏人。她低了头,扭身赶快走开。

“哎,哎,哎——”那男人喊。春花自顾快走,到了田埂,她把花兜里的棉花装到大大的尼龙袋里,心还在狂跳。

中午只简单吃了几口饼子,都是村子里的婆姨媳妇,她们在短暂的吃饭时间,互相斗嘴。春花默默地吃,静静地听,傻傻地笑。下午大家都拼了命干,女人们的竞争心实在太强,春花不由得追赶这些女人。月红简直看不出来,摘得好快。春花想着婆婆给她说的关于月红的那些“丑事”,觉得有点疑惑。

天黑前,每个人要把自己全天摘的棉花过秤。春花个不高,身板子有点单薄,那一大袋子棉花背在她的背上简直就像山一样罩住了她,而袋子还在地上划拉着。

“丫头,我来帮你。”早上撞上的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跟在春花后面,手一伸接过春花背上的袋子甩在自己的肩膀上。春花有点不知所措,扎着两手“不行,不行”叫着,去拽自己的袋子。

“哎呀,你这丫头,我是帮你,又不是抢了你的棉花!”矮个子男人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春花,又丢下一句,“也不收你的钱。”大步向过秤的地方走去。春花愣了一下小跑着跟上。有了这个男人的帮助,春花的棉花就比较快的过了秤。

月红看到给春花背袋子的矮个子男人,就大声喊:“尕朵朵,来给我也背一袋子。”矮个子男人笑嘻嘻地回答:“等会。”一群人回家去的路上矮子紧跟着春花搭腔。“这是第一次出门吧?从来没有见过棉花田吧?从来没有干过活吧?”春花腼腆憨实地“嗯”了一声又一声。矮子话又多说得又快,春花没有听仔细,只胡乱地嗯着。月红在后面看见了他们一起走,几步撵过去把矮子一把推开走在他们两人中间,骂矮子:“你个矬子,只找嫩的献殷勤。”矮子并不恼,还笑嘻嘻地对月红说:“月红姐是好人。”春花隐约觉得这话不对头,但她对月红有点怕,只低了头不作声向前走。

春花又是最早上床的,她自小到现在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干过这样累这样苦的活,嫁了文兵也再没有吃过这样差的饭菜。她家以前穷,那是没有土地可以苦,所以她长到十六岁也没有干过什么活。结婚后,比她大的文兵把她当孩子哄,老婆婆也是把她当孩子,家务活她也很少沾手。仅仅两天,她就开始有点泄气了,后悔自己不该来。她没有想过家里有没有钱,日子过还是不过,也没有想过文兵和两个孩子,只躺在床上想明天就回家。

月红是最能折腾的,吃过饭,别人都累得不想动弹,躺倒就睡,她却去厨房自己烧水,“哗啦哗啦”又洗头又洗衣服,还洗自己的身子。躺在床上的女人们就骂她:“在这么个破地方你也要耍俏啊,洗干净想干什么?”月红是不恼的,她回骂:“你们都捂馊了,还不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洗完,其他人已经睡死过去了。

月红喊大家起床,春花赖着不起来,她还用被子蒙住了头。月红和那些媳妇都知道春花确实还是个孩子,也都知道春花从来没有这么干过活,就都说“让她再睡会”。月红出门的时候把手伸进春花的被子摸了摸春花的额头,害怕这丫头病了,人是她带来的她得负责。春花其实好好儿的,她只是瞌睡,只是觉得困、累,不想起来。月红安顿好春花就走了。

春花真的又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很奇怪竟梦到自己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一个男娃子,他骂春花是个傻子。春花就骂人家是傻子。两个人翻来覆去地骂一句话:你是傻子。那男娃子气得追过来要打春花,春花吓得拔腿就跑,但怎么也跑不快,只觉耳朵里一声巨响,这坏小子放了个鞭炮来炸自己了,她吓得缩紧了身子。可是不对呀,原来是谁在“咚咚咚”地敲门。春花起来看了看手表,我的妈呀,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懊悔死了,半天要摘多少棉花,挣多少钱呀。她边穿衣服边噘了嘴嘟囔月红怎么不叫醒自己。脸也不洗了,头发就用五个指头勾了勾提了花兜赶快出门。

