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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往事

2009-12-01庞文梓

阳光 2009年12期
关键词:芳菲

庞文梓

漆黑的夜色中,亮着点点火光,这是挂在院子里和大门外的灯笼里的灯火。芳菲从婆家出来,向自己居住的家院走去。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吃年夜饭的时间,家里热闹家外冷落,芳菲行走在冷寂的村道上,显得孤苦伶仃。走到大门前,芳菲突然看到吊在大门檐下的灯笼下,有一个身影正在低头徘徊。芳菲吃了一惊。随即,她看清了低头徘徊的人是旺生。芳菲一声没吭,进了大门。旺生跟进来了,随后给大门上了闩。看起来轻车熟路,早有默契,其实,这是旺生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走芳菲家的大门。

进了家门,芳菲没说话,拿出一瓶酒,用酒瓶示意旺生坐在炕上,和自己一起喝酒。于是,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悄没声息地喝开了酒。芳菲心中痛苦,不过她不想再向旺生诉苦。她从来没有喝过酒,今年的这个除夕夜,她只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喝着喝着,旺生眼里的欲火燃烧起来了,火辣辣的、色眯眯的、贪婪的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芳菲。芳菲一怔,心突然激跳起来了,低垂下了头,同时用双手捂住了脸蛋。芳菲觉得浑身都被酒精燃烧起来了,难受得很。

看不见那张柔媚可爱的脸蛋,旺生脑海突然冒出即将失去她的念头,不能再放过她了。旺生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搂拥着把芳菲按倒了。两堆干柴,就这么燃烧起来了。他们互相亲吻,互相抚摸。终于,他们融为一体了。

旺生从芳菲的身子上滑下来时,意犹未尽,一只手恋恋不舍地捂住了芳菲的乳房,柔软、光滑,那感觉依然非常的好。

激情过后,芳菲火热的头脑清醒了。她的脑海冒出了佳路的影子。佳路英俊的面容渐次清晰。这是一个她真心爱着的人。她对他日思夜想,盼望着一年一度的假期早早到来。可是,今天她却把身子给了身边的人。她无脸再见到佳路了。想到这里,芳菲猛然把旺生的手从乳房上推开,狠狠的手劲显示出了自己的不愉快。

你怎么了?旺生柔声问道。

我对不起佳路。

旺生沉默了。芳菲爱着佳路,这是毫无疑问的,若不,他们早就睡在一起了。他和芳菲是高中时期的同学,经常一起下乡帮助农民秋收、修梯田,一起在支农宣传队下乡演出……高中毕业后,俩人就各奔东西了。芳菲和佳路结婚后,才晓得他就是吴山村的。佳路在部队上服役,芳菲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他毫不犹豫地来帮助她。俩人越走越近。然而,芳菲对佳路的感情很深,芳菲的那扇心灵之门,从来没有向他打开过。今天,芳菲终于打开了自己。旺生说:你们家的人,谁能对得起你?

佳路。

佳路?旺生不以为然地笑了。他佳路要是真心对你好,他们家的人也就不会这么歧视你了。

旺生的话激怒了芳菲,芳菲呼地一下子滚出了被窝,又扯过来一块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旺生想钻进芳菲的被窝,芳菲用身子压住被沿,双手揪住被角。

你走。

出了这个门,也许再没有今天这样的好事了。旺生想。

你走。你还要怎么样?!芳菲喊道。

芳菲动怒了。旺生从来没有见过芳菲发这么样大的脾气。芳菲的性格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旺生只能走了。

突然门外的锁环轻轻响了几声。

两人同时惊呆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外边没有响动了,旺生低声说道:“我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弄锁环。”

芳菲也低声说道:我也听到了。你快走吧。

你怎么办?

你不要管我。

捉奸捉双。只要自己走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旺生这样想着,慌忙穿上衣服,跳下炕。旺生走到门边拉了拉门,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回到炕楞边,惊慌地说:不好了,有人把门锁住了。

这时芳菲也下了炕,浑身颤抖起来。怎么办?芳菲绝望地念叨了一句,突然又说:快从天窗上往出爬。

外面会不会有人?

估计是我公公锁的门。他可能叫人去了。快走!

你怎么办?

你快走。

旺生急忙爬上天窗,腿伸在外面刚准备往下跳,忽听到有人喝道:

鬼崽子,看你往哪里跑!

