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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三篇

2009-12-09石红许

辽河 2009年11期
关键词:辛弃疾

石红许

望塔

塔是一座城市古老的灵魂,它见证了这座城市经历岁月的洗礼走到今天,在强力推进的城市建设中,它像一位耄耋老人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远去的背影里有一些东西总是让人感怀、伤感。上饶城西信江畔耸立一座奎文塔,又名龙潭塔,我多少次在它的周边徘徊、徜徉,听信江浪花拍打堤岸,还有鱼虾的喁喁私语,却从来没有上去过,塔门常常是冰冷地紧闭。

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人都快憋出病来。终于迎来一个特好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真想把身子剥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个通透,坐在老行署大楼上班早已心不在焉,连电脑也懒得打开,沉寂了一个漫长雨季的心怕是收不住了,正琢磨怎么去拥抱阳光时,恰好施建卫在楼下打来电话,催促我下去兜风。年前他买了辆别克新车,一有空闲就要拉上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体验有福同享。拉开车门,里面还散发着新鲜的出厂的气息,我问味道怎么这么浓,建卫脸上就洋溢着大腕的表情。

出院门拐弯,直奔滨江大道,载满一车阳光,谈笑间就来到了双塔公园。建卫说中午安排在奎文塔下吃饭,压轴节目是登塔赏景。今天真是锦上添花,了却我多年来的一个愿望!吃饭地点选在一间保安工作用房里,菜是守在这里的一位姓黄的保安特意从不远处龙潭村一小馆子店炒的,我有点过意不去。黄保安年龄比我大,我自然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他春光明媚。后得知,黄大哥是施建卫的姐夫。菜很丰盛,有炒带鱼、鸡腿、新鲜鱼子、酸萝卜炒蛋皮、特色腌菜烧豆干、小白菜、炖咸肉,都是我喜欢吃的菜,餐具则五花八门,有快餐盒、一次性筷子,还有箪饭筒、小青花碗、蓝边碗、啤酒杯……全部放在一张陈旧的小方桌上。黄大哥神情歉意,说将就着吃一餐,就这条件。说实话,我觉得很满意了,尤其喜欢这样古色古香的平房,喜欢这样简陋、质朴的氛围。经不住盛情相劝,我居然接受了大半杯地地道道的信州春。

与几年前来这里相比,茅草丛生的奎文塔周边栽种了整齐的树木花卉,有映山红、修竹、白玉兰、樟树、松树、樱花等,塔下房子错落有致,全是仿古建筑,秦砖汉瓦,飞檐翘角,不远处还有一座五层的五桂塔,遥相呼应,构成了初具规模的双塔公园,典型的江南袖珍园林,成为上饶市民休闲、垂钓的好去处。每逢晴好天气,市民三三两前来赏景、散心,早晨或傍晚,跳舞、唱歌、习武、读书……此起彼伏,小年轻也相约幽静处操练情感。

黄大哥是个爽快的人。一餐饭还没过半,在酒的催化下历史问题全部交代,他下放当过知青,后上街分在上饶茶厂,再后来下岗,再就是如今在一家保安大队当保安,负责奎文塔一带的治安工作。他还喜欢吹笛子,能吹皱一池春水,我也是笛子的痴迷者,于是由笛子曲《扬鞭催马运粮忙》展开,我们之间的话题又多了唠叨的内容,令施建卫徒生羡慕的份,几次以说“吃菜、喝酒”为由头岔开话题,满桌弥漫着愉快、轻松。

奎文塔虽几经修葺,但历经岁月风雨剥蚀,又由于一些游客缺乏文物保护意识,经常在塔内抛撒垃圾、留下“到此一游”之类的刻画,经管理部门的批准,才将上塔的门封起来,黄大哥说,锁也常常被人为弄坏,现在只好用铁丝钮起来,还特意多加了一股铁丝。酒足饭饱,黄保大哥便找出老虎钳,足足弄了十几分钟才将塔底的门打开。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借着微醉,猫着腰先上二层楼,第三层墙壁上镶嵌有两块石碑,上记述了重修的塔记,只能上到第五层,像座炮台,有几个瞭望哨口,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能鸟瞰城市,东边是上饶城区,西边是上饶县城,城市拉开框架的剧幕在信江岸边粉墨上演,高楼在阳光的照射下鳞次栉比,碧蓝的信江绕城浩浩荡荡西去,两边公路的车轮滚滚取代了当年的桅杆帆影,唯见江水天际流。

在塔上,我突然发现砖上原本就刻有以人的名字打头的厂家,诸如杨兆麒厂、陈必旺厂、廖光年厂等,以及建造的年代为嘉庆十九年,均是楷体。之所以砖上刻名字,是否是这些人的善举呢?我想应该是的吧。看来奉献之举古人早已践行,不经意间我对自己的民族又多了一份了解和崇敬。