门打开,门外站的竟然是那个矮胖子。他笑嘻嘻地说:“我来给大伙取吃的,他们让我看看你醒了没有。丫头,在家里没有吃过这个苦吧?”被大家叫做“尕朵朵”的男人自说自话。春花有点难为情,长这么大还是在小的时候家里人喊她丫头。再说从三年前被爹娘卖给文兵,她的天就文兵家的院子那么大,她的世界里只有婆婆和丈夫,她很少走出家门和别人说话,更不用说和其他男人说话。她已经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尕朵朵骑了摩托车很神气地叫春花坐在后面。春花低头只顾自己走。尕朵朵把摩托横在春花面前挡住路,“你这丫头,我又不会把你驮上卖掉;我也不会把你驮到我们家去当媳妇。快坐上来,你不知道今天早上这些大嫂们像疯了一样,半天就摘你一天的。”

春花被他说动了,便默不作声地上了摩托车。春花刚坐上,尕朵朵猛然发动摩托,车子向前冲出去,春花下意识地两手紧紧抓住尕朵朵的衣服。尕朵朵把车骑得飞快,他对春花喊:“抱紧我的腰,小心把你摔下去!”春花吓得赶紧抱住尕朵朵的腰。尕朵朵竟然唱起歌来了:“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

从这天开始,春花和尕朵朵开始说话了,尽管都是尕朵朵问,春花答。尕朵朵晚上下班前帮助月红和春花把棉花过了秤,一伙人嘻嘻哈哈回到冯大妈家。吃过饭尕朵朵和另外一个男人就凑到月红她们房间来说话,月红和其他几个女人就骂他们没有出息,想沾腥。甚至拿了东西把他们赶出去,说要赶快洗一洗睡觉。那两个男人也不恼,开那些很过分的玩笑。春花在这个时候总是悄悄地躲在自己的铺上不说话。

大家都混得死熟了。尕朵朵把自己的衣服拿来请春花给他洗一洗。春花爽快地答应了,她觉得人家对自己好,就得还这个情分。

这天中午吃过干粮大家都坐在地头休息。春花起来去较远的地方解手。穿过一块还没有摘棉花的地,她听到有什么声音,停了脚四下里瞅,她被看到的一幕吓傻了。月红正骑在一个男人身上疯了似地癫狂,上身的衣服剥落在腰上,那双奶子耀眼得如一对兔子晃着跳着。春花不能动弹,不能呼吸,她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嘴唇和喉咙都像着了火,一股热热的湿湿的东西在身体里奔涌,她忙蹲下解手。

春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她是人家的媳妇,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可她不知道月红怎么会那样呢,这事情多么可耻呀,还不要说她竟然那样子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那样的袒露出两个肥大圆润的奶子,叫唤着撕扯那个男人。春花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

她解完手悄悄地回到地头,休息的人大多数下了地。春花看看还在休息的人,尕朵朵看着春花直笑。春花觉得脸上发烫,脸一定红红的。尕朵朵扯着嗓子问:“春花,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春花没有搭话,赶快钻进地里去摘棉花。大朵大朵盛开的棉花怎么就像月红那晃动的奶子,春花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脸更加红了,这算什么呀。但她一点不觉得月红坏。又想月红的奶子怎么那么大,那么白,真想摸一摸,手指头却不小心被扎了,钻心的疼。一下午,春花像掉了魂似的,总让棉花壳给扎着手,手下面也慢了。她隔了白花绿叶的棉花看月红,月红摘得好快,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春花下午没有摘多少棉花,尕朵朵最关心她了。帮春花把棉花过了秤以后,就撵着春花问她今天下午怎么了。春花说没有什么,我好好的。