啪一声,一根木棍打在旺生的小腿上。

旺生觉得一阵钻心似的刺痛,痛苦地叫了一声,身子失去了控制,向下一倾,重重地跌在地上……

竟然往我老徐的脸上喷屎喷粪,这还了得!望着躺在地上像死猪一样的旺生,徐整良气得浑身发抖。我老徐是什么人?是响当当硬邦邦的村支书。大队的大小事都是我老徐一锤定音。大队长是全大队的二把手,可是,不管做什么,他都要看着我的眼色行事。旺生你这个黄毛小子,竟然目中无人,在我脸上抹黑,我能放过你吗?不能!整不死你,也要你小子脱一层皮。那个小婊子,也要打发掉。正想打发她,没个好借口。佳路也不明事理,还把这个小婊子当神神看待哩。近一年来,徐整良觉察出这一对狗男女走得太近了。看出些问题,他却没有跟这对狗男女上过话,更没有防止他们真的干出越轨的事情。他不时突然摸黑到旧家院周围走一遭。他既想捉住深更半夜在一起鬼混的狗男女,有小婊子养野汉的事实佳路肯定会离婚;又害怕这对狗男女在一起鬼混,如果这对狗男女真的有关系,也就把他们一家人的脸面丢尽了。他的心情一直很矛盾。今夜,小婊子离开家门约半个小时,他也动身了。老伴问他大过年的,你到哪里去。他说队上有点事,要布置布置。他在围墙外看到了窗子上有一对狗男女喝酒的影子。他急忙回家找来了锁子和梯子。上了围墙,旧围墙不高,他双手吊在墙头上,跳了下去,随手找了一根木棍。找木棍是潜意识的,因为他还没想到这木棍是用来防身还是用来打人。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这对狗男女竟然不吭声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底是小流氓走了还是他们听到了他进来的声音?听到俩人的说话声,他终于明白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气得差点晕过去。他终于下定决心,当场放倒这对狗男女。他锁上了门。他料定,门上出不去,他们就会从天窗上往出翻。那两只狗蹄子刚伸出来,他就准确无误地打过去了。

旺生昏迷的时候,徐整良一边抽老旱烟,一边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旺生清醒过来开始痛苦的呻吟的时候,徐整良想好了:把他拖出去,掼在土佥畔上,随便给谁说一声,把他送在医院里。这么做,徐整良有两种考虑:一是家丑不可外扬,要是让人知道了旺生和芳菲有关系,他的老脸就没处放了;二是如若不将旺生送医院,旺生受伤死不了,也会在寒冬腊月冻死的。人命关天,旺生死了,自己也逃不了干系。虽然,他明白旺生不会对人说他被谁打了。

旺生是徐整良亲自送上担架的。他还掖了掖盖在旺生身上的被子,安慰旺生在医院好好治伤养身子,在场抬担架送旺生去医院的几个人,没有一人看出徐整良对旺生有什么成见。找担架时,他叫来了女儿,让女儿和媳妇住在一起,看紧芳菲。他对女儿说芳菲今年过年有情绪,闹不好,就会出乱子。他怕芳菲寻死上吊。一切安排好,他才回到家里。他一夜没有合眼。事情刚刚才发生,以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心中没数,所以心里有了极大的负担。这种事,处理不好,会出人命的。

一路上,佳路的心情是焦虑的。父亲和县武装部连连拍了几份“家有急事速回”的电报。家里会有什么急事呢?昨天他在县城遇到几个送受伤的旺生的人,他们说家里没有什么事,是父母思念两年未见面的儿子,才想着办法把他追回来了。他问旺生怎么了,他们说旺生走夜路时,不小心跌断了腿,在公社卫生院接骨时错了位,才又要转到县医院的。旺生是他童年的伙伴,他们是在一起玩打仗、捉迷藏长大的。他买了些糕点,当天晚上去医院看望了旺生。旺生凄惨惨羞怯怯的。旺生的遭际不好,双亲在他高中毕业的那年,先后下世,留下他孤单单的一人。他为人孤傲清高,村里又没有一个亲近的人给他张罗着成亲,如今二十八岁了,仍然光棍一个。佳路很是同情旺生,对旺生说了不少的安慰话。可是旺生一言不发,那双睛睛一直在回避着与他的视线对接。旺生这是怎么了?当时他脑海里出现过一个问号。突然,他想起了那几个抬旺生看病的人说话时结结巴巴的神情。对了,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神色也有些慌张。难道是他的父亲、妻子他们和旺生打架了?不,不可能。那么旺生的受伤和家里的事到底有什么牵连?也许,妻子和家里闹什么事。佳路心中疑虑叠出,越发惶恐。快到家了,到了家里,一切都明白了。从班车上下来,踏上家乡的黄土小路,佳路的心情出现过短暂的兴奋,不时望望起伏连绵的黄土群山和碧蓝纯净的天空。想到几份电报的事,佳路的心情再次焦急起来,加快了步伐。