站在奎文塔上,我在思索。塔是时间的站台,季节轮回、花开花落,繁荣、衰败在这里一页一页掀开、撕毁,多雨的季节让我愈加忧郁而多愁,每天被冷雨长长地裹挟,天空没有一丝要歇息的意思,以致进入了一个非常困惑的状态,心情很糟糕,浮躁,矛盾,心像一根拨动的琴弦难以静下来。半年多时间来,借钱、装修、搬家,已是晕头转向;提干、职称、评奖……应接不暇。其实,我还是太在乎身外之物了,这些对我来说是个致命的弱点。一度误入官场,没想到带来如此深远影响。面对物欲横流,我如何掌控风不止而树自静呢?不日前,与永旺坐在茶楼下棋、聊天,我还自欺欺人地劝说:清心寡欲,与世不争,无为而治。可是,世上能有几人做到?奎文塔有如城市的智者,迎来送往每天都在眼皮底下演绎,“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站在奎文塔上,我想了很多,心胸如江面波浪一样渐渐开阔、明朗起来。感谢施建卫、感谢黄大哥,提供了我亲近古塔的机会。当然,尤其要感谢阳光下的奎文塔,静静地守望着川流不息的信江,淡泊的胸怀映照着我的思考。

由此,我相信塔是有生命的,选择一个月夜,我要与奎文塔对话,借助它的温度打开我的心结。回去的路上,阳光高悬,我依然坐副驾驶的位子。

大江远影

有一些背影足可以感动几千年、几万年,如同从雪山踏歌而来的长江,每一截都澎湃着灿烂辉煌,涛声起伏,在那浪花里,闪耀着华夏子孙筚路蓝缕的背影。

年少读书时,死记硬背《京口北固亭怀古》,我对辛弃疾老先生居然没什么好感,暗地里骂了他好多句“老头子”。现在回想起来,只怪小子我当年历史、地理知识的浅薄,汗颜曾经年少轻狂不晓廉颇老矣

一次笔会把我指向镇江,才知道自己一不留神涉足辛弃疾驻守过的京口大地,忽然想起那阕永遇乐,再次翻出拜读,感觉大不一样,我被辛弃疾的气派、才华、胆略所折服。“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在当时的情形下,追怀褒贬,借古喻今,怕是也只有披盔甲、握椽笔的辛弃疾才能写出如此有铮铮铁骨的词章来。“老头子”的形象在我心目中越来越高大、伟岸,而且还有一些亲切,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

我与辛弃疾是有缘的。我本在鄱阳湖畔的一个乡村中学教数学,偏偏不务正业要与文学卿卿我我,才有了后来进入信江畔的上饶,滥竽充数文艺界。上饶是辛弃疾后半生的寄寓、归宿地,“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晚年,他受命于临安,从带湖、瓢泉出发北上知绍兴、镇江,在京口抗敌时写下了气吞万里如虎的《京口北固亭怀古》,应有上饶秀美山水的滋润,当然,更有浩浩荡荡长江的洗礼。

走在镇江西津渡老街上,小心踩踏西津渡湿漉漉的青砖路面,拨开历史的烟尘,我想起另一位南宋词人、音乐家姜夔,他是我八百年前的鄱阳乡长。他无心留恋京口虚伪的繁荣,怀怆然坐船到对岸扬州城去,心痛维扬一派废池乔木。时空拉回现实,润扬长江大桥雄跨大江,假如姜夔还在,他就用不着在冷月无声里顶寒载雪候船解缆。我很想去对岸看看,二十四桥边的红药是否还在,真想捧一束献给我孤独的老乡?我没有去,其实,我是不敢去。每次读《扬州慢》,我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与会人员相约去扬州,我悄悄地选择了逃避,我担心我会陷入无边的悲悯情怀里。隔江遥望,道一声对不起,我的布衣白石道人。

西津渡街道两旁有古色古香的明清店铺,还有唐宋遗迹,旌幡招展,走过救生会、昭关石塔、观音洞、铁柱宫、小山楼……润州作协何春华一路介绍,当年渡口商贾辐辏,其下是开阔的江面,千百年来,长江几易其道,这里衍变成民居,然古码头遗址、一眼看千年的历朝古街路面还依稀可辨。

所有借天然屏障筑起温柔乡的王朝注定是走不远的,长江是把双刃剑,它既是一处浩瀚风景,又是一道军事天堑。大江东去,辛弃疾和姜夔,如飘摇南宋江面的两根桅杆,扯起多少追思的风帆,任凭他们用文字或刀剑力挽狂澜,终究没能阻止偏安一隅的悲歌。懦弱的王朝早已远去,但是这两个不朽的名字依然闪耀在中国文化历史的册页里,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民族气节、脊梁的动人的符号。

车上润扬长江大桥观光,在“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恢弘背景下,我眼前幻化出两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辛弃疾和姜夔,一个刚毅,一个清瘦;一个雄浑,一个清刚;一个豪放,一个婉约。他们在沉重的叹息声中忧愤远去,可歌可泣!