晚上吃过,春花几次看月红都很正常,又洗又涮,又说又笑。睡下后,春花总觉得怪怪的,觉得很闷很热,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反复放映,尤其是月红那对奶子,一股冲动或者渴望,使她太想摸一摸。月红看着不住地偷望自己的春花,骂道:“你这死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怪怪地看我?是想妈了,还是想男人了,还是想娃娃了?”春花已经习惯了月红的刀子嘴,她把自己向月红身边靠,一只手伸进了月红的被子。月红还以为她来挠痒痒,笑着骂:“拿开你的骚爪子,我什么时候有痒痒?”春花悄没声息,一把却按在月红的乳房上,一股热浪顿时冲击了她,她的手颤抖了,身体颤抖了。月红不提防这丫头会这样,她一把抓住春花的手,一边大喊:“死丫头!”一边用自己的手去抓春花的胸脯,春花急了翻身趴在床铺上。月红以为春花在闹着玩,这些女人们是很疯的,她们这样闹的时候春花总是躲得远远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月红羞春花:“是不是想文兵了?想那个了?”

春花却用被子蒙了头再不发一声,装睡死了。从这一天开始,春花觉得自己有一点什么想法,但总又想不明白,她偷偷地摸自己小小的乳房,心里一层一层的热浪撞击着,但她一点没有想起过文兵,还有孩子。

从这天后春花中午解手的时候都要看一看月红在不在,如果月红在或者已经上地了她才去,但她又渴望看到月红那姿势,那白白的身子。

尕朵朵殷勤地帮这些大嫂大婶,帮春花,成了这群打工人中人气最旺的人。春花渐渐的胆子大了,开始也和别人开点小玩笑,或者那些媳妇婆姨开很露骨的玩笑时她也不再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会跟上其他人一起笑起来。

尽管一天摘棉花很累,但这丫头一天一天奇特地出脱了,就像那不显眼的花骨朵一下子开了花。脸丰满了红润了,身条子突然扯开了,不觉一下子窜了个头,胸脯里那小小的两团棉花疙瘩也一下子像发面团胀大了。这一切悄悄地变化着。

这一天下雨,不能摘棉花了。这一群打工的婆姨媳妇就又洗又涮把本来的阴天弄得更加湿漉漉的。春花也洗东西,洗头。尕朵朵把他的脏衣服抱来找月红给他洗。月红骂他:“滚得远远的,你又没有伺候过我。”尕朵朵嘻嘻笑着把衣服丢在春花的铺上,说:“有善良的人哪,春花,你帮我洗了,我带你去镇上逛。”春花把那些脏衣服放到盆子里开始洗起来。月红骂春花:“他嘴上甜,你就信,你这傻丫头叫他骗了。”

洗完东西的婆姨媳妇都不想休息,想去镇上转转,看看新鲜买点吃的穿的。她们冒了雨就出去了。月红喊春花,春花说她要睡觉不去转。人都走了,春花把房子收拾收拾就上到铺上脱了衣服睡了,她真想睡觉。这一个月,春花是真正累了苦了。但她又不觉得苦,在身体很累的时候,心里却是一天比一天舒畅,她的眼睛慢慢地发现这世界多大呀,她再没有在文兵妈妈眼睛下面的局促不安,也没有在文兵的爱护下那种忐忑胆怯了。说心里话,她真的很怕文兵的妈和文兵,她不敢笑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和别人聊天。文兵妈总是把她关在自己家院子里,如果文兵去地里带了她,她又不能离开他一会儿。她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被这家人保护着。他们给她买衣服买鞋子都不问她就买来了。春花出门看到那些小媳妇大姑娘穿的衣服真好看,看到月红穿的衣服又怪又美气,她多想自己去镇上商场里看看,自己去买一件,但她不敢说。

春花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她又悄悄地用手去抚摸自己的胸脯,她的脸上泛出动人的红晕,她轻轻地抚摸,惊讶地发现这小小的馒头怎么大了。她下意识地撩开被子看,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春花,春花——”正在这时候,尕朵朵叫喊着一下撞了进来。春花吓坏了,慌忙用被子蒙了头,大声喊:“你出去,快出去,谁叫你进来了!”