佳路进了村,顺路进了村头的旧家院的大门。这里住着他日思夜想的的妻子。门上挂着一把锁,锁上罩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好像有好几天没人开锁了。芳菲呢?他结婚后的第一次探家,一进大门,芳菲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跑出窑洞,愣怔怔又满脸通红地望着他。晚上他和她睡在一起时,她抚摸着他的胸膛说,看到他她差点昏过去,扑入他的怀抱时她生怕他突然不见了。她说世界上所有的人只有她最想他,想得日夜无法安宁……如今,芳菲哪里去了?不祥的兆头袭上心头,他很快向家里走去。

父亲脸上常常是一副庄严的神情,要不就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佳路从来没听到父亲叹息过什么,如今却长吁短叹地向他叙述着那个让他厌恶的、感到无限屈辱的夜晚。他不相信芳菲是那样的人,然而种种迹象表明父亲并不是在虚构故事。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丢人败兴的事出了还没过三天,村里就传开了。我老汉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徐整良说罢这句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耷拉下了脑袋。似乎在儿子面前,他也抬不起头了。徐整良垂着头的时候,还不住地向上翻一下眼皮,观察儿子的表情。儿子似乎很能沉得住气,黑着脸,不吭一声。

表面上看佳路真的很能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其实他的内心乱极了。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刻骨铭心思念的芳菲,真的把野汉引进了家门?真的吗?!真的吗?!!尽管父亲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造谣,但他还是想尽快见到芳菲,由芳菲来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他多么希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终于,徐整良的头又抬起来了。他仔细端详了一眼儿子后,说:你不要难过,先歇缓两天,再把芳菲接回来,让她的娘家也来人。两家人好商好量,把这事处理了。咱们的态度是什么,我心中已经有数了,你不要担心。

父亲的话好像提醒了佳路,佳路不等父亲再说什么,立即站起来,动身去芳菲的娘家。芳菲的娘家离他们村只有十来里路程。

走进丈母娘家的院子里,首先映入佳路眼帘的,就是那两棵桃树。记得,他和媒人第一次走进这座院落时,两棵桃树上盛开着粉白色的桃花,芳菲正坐在桃树下的凳子上看书。看到大门进来了两个人,芳菲脸上浮起了红晕,站起来向家门走去。芳菲的面容仅仅在他眼前闪了闪,他还是看清了芳菲姣好的面容。望着芳菲那轻柔的身姿,他的心不由得激跳起来,钟爱、不舍的情愫突然从心底涌动升起。还没进门和主人说话,佳路就认定这门亲他算相好了。从那天开始,他每次进丈母娘家的院子,不管院子里有没有人,他首先就会打量几眼桃树。现在,桃树的枝条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意,院子里也没有人影,显得空荡荡的。

佳路进了门,看见芳菲坐在炕楞上用针线缝补衣服。芳菲的表情沉静而冷漠,看到佳路,一声没吭,放下手中的衣服,低垂下了头颅。这是一副忧伤痛心的样子。不用芳菲再说什么,从芳菲的表情就可以看出父亲说的是真话。父亲说的是真话,父亲说的是假话,一路上,佳路一会儿这么想,一会儿又那么想。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芳菲。现在终于见到芳菲了,可芳菲的表情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了他的头上。他心灰意冷,懊丧极了。

丈母娘和丈人一个用湿布擦拭家具一个坐在炕上吸旱烟,看到他,丈母娘忙说:你回来了?快坐。

丈人放下旱烟锅,笑容满面地说:你回来,也不打一声招呼。

佳路勉强笑了笑,说:你们的身体还好吧?佳路说着,放下了带来的礼物,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对芳菲说:芳菲,咱们出外面走走。

芳菲没回应佳路,对母亲说:妈,我们这就回家去,过几天再回来。

母亲不知道芳菲出了什么事,喜眉乐笑地说:回去,回去。想什么时间来就什么时间来。

倒是芳菲的父亲好像看出了点什么问题,女儿这次回娘家脸色不好看,还沉默寡言,肯定心中有事:她好像有什么心事?女儿走了后他问老伴。

没什么大事,估计就是为不生养的事心烦。她觉得佳路回来不好交待。

芳菲跟着佳路,一路上,俩人默默无语。佳路想问什么却始终没有张口。芳菲低垂着头,从见面起她就没有正视过一眼佳路。

到了自己村的地界上,佳路站住了,芳菲随后也站住了。佳路转过身,两眼盯视着芳菲,芳菲慌忙低下了头。佳路抓住芳菲的肩头。

芳菲,你说,这是真的吗?