长江,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源远流长,从远古奔来,养育了多少华夏子孙啊,你应该为有这样的背影而骄傲。也正是无数个这样坚实如磬的背影丰富了你的泱泱大度,屹立在世界的东方,书写着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赤县文明。

相约柘港

柘港,有我的学校,在那里度过了三年耳不闻外而值得留恋的时光

已基本找不出学校当年的轮廓,学校向四周扩建,范围至少大了一倍,楼房取代了平房,幸好后山一棵分杈的大樟树还在,不知道是否还记得一个少年清早站在这里低吟浅诵,因为语文老师的告状,害我背了一个学期的唐诗、作文,《唐诗一百首》是父亲从公社书店里买的,作文书是县教育局油印的课外读本。严厉、固执的父亲并不卖数学、英语屡次为我挣了100分的面子。如今我偶尔忝为散文或许有这棵樟树的功劳,文学的启蒙难道是在这里无心插柳的?樟树伫立楼房间,学校在樟树蔸下用水泥、瓷砖围砌了起来,像城里的花坛,仰望依然高大、茂密、慈祥的樟树,我虔诚地站在树下,让少年时玩伴范晓波数码了一张。

去柘港,和远在南昌的晓波相约才成行。电话里,他告诉我他在婺源拍油菜花,我说我在湖口石钟山叩寻宋时的钟声,于是一个从东、一个从西出发,奔向同一个目标——鄱阳县柘港乡。晓波在那里读了三年小学,我读初中,某个暑假过后,晓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柘港,我没胆量去问他的妈妈我的数学老师。再次相见,是三年后在鄱阳镇五一路某个巷口,那时我读师范了,晓波已长成大小伙子,胡须开始在他的脸庞、下巴蠢蠢欲动,找不出他儿时光嫩、圆润的娃娃脸。随后,晓波的名气像他的络腮胡子渐渐在全国蔓延,成了诗人、散文家了,我则经历繁复,乡村教书、县报记者、政府秘书、晚报编辑,修成而今某文学院的主持。别梦依稀咒逝川,从柘港走出有二十七年了。儿时的纯真岁月结下的情谊是无瑕的,这么多年来,我和晓波一直保持着不淡不浓、不紧不慢的交往,在一起,谈论得最多的话题大都是文学以外的事情。

本来晓波意思是我们自己解决食宿问题,说完全是私访行为,不去打扰他人。因乡里书记、党委委员等几个都是我的同学,我执意要用电话试探热情,不出所料,乡里非常有诚意地安排我们吃在乡食堂、住柘港宾馆,我认真地对晓波说,乡里的安顿算是省委接待客人放滨江宾馆的规格了。对乡里的款待,我们都很知足,毕竟我们无须微服,也不是荣归故里。

柘港中学外的平缓低矮丘陵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依然长满了茅草、零星的马尾松,还有一些的杂树。其中有一棵树,春风一吹,满树银花摇曳出它生命的最美华章,与周边灌木相比,独树一帜,还以为是杏树闹春,走近一看,原来是树叶,我叫不出什么树名。晓波不放过这棵树给予的表演按快门的机会,那个上午,他不停地变化姿势和角度似乎想要通过相机镜头探寻贫瘠的山丘上何以长出如此动人的景观来,一如我在想不名的柘港何以诞辰散文界的一匹黑马范晓波来!

阳光灿烂,惠风和畅,一只叫天子在头顶像个不知寂寞的疯子,自言自语了整整一个上午,山坡显得异常空灵旷达、鸟语花香,我对声音的敏感胜过对事物的思考,斜倚在软草地里仰望湛蓝天空上那只悠扬的歌者,什么都没去想。晓波对色彩的兴趣表现在相机上,离开了叶子如银花的树,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左边是一块盛开的油菜地、中间是开垦的土地露出新鲜的红壤,右边是嫩绿的草地,黄、红、绿三色块,正好有一头黄牛在吃草构成画面的中心,有静有动,那一幕情景让他惊羡不已,喊我过去欣赏,说美好的东西往往就在身边,就在普普通通的日子里。

山坡与柘港中学对视,操场已经延伸到山坡的边缘。学校怕是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父亲是学校高中毕业班数学把关老师,当年我可是在这里住了三年啊,连周末都住在学校,快三十年了,我的老师最年轻的想必都快退休了,我没有去惊扰他们,或许还有一点羞涩。走过学校东边那口小水塘,岸边菜地里,有老师家属在侍弄,他们注意到我们了,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警惕。我想告诉他们,我们只是故地寻梦,缓慢地踏着怀旧的节拍做一些追忆,仅此而已。哦!那一张旧饭票,假如还在我的背包里,是否能走进学校的食堂吗?那一张旧饭票,当年何等地位,在学生和小摊走贩间达成了默契,兑换校外混水塘李家人熬制的让人口馋的米糖……

一个上午的漫游,我彻底掉进了记忆的深渊,叫天子就在头顶悠扬歌唱,在铺满阳光的草地上,回望陌生而又多么亲切的地方,我的眼里滑过一行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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