尕朵朵才不是听话的人,几步到春花的铺前伸手就揭被子,“你不逛街去,这雨下午也不停,晚上好好睡。”春花死死拽住被子,喊着,“你出去,你出去,快出去!”尕朵朵看到春花满脸通红,像搽了胭脂,眼睛羞涩慌乱又骄傲,他乐呵呵地出去了,站在门外开玩笑:“是不是脱光了?小丫头这么不害臊,大白天的脱精了睡。进来个狼怎么办?”春花赶紧穿了衣服出来,尕朵朵竟然拿了一把伞,春花撑了伞,尕朵朵一手拉住春花,一手环抱住春花。

他们走在通向镇子的路上,雨绵密地织着网,把他们温柔地包裹了。田地四野静悄悄的。尕朵朵熟悉镇子,领了春花进了这家服装店,那家饭馆,俨然是小两口。春花很奇怪怎么没有碰到其他人。尕朵朵才说,领春花到远些的一个大镇上了,那些人是不来的。他们一家家店铺进去出来,尕朵朵给春花瞅了像电视里那些女孩子穿的衣服,春花看着喜欢,就买了,但尕朵朵抢着付了钱。尕朵朵还给春花买了她看上的一个漂亮的发卡,上面镶满了亮晶晶的水钻,要三十多块钱。春花可不想占别人便宜,但尕朵朵执意要买,还说春花怎么还是小心眼。尕朵朵还和春花进了一家照相馆,让她看那些仙女样的新娘子的结婚照。给春花照了好些照片,换了好几套衣服,春花高兴得像个孩子。

春花穿着买上的新衣服回到冯大妈家时,其他人都来了。月红先一把拉住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你跑哪里去了?”

春花有点局促,但穿上喜欢的衣服的兴奋马上就战胜了一切顾虑。她说:“我去买衣服了。看这衣服好看吗?”那些媳妇婆姨就都围住春花看,春花把买的其他物品都摊开在铺上让她们看,说价钱。月红冷冷地站在门口,两眼直直地盯着春花。

月红等春花上厕所的时候跟了出去,问她和谁买衣服去了,到哪里买去了?春花说是和尕朵朵,衣服都是尕朵朵给买的。月红就问尕朵朵为什么给你买衣服?春花笑了,说他对我好嘛。月红就问,你对他好吗?春花又笑了,怎么不好,他的衣服不是我给他洗的?月红问他对你还有什么好,春花就说给我提袋子称棉花呀!月红问,那他对你说什么了没有,对你动手脚了没有?春花知道月红问的是啥事,她脸腾地就红了,说他什么也没有说。

月红首先发现了春花的变化,这个脱了壳的小雏鸟在不知道任何男欢女爱的情况下生了两个孩子,现在突然像见了风的麦苗拔了节地长,一下出脱得俊俏水灵丰满了。不但她脸上挂了笑容,活泼了,更重要的是月红惊讶地发现这丫头胆子也大了,敢和尕朵朵动手动脚打着玩了。每天晚上收工他们两个要么就会走在其他人的前面,远远地把别人甩在后面,要么就磨磨蹭蹭的,远远地落在后面。

那天晚上回家走半道,月红想起她的衣服忘在地头了,就折转身去拿,却和春花尕朵朵撞了个正着。尕朵朵这坏小子,他把春花现在哄得五迷三道的。春花在前面跑,尕朵朵在后面追,两个人哪来那个力气。春花这丫头跑得真快,忽然跑到路上忽然跑到棉田,害得胖子尕朵朵气喘吁吁,不停地咋呼:“抓住你小心我吃了你。”月红看着他们两个孩子一样,笑着骂道:“你们两个小鬼就这么闹腾,一天吃了什么高兴药?”春花一愣神就被尕朵朵逮住扑倒在棉田里。两个人抱成一团在棉田里扭打起来,两个人翻来滚去,又叫又骂,四只手你来我往,看得月红哭笑不得骂着“冤家”,赶快去找衣服。