芳菲一声不吭。

你说话呀!佳路急躁地吼道。

芳菲依旧一声不吭。

芳菲,你晓得不,我在部队上没有一天不想你。

芳菲心里难受,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速度加快了。忽然,她浑身发软,身子向前倾去……

佳路将芳菲顺势揽入怀中。拥抱住日思夜想的芳菲,佳路不由得吻起了芳菲白嫩的脖颈、光洁的额头、纤巧的小嘴……他亲吻芳菲时感觉到芳菲除了浑身不停地颤抖,再无任何情绪反应。

佳路扶起芳菲的头,呼唤道:你说话呀,芳菲。

芳菲低低地说:这都是真的。

声音虽低,在佳路听来却如雷贯耳。他推了一把芳菲,狠劲一扬手,向芳菲的脸上打去。芳菲脸上挨了一巴掌,但她仍旧低着头,一动不动,连手都未向脸颊摸一摸。紧接着,佳路又向芳菲的乳房用力打了一拳,芳菲跌倒了。佳路忘记了父亲对他的吩咐:恶相守,善分离。不要打她,不要骂她,好聚好散。他一脚又一脚踢向芳菲的腰间、屁股、小腹……芳菲在地上来回滚动着,却不叫一声,任佳路拳打脚踢。突然,佳路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头一绊,跌倒在芳菲身上。佳路愣住了:我怎么会暴跳如雷?会动手打人?而且这样凶狠。他再看看芳菲,芳菲脸上泪水涟涟,嘴巴拧歪了,被他打了一巴掌的脸颊浮肿发青。他的心一紧,感到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他猛地伏下身子,抱住了芳菲。

他们都平静了。佳路说:不管你做错什么,我都能原谅你,只要你能说真心话。

过了一阵子,芳菲才说:我说真话。不过,我不求你原谅。

在芳菲的的叙述里,佳路看到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芳菲。

在这条山路上,芳菲总是独来独往。每当看到那些小夫妻相跟着坐娘家,回婆家,芳菲就痴痴地看着小夫妻,羡慕得要死……

结婚几年了,芳菲一直没有怀孕。芳菲一个人走进县医院,医生给芳菲检查身子。医生查不出芳菲不生育的原因,就告诫芳菲注意保养身子骨,平时不要沾凉的,不要多吃油腻的东西……

初春冰河开始融化,水流增大了,河里的支石被水淹没了,要过河,就要赤脚钻进水里。芳菲蹲下,把手伸进河水里,试看水凉不凉。河水冰冷刺骨,她吸着冷气抽回了手。然而,她最终还是挽起裤腿,赤脚趟进河水里。冬天大队在河那边伐倒了几棵树,给自家分了些树枝,现在晒干了,他们让她到河那边把树枝背回来。若是背不回树枝,回去怎么向家里的人交待?想到家里的人,芳菲心头不禁一颤,慌跳起来。在家里,她只是劳动工具,只能任劳任怨,没有发言的权利。今天倘若背不回树枝,不是公公瞪她几眼,就是婆婆说些不三不四的指桑骂槐的话,最难听的话就是骒骡。他们常常说她长着骒骡的×——无用。她不愿意挨白眼听骂声,不管家里的人让她做什么,她都忍气吞声地去做。这时,旺生来了,是旺生帮着芳菲把所有的干柴从河那边背了过来……

除夕夜,农村人是在天黑后放鞭炮,放过鞭炮,就开始吃团圆饭。那天夜晚,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过之后,公公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围坐在炕上的小炕桌边,大吃大喝,一个个嘴脸油腻腻地发亮。芳菲坐在地上的小椅子上,端着一碗小米饭。最隆重的节日,人人都想方设法让家里所有的人吃到可口的饭菜,可是芳菲只能默默地吞咽自己拌上盐和酱油的小米饭。佳伍大概有些过意不去了,说:嫂子,你也来吃吧。不吃白不吃。家里唯有佳伍还时不时地替她说两句公道话。你好好吃吧。她说,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公公婆婆小姑子不约而同地乜了她一眼,又互相谦让着吃开了。吃过饭,她悄无声息地走了。一出大门,她就跑开了,一边哭一边跑。她住在旧家舍,旧家院离新家院有好长一段的路。旺生从厕所出来,看到有人东倒西歪的跑步,感到纳闷,就追了过去。旺生追上去才看清跑步的人是芳菲。旺生问芳菲怎么了,芳菲只顾哭不答话,继续向前跑。旺生就跟她来到她住的窑洞。那天夜晚,旺生和芳菲说了一夜话,往事、苦恼、学生时代……

