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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培短诗八首

2009-12-06

雪莲 2009年1期
关键词:房子

庞 培

庞培短诗八首

庞培

秋歌

到一个空的房子里,去收集秋风

收集白昼遗落下的珍珠

田地的黑白,天空的几何形

像烟囱收集地平线的野火

农民在焚烧的火堆旁过夜

收集暗夜的咳嗽

收集唱片静止的风暴

收集一只舞蹈的白鞋,悄然

踮足

也收集那里有裂痕的月光

我是那月光深处的婴儿

孕育我的母体是一只被弃的舞蹈鞋

窗前,话语冷却

心曾稚嫩

心是一只尘封的女鞋

收集小路尽头,恋人们到达时的荒凉

收集春的会面

月光孤零零的旋转

最后的夕阳像是被沙埋住了

匆忙中他用一页诗稿,盖住了夜

旧宅

房子在写诗,而不是住在房子里的人

我感到震惊:我在这幢房子里住了二十年!

也许,一幢被废墟环绕的老宅

一处荒凉的天井后院

一口被填没的井

才真正目睹了我们的时代

当你走进空荡荡的房间

你可以看见:椅子在苦思冥想

房子受难,以成就

白日之伟业

一幢普通公寓楼,是门窗在经历春夏秋冬

而不是进出大楼的那些男女

他们理解的修辞学,不及

几经修缮的电表箱、楼梯扶手

大白天光线如此微弱

我起身去上卫生间

听见埋在墙内的水管在嘀咕:往昔!往昔!

在书房

要让书发光

让字句沉默,沉入黑暗

仿佛头顶有千尺的地层

我呆坐在椅子上

听风把千古的悲愁一页页吹开

听一册册书渐渐积贮力量

它们慢慢起身

在一种诗的力量里获得新生

彼此迎迓,相亲相爱

积贮起黑暗中的力量

我眼见其中的一本,如同朝阳

在云层中喷薄而出

我眼见露珠、绿叶、花丛

纷纷挣脱开字纸的束缚

变成啁啾的小鸟

变成险峻的山崖

变成一名夜班工人

脱下来放在门前的皮鞋

自来水管里的水声逼视着生活

刚开启的电脑屏幕逼视着生活

记亿变成复杂的图样

变成异乡旅馆的一柄牙刷——

我听见一册册书,屏息静气

等候灵魂的到来

等候青年中最年轻的心跳

少年中最黑的眼神

一动不动。未打开的书形同化石

当它们远离人类的手掌

那些往昔的爱情注定无法温暖

无法回到我们奔腾不息的血管

书是接踵而至的海浪,

如同飞翔中鸟儿的翅膀

记载下阴谋,记载下被杀戮

记载下未及言表的天真

整间房子如同荒凉的海滩,静悄悄地布满

人类的表情

在无人到达的角落分明有着

“突突”跳的心

一册册书——彼此依靠——那最后的依靠

它们身后不再有新的理解力,不再有海洋

陆地

不再有人的肩膀

它们身后就是永恒、黑夜、深渊

无尽的被遗忘——

没有名字,没有出生地

没有值得一书的生平

是你们中间的陌生人,一艘夜航船

一盏孤灯,一声汽笛

一个幻像

伸手可及

一种开灯之前的停顿

一阵门前飘拂的细雨、冷雨

秋耕

田野仿佛被薄雾擦拭过

黑夜像珍藏信物

像保存一件圣器一样

把村庄揽入怀中

周围蜿蜒的田埂

是捆牢这件圣物的绳索

十一月初冬的大地

吐出秋耕后第一口呼吸

雨慌乱地下着

仿佛一个女孩子不知所措

突然尝到亲吻的滋味……

在窗玻璃上

在乌云、相聚、局促的爱抚

磨损的手指间,雨

充满离别的,惊恐——

树。男人的裸体

露出暗褐色的疤痕

冬日

楼房仿佛沿着碧蓝的天砌就

一辆电瓶车急驶

骑车者是名黑色女性

冬天,行人摆动的手

是白的

街边长着一棵仿佛移自非洲的树

婴儿车瑟瑟发抖

哺育人生的是那沿街呼啸

无名的寒流

除夕

夜晚,仿佛一颗露珠,垂在村落上空

猪栏里

十三只小猪,围着一头母猪,哄抢奶汁

是一幅静谧星象图

户外,北斗星勺高悬

新年照彻每个农户的心,直至靠墙排放

各样农具上的粘土

金黄的稻柴

天黑得已经看不见炊烟

所有颜色里,只有黑色和红色还活着

红色是农家房前的春联

黑色里有点蓝——丰富的深紫浅灰……

属于原野上如梦如幻的河流

属于冻土带骨节粗壮的田埂

属于天地间飒飒生长的灵魂!

在婺源

在婺源,雨是古老的农具

镌刻在岩壁上湿漉漉的农家乐

沿山体下滑

烧炭人的烟

自乳白色的山腰冉冉上升

一枚枚种籽笔直射向

村头上千年的古樟

村落从牛鼻里穿过

偶尔有一头未满周岁的小牛,撤着欢

滑倒在田间青石上

泥泞纵横

溪流潺潺

空无一人的旅行车窗,凝视

长满了铁锈的孤独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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