春花被尕朵朵压在身下,她拼命挣扎,骂着,“死胖子,死胖子,你想压死我呀。”尕朵朵一松劲,这春花骨碌一下翻身骑在尕朵朵的身上,尕朵朵猛然一把就把春花拉倒在自己身上。两只鼻子对着,四只眼睛对着,春花臊了个大红脸。赶紧翻身,却被尕朵朵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一张嘴把春花的小嘴巴含在里面了。春花突然打了个寒战,她浑身发热,尕朵朵下面那个东西硬硬地顶在她的肚子上。

春花紧紧地抱着尕朵朵,一张圆脸就像一朵怒放的桃花,眼睛里是火还是星还是水。尕朵朵不停地在她的脸上小鸡啄食一般亲着,两只手却在春花的毛衣下面贪婪地揣摸两只欢蹦乱跳的兔子,这对兔子让尕朵朵爱死了。他对春花说太像他妈妈在过节的时候蒸的白白的发发的寿桃。春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学月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骑在了尕朵朵身上,在慌乱中她还刻意低头看自己的胸前那对兔子,这对小兔子长大了。春花想起那次看了月红后自己心里那个难受,想起晚上摸月红的乳房的事,不禁笑了起来。她问尕朵朵见过其他女人的吗?尕朵朵说见过。春花松开抱着尕朵朵的手捶打起来。尕朵朵忙说:“是电视上。”春花再问除了电视上的以外呢?尕朵朵说也见过。春花举起拳头,尕朵朵忙说:“但有衣服挡着,不像你的看到红嘴嘴。”

月红拿了衣服追上春花他们俩的时候,看到尕朵朵竟然把春花背在背上,两个人又唱又笑。月红是什么人,她隐隐担心的事发生了。她不怕他们有这档子事,而是怕春花动了心思开了窍。月红是知道无论什么人都会有爱情的。但看到春花这样子又想起自己的那些青春灿烂的日子,就又为春花的命悲叹惋惜。那天晚上月红想到春花怎么办,但她绝对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春花那天晚上一直想着棉田里的事,突然有一小会儿想到文兵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咬住了嘴唇。当她三年前被他们买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她吓得直哭,可文兵把十七岁的她轻轻就压在身子下面了,她疼得直喊,那个男人却乐得直笑,只顾自己喊着:“我是男人了,我会有后了!”

尕朵朵就像一块糖一样粘在了春花身上,成了春花的影子,整天和春花说说笑笑。他给春花说他家的事,说他们家的地,说他们家的牲口,说他们家的机器,说他的母亲,说他的父亲,说他的妹妹,说他自己,说到哪里打过工,干过什么活。春花有时候就想,这些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月红开始注意春花和尕朵朵了,只要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月红总会去插一横杠,要么把春花拉走,要么把尕朵朵使走。但她在春花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让她有点怕。她想无论怎样必须要把春花看回家。

头花二花摘了后,摘花速度就开始慢了,一天走的路多,跑的亩数多,但摘上的花的数量就少了。人也开始松了劲儿,干活就有点吊儿郎当了。这天中午吃过饭,大家都不想动身,就在地埂上坐着说闲话开玩笑。说到了回家,估算每个人能挣多少钱,说要买点新疆的特产给家里的人带上,有的说要背个好棉絮回家。尕朵朵就问春花想买些什么,想给家里带些什么。春花想了半天不知道要买什么,也没有想过要带什么回去。“给两个娃娃买套衣服吧?”月红听了尕朵朵的话,就给春花拿主意,“两个月不着家了,其他人就算了,买东西多了也不好带,但两个小孽障可得给买套衣服,这娘两个月了不见娃了,再买些吃头。”春花看了尕朵朵一眼脸一下红了,忙低下了头。尕朵朵以为是月红给自己的孩子买衣服,再没有问。他看到春花红了脸还以为这丫头想起那天的那事羞了。