芳菲曾经给他写信,让他早点复员。他却在信中说他正在美校进修,他可能从此走上美术创作的道路,实现梦寐以求的夙愿。他在信中问芳菲在家中有什么困难。看了他的信,芳菲只能回信说家里的一切都好,双亲待她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她想让他早点复员是因为她思念他。其实呢?婆家,对芳菲来说,是牢房,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芳菲不是家里的媳妇,是奴隶,只能任劳任怨,没有发言的权利。芳菲晓得他们是嫌弃自己,可是芳菲舍不弃他,舍不弃他只能忍气吞声……

他不在家,旺生成了芳菲唯一倾诉苦衷的对象。渐渐地,芳菲把旺生当作靠山,当作知己,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首先就想到了旺生。旺生常常帮助芳菲做营生。旺生帮也只是偷偷的帮。帮来帮去,他们相好了……

芳菲最后说:说真的,我真的喜欢你,旺生只不过是我的同学,是我寂寞时痛苦时倾诉的对象。可是,有时,我觉得,你只不过是影子,一个美好的影子,而旺生才是实实在在的人。我的感情在你们俩人中挣扎来挣扎去。你不回来,我知道我们迟早会有那一天的。这几天,我在我妈家想明白了:咱们离婚。这样,你就能找一个会生儿育女的婆姨,我也解放了。

徐整良吃过晚饭,在村里转了一圈,等天完全黑下来,才向佳路家走去。

佳路回来几天了,极少说话,脸皮紧绷绷的,见了他似乎有些怯意,还不时发出声声叹息。媳妇整天呆在家里,从娘家回来他还没见过她的面,每次吃饭都是儿子端过去吃。最近佳路说他吃不惯家里的饭,干脆拿了些米面在他们那边做。他几次问佳路怎么还不办离婚手续,佳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也许,正统的佳路两年多不沾女人的身了,想和女人亲热几天。亲热几天可以,谁没有年轻过。不过,要是被那个骚货迷住了,那怎么办?他先听听他们的门,听他们说些什么话,再对症下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和佳路变脸。佳路快要在部队上提干了。

徐整良用一根细木棍挑开大门插闩,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窑洞里的灯亮着,佳路和媳妇还没有睡。他走在门窗下,食指在嘴里蘸了些唾沫,轻轻地戳破窗纸,随后一只眼睛闭住一只眼睛凑上去向里瞧。

佳路和媳妇互相搂拥着斜躺在铺盖卷上。

芳菲,忘记那些事吧。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佳路说。

我对不住你,给你脸上抹黑了。芳菲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是一个女人,一个柔弱的女人,你需要心理上的平衡,需要家庭的温暖,需要男子汉的关怀……可是,两年来,你常常挨白眼、听骂声,忍气吞声。我这两年只顾自己的事业,把你抛在了一边不管。是我不关心你,让你受委屈了。

你不要这样说,越说我心里越难受。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我一场。芳菲伏在佳路胸膛上。

你还记恨那天我打你的事?

你再打得重我也不会记恨的。

芳菲,我快要提干了,做专职宣传干事。如有可能的话,我带你随军,我们天天可以生活在一起。

芳菲哇地一声又哭开了。

佳路急了:你哭什么呀?

徐整良不能再看下去,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晨,徐整良打发佳伍,把佳路叫到了家里。

徐整良口气直冲冲地让佳路坐下。

佳路悄没声息地坐下了。他觉察到父亲和自己摊牌的时刻到了。

徐整良狠劲吸了几口旱烟,然后拿旱烟锅在炕楞上搕了几搕,很用力,磕碰的声音很高,叭、叭、叭直响。把旱烟锅里的烟灰搕掉,徐整良一边在烟袋里装旱烟,一边打量了几眼儿子,接着慢腾腾地问:你为什么还不办离婚手续?

我不准备离婚。佳路干脆地说。这一场交锋早不来迟也会来。

不准备离婚?芳菲一来不会生育,二来又是个烂婊子,你不离婚要她做什么?徐整良大声质问道,两眼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

爸,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我看芳菲挺好的。她做出不检点的事,是你们逼出来的。

什么?是老子逼出来的?徐整良暴跳如雷,扑过来,一把揪住佳路的衣领,又用力一推,佳路连椅子带人跌倒了。

你这个老不死的!有话不能好好的说?动手动脚的。徐整良的老伴跑过来拖住徐整良。

徐整良正有一肚子的火气,这时也就爆发在了老伴的身上,一甩手,打在了老伴的脸上。

去你娘的。

啊呀妈呀——你打吧,打死我们母子吧。

老伴哭叫开了,徐整良只好退在炕楞边,坐在炕楞上,开始默默地吸老旱烟。家丑不可外扬,这一嚎叫开了,让外人听见了像什么。

佳路从地上站起来,扶起椅子,又坐在椅子上。

徐整良等老伴不哭了,才又开了腔:佳路,不是我使坏心眼,搅家不和。你想想,人活一辈子不是为了儿女又是为了什么?人没有儿女还活着有什么意思?芳菲不会生育不说,如今又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打发她,我们一家人还有什么脸面活人?

佳路没有吭声。

你怕什么呀,我们又不是找不下媳妇的主户。

佳路还是一言不发。

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到法院告状。旺生这叫破坏军婚。这对狗男女不坐牢才是怪事哩。

终于,佳路开口了,是讨好的口气:爸,你若是为儿子好,就听上儿子的一句话:不要把事做绝了。再说,我离了婚,旺生就能和芳菲明正言顺地结婚了,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们?这徐山村还是我的天下。我不给开大队的手续,他们谁能结婚?

芳菲离婚了,就是自由的人,谁也不能干涉她的自由。

她要是和别人结婚我不管;和旺生结婚,我就要管到底。

你毁了我,还要毁旺生?

你、你、你,我怎么就毁了你?我这是在成全你。芳菲这么个烂婊子,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她?你说说。

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是没有根由的。

我管不住你的心,可你也管不了我的做法。我原先也不想告旺生,说到底旺生也是个可怜的人。可你不听我的安排,我也只能走告状的这条路了。咱看谁厉害。再厉害的人,也厉害不过国法。

父子俩人的谈话都是有准备的,谁都说服不了谁。佳路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了。他扑腾一声,跪下了:爸,我求求你,看在父子的分上,你就可怜可怜儿子吧。

啪。徐整良踢了儿子一脚,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然后又威胁道:限你三天内离婚。三天内不离婚,我就到法院告状。徐整良说罢,头一扬,出了门。

佳路还不死心,说:我的离婚手续要到部队上去办。

徐整良在门外吼道:先办芳菲的手续。

父亲限定离婚的最后一天时间到了,佳路吃过早饭,惴惴不安地向家里走去。

父亲不在,母亲说父亲坐大队的拖拉机进城了。听到父亲进城的消息,佳路愣住了,然后骑上自行车,发疯地向县城骑去。

手扶拖拉机严禁拉人。徐整良只好在城郊下了拖拉机,步行进城。就在这时他被佳路追住了。当天下午,芳菲办好了自己的离婚手续。过了十来天,佳路的离婚手续也从部队寄回来了。俩人在公社办离婚手续时,佳路强忍住内心的悲伤,在离婚证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芳菲的手颤抖得抬不起来,最后竟按在了佳路按手印的位置上。

离婚的第二天,佳路就动身归队了。

佳路从画框上取下画布后,愤愤地揉成一团,摔在柜角,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又取了一块画布,装进画框。站在白色的画布前,佳路提起笔,却没有勇气再落笔了。他久久地望着画布。今天为文艺宣传队画布景,画了几次都画得一塌糊涂。他摔掉笔,垂头丧气地转过身。他看见门口站着教导员。教导员正两眼注视着他。

教导员。佳路叫道,敬了一个军礼。

佳路,你今天又糟踏了几块画布?

佳路低低地说:四块。

你计算一下,你这一个月糟踏了多少画布,浪费了多少国家财产?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是。佳路有气无力地答道。

看你没精打采的。走,到外面谈谈心。

教导员和佳路并肩走出画室,走出营区。

戈壁滩一片苍茫。戈壁滩的天空一片灰白。佳路的心房一片晦暗。

佳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也不给教导员递一支。从前他不吸烟,现在他一天能吸五包烟。部队给的津贴,他全买烟了。没有钱,他就买那些最廉价的烟。

走了一段路程,教导员首先站住,说:佳路,你知道,是我看中了你,才把你调进师文艺宣传队的。送你到美校进修也是我的主意。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又红又专的美术人才。没想到,你竟为一个不贞的女人垂头丧气。你知道不,你这种资产阶级思想的小情调已经影响了提干。再这样下去,你这样好的美术料子会毁掉的。

没有的事。

不要再隐瞒了。你的离婚申请上写着芳菲因为两地分居要和你离婚,我们知道你为人老实本分,就相信了。你回来后,我们看出你有心事,就向你们县武装部发了函,他们回信说了真实的情况。虽然你隐瞒了事实,可我们不会追究你隐瞒事实的责任。因为你离婚的态度是正确的。给我们军人脸上抹黑的女人我们坚决不能要。让我想不通的是,你既然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可为什么整天还哭丧着脸?我本来想找你好好谈一谈,可是,最近师部准备配合形势,搞一次反击右倾翻案风活动,我很忙,所以一直没有找你谈心。今天本来想找你再画几张宣传画,你……算了吧,我再另外找人。这段时间你要多加注意。宣传队的首长几乎都对你有了看法。