活不紧,最后几天了,大家就去镇上买东西准备回家。这天春花说不去摘花了到镇上转转。月红说她们两人一起去。春花说尕朵朵借了摩托车带自己去。月红就说,早点回来。

尕朵朵骑了房东家的破摩托,他穿得簇新,春花坐在后面,他就把春花的手拉过来抱住自己的腰。尕朵朵把车骑得飞快,春花紧紧抱着他,兴奋地大叫。他带春花到一个湖边,好大的一个湖。湖水深蓝深蓝,风吹过细密的波纹铺过来又铺过来。四周是白杨树林子,树上的叶子有些掉了有些还没有掉,四周静悄悄的。

春花怪尕朵朵到这来干吗?尕朵朵说想死我了。春花骂:“真坏!”两个人早已经抱在一起滚倒在地上了。

尕朵朵帮春花穿上外套,拉春花坐下,一脸严肃地对春花说:“我有话要对你说。”春花从来没有看到尕朵朵像今天这样严肃地板着脸,很像个男人样子。她还笑笑地问:“你想说什么?”尕朵朵眼睛盯着春花的脸问:“我们怎么办?”春花吃惊了,“我们?什么我们?”

尕朵朵瞪圆了眼睛,“是啊,你跟我回我们家,还是我跟你回你们家?”

春花吓住了,“你说什么?到你们家?到我们家?”

尕朵朵说:“难道你没有想过,再几天就走了,就这样分开各走各的。你不喜欢我,那怎么和我做那事儿?”

春花知道尕朵朵喜欢自己,她也喜欢尕朵朵。但她不知道尕朵朵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别人家的媳妇,自己结了婚,自己有孩子。她一下懵住了,这怎么办?尕朵朵抱住她摇着,“春花,你不喜欢我?春花,我爱你呀。我要和你结婚,我是真心对你好。”

春花哭了。她告诉尕朵朵自己的事。尕朵朵一脸的沮丧,春花安慰地抱紧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扑扑乱跳的胸脯上。

下午两人回到冯家,都蔫头耷脑的,什么都没有买上。月红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春花眼睛就红了。两天了尕朵朵没来缠春花,也不见他的面。月红感到奇怪,就问春花,春花说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月红心里轻松了,看来是尕朵朵知道了春花的事,这个傻子,竟然不知道人家都两个娃了。但这尕朵朵也真是可怜,因为春花本来就小,谁又能看出来她结了婚有娃娃呢?

大家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车票也买好了。月红看着她带来的几个人,她们都把挣上的钱打到自己男人开的账号上,各人身上只带了一百多块零花的。春花也把钱打给文兵了,她挣了两千八百多呢。看到春花把钱打过去,月红的心彻底放到腔子里了。

终于回家了。车站上人山人海,西上摘棉花的人又都回家了。月红领着她的人马围了一个小圈,把东西都放在中间。尕朵朵也说要回家了,月红问他家是哪里的,他说和你们一样。几天来他总是这么个闷样子,也不和春花闹着玩,也不说话。

车来了,背上背的肩上扛的,大包小包,大喊小叫的,人们一窝蜂地向检票口挤去,你推我搡。出了检票口,月红点自己的人,都在,她就喊:“看着跟紧,不要走散。”

车进了站,人们从这头跑到那头,从那头跑到这头,每一个车厢都满满的,每一个门子上列车员都说“满了,到后面去”。

车走开了月红才把自己的行李塞到洗手池上堆满的行李上。她终于松了口气,她想应该都上了车。但现在,她能看见的只有一个。大家跑来挤去就跑乱了,这不急,等车开了人们都安静了,她可以挤过去各车厢找。其实不找也不要紧,她们到站了会下来的。

月红在下了车后就知道自己被骗了,被尕朵朵和春花骗了。下车后其他人都等在候车室外的大院子里,惟独不见了春花。去厕所里看,没有。到车站候车室各处找,都不见。大家都急了,说是不是睡着了没有下来?月红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说不用找了,这丫头跟上尕朵朵走了。她知道她回家去免不得挨骂,但她的心里忽然又有无限的轻松。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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