佳路没有吭声,内心却如刀割一般的难受。

教导员和佳路谈过话后,佳路既心灰意冷,又神经高度紧张,在工作中漏洞百出。宣传队的首长认为佳路已经不宜在部队上服役,征求佳路的意见。

征求意见只是形式,佳路只能服从命令。

佳路被超前(不在老兵退役期间)复员了。坐上送自己去火车站的吉普车,最后一眼瞥向军营时,佳路不禁热泪滚滚而下……

爱妻被逼散……

部队不能存身……

徐整良背抄着手,优哉游哉地迈着八字步。一九五四年当选村支书时,有些人还看不起他。他主持第一次社员大会时,不少人还和他插科打诨。可是没几年时间,大队的人就不敢对他说三道四了。徐整良很得意:这就叫本事。如今,村里碰到他的人,都要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总是得意扬扬地点点头,说几句长者关切的话。他常常想:这就叫威信。二十年树立起来的威信。前一段时期,让那对狗男女一折腾,他的头抬不起来了。佳路被复员,也是雪上加霜的事情,他觉得丢尽了颜面。一个月前,佳路和一个家庭好相貌好的女子结了婚。最近,公社的领导认为佳路是个多才多艺的复员军人,正在考虑将佳路安排在公社文化站,当宣传员。那个狗东西旺生,从医院出来,就再没有回村,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眼不见心不烦,他早点滚蛋最好。他终于拣回了做一个有威信人的感觉。他又以虎视眈眈的眼神,看着大队所有的人。

徐整良走到自留园子里,见新媳妇小菊在园子里用手拔草。新媳妇不出工,他就安排新媳妇后晌浇自留园子。园子没有浇过,玉米叶子被阳光晒得拧成了卷儿,向下耷拉着。

怎么园子还没有浇过?

听到公公洪亮而不快的声音,小菊直起身子,掉过头,说:张小说那塘水是他们家照看的,等他们浇完了再让咱们浇。

我当了回支书,就连这么点权力都没有?他们照看了一半天水就那么有理?那水塘是五八年大跃进时我带领群众修筑的,按他们的理由,张小那时年纪还小,没修水塘就不能用水塘的水了。

爸,你不要担心,水很多,今天肯定够浇咱们的园子的,只是迟一会儿。

我就不想迟。

不想迟人家就会说咱们霸道。

霸道就霸道。徐整良说罢,顺手拿起铁铣,将水渠里流向张小家园子的水堵住,然后引在自家园子里。

张小见水不流了,跑过来一看,只见水向支书家园子流去。

支书朝他浅浅一笑,说:我有事先浇一下园子,没意见吧?

张小讨好地连连说没事没事,说罢急忙走了。

徐整良见过张小就放心了,对新媳妇说:浇罢水就回来。徐整良甩掉铁铣,转身走了。

黑夜,到了吃饭的时间,新媳妇已经从他们住的旧窑洞过来了,还不见佳路的影子。这些天,佳路总是比别人回来的迟,他们也没有太在意,一家人开始吃饭。吃过饭好一阵子了,还不见佳路回来,一家人开始着急起来,连忙动身出去寻找佳路。

十一

柴油机的响声停止后,抽水拉土的社员陆续回去了,工地上静悄悄的。佳路靠在土塄上,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星光闪烁的天空。每天傍晚收工后,他都要这么静悄悄地躺一会儿。他觉得身心疲惫,总想好好的休息一阵子。他靠在土塄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吸烟的时候,他不住地咳嗽,胸腔难受得要命。可是,他的烟瘾越来越大。以前,他看不起吸烟的人,当吸烟的人说戒烟很难时,他不以为然:不吸不就完了?现在,他也舍不弃烟了。这些天,他觉得身体不行了,好像出了什么毛病,可是他既戒不了烟,也没有去医院检查,也没有请假休息。听说公社领导准备安排他到文化站当宣传员,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干自己热爱的工作的机会了,他不能把病情暴露出来。失去这次机会,他的手会渐渐粗糙起来,再也握不成画笔,再也离不开这个家了。家,对他来说,没有温馨,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能使他感到窒息,他想离得越远越好。他不想看到父亲,父亲如今看到他,是冷若冰霜的神情。在父亲的眼里,他没有在部队上提干,真的成了没出息的东西。那个新媳妇他也不想看到。在他眼里,新媳妇比芳菲逊色多了。和新媳妇独处时,他不由得会想起那个让他无限迷恋的芳菲。可父亲对新媳妇满意得不得了。你们满意我不满意,我就躲开吧。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终他还得回去。

佳路站起,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身子发软,摇摇欲坠,眼前闪烁起了点点星火……他弯下腰,扶住土塄,慢慢地坐下。突然,咽喉涌过一股热流。他一张口,热流喷口而出。他借着月光仔细一瞧,愣住了:血。他吐出来的竟然是血。他浑身一软,躺倒了。

佳路被一家子人又抬又背,抬到家里,扎了一副担架,抬到了公社卫生院。公社卫生院的医生一看佳路的脸色,就建议送进县医院。

十二

佳路静静地躺在床上,神情呆滞,一天一声不吭。他进食日益减少,脸颊一天比一天消瘦。他从来不探询自己得了什么病。

芳菲腆着大肚子来看望佳路了。

昔日的恩爱夫妻相见,禁不住痛哭流涕。

哭过之后,佳路问:芳菲,你没有改嫁,肚子怎么会……他疑惑地向芳菲小腹瞥了一眼。

是你的。

什么?是我的?佳路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芳菲点点头。

佳路突然哭喊道:老天爷,你还长着眼睛,给我了一点希望。说罢,佳路大声哭起来。

佳路的情绪平定后伸手抚摸起了芳菲凸起的小腹。

芳菲,我病好后,我和小菊离婚,咱们复婚。佳路见了芳菲,生的欲望突然强烈了。

爸爸不会同意的。

不要怕,有我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的骨头不会再软了。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佳路像孩子搂拥妈妈似的搂住芳菲。

我侍候你几天行不行?芳菲怯怯地问。

行。有你在我的身边,我的病就会好起来的。

你应该恨我。

不。我不恨你,真的。是我父亲把我推向这种地步的。

不。过失是我造成的。你父亲没错。

徐整良给儿子取药回来,在门口听到这些话,泪水夺眶而出。他真想走进去,跪在儿子媳妇脚下,请求宽恕……他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满腹的悔恨与痛苦……

佳路的病是肺癌晚期,半个月后,病情恶化,医生无力回天。医生悄悄地向家属吩咐道:准备后事。

佳路临终的前几天,对芳菲说:芳菲,我不行了。我们复婚的愿望落空了。

你会好的。芳菲哭着说。

不要瞒我了。我现在明白自己是得了绝症。我死后,你准备怎么办?

……

你觉得旺生可靠不可靠?

……

芳菲,我觉得旺生还是不错的。我死后,我希望你们能结合。如果你们怕闲言碎语,就换一个地方生活。

你就不要作践我了。

芳菲,不要回避相爱的人。否则,一生都会后悔的。

佳路还要求旺生和他见一面。

见旺生是佳路最后的愿望,徐整良托人找到了旺生。

旺生来了,怀着囚犯受审的心理走进病房。佳路淡淡地说:谢谢你给了我对你说话的机会。

我对不起你,佳路。旺生歉疚地说。

没什么。我恨你,也嫉妒你。不过,幸福是属于活着的人的。我屈从于父亲的意志,把心爱的人从身边推开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为了面子,把芳菲从身边推开。我还希望你能善待我的遗腹子。姓什么你看着办吧。如果我死后,你不能和芳菲结合,那就只能说明你不是真正的男子汉,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那才是对我最大的污辱和藐视。

夺人之爱,我已经很对不起你了。佳路,不管是什么情况,我和谁结婚,我都会像对亲生骨肉一样对待你们的孩子。

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你走吧,我想休息了。佳路不想再说什么,闭住了眼睛。

十三

二十年后的清明时节,徐整良像往年一样,后晌等上坟的人回来,才上山给儿子扫墓。徐整良苍老了,曾经胖乎乎的脸颊如刀削过一般,两颊塌陷,鹳骨高耸,脸色灰暗发黄,上山时又摇又摆,三步一停,五步一歇,气喘吁吁,昔日横行霸道的气度消失殆尽。

快到儿子的坟地时,徐整良看见儿子坟头前站着四个衣着洋气的人:一对中年男女,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女孩问:这里边埋着什么人?

中年男人答道:是你的叔叔。

青年问:是什么样的叔叔,我们这么远的路程来给他烧纸?

中年男人说:等你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我再告诉你这是什么样的叔叔。

青年说:我已经长大了。你们现在就告诉我吧。

中年男女相互对望了一眼,没有吭声。

徐整良明白他们是谁时,好像当头挨了重重的一棒,身子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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