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　洋

前一阵子,电视台在热播《我的青春谁做主》,剧中三个表姐妹长大成人,当她们从梦想走进现实,触摸生活实质的时候,却发现不仅生活等着看她们出洋相,父母的意志也似一座高山,严严实实地挡在她们理想的前面——父母为了让她们少走弯路、幸福生活,早已为她们设计好了该走的路。如果她们坚持自我,等着看她们洋相的除了生活,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本期与我们“面对面”的人物比她们要小很多,还没有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与三姐妹惊人相似的是,他的父母在方方面面都要为他做主,只是他更缺乏反抗的能力……

被访人物档案

姓名:刘潇声

性别:男

年龄:16岁

星座:双鱼

生肖:猴

血型:B型

身高:1.82米

他来自长春某区重点初中的非重点毕业班。从成绩上讲,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坏学生”:全班46个人,他排名第43;身为人子,他又是一个经典的“好孩子”,听话、孝顺、唯父母命是从。

他叫刘潇声,16年前,因为哥哥的突然离世,他“幸运”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出生前,他爸爸曾对他妈妈说:“如果这一胎是女孩,我们就离婚!”再次“幸运”地,是个男孩,他得以成长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这一切是他长大后,母亲“骄傲地”告诉他的,然而却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疤,让他时不时地感到不舒服。

生他的时候,由于妈妈的年龄已经不小了,所以落下了一身病。在他童年的记忆中,妈妈的身体非常不好,总是全身疼痛,经常眩晕,会突然喘不上来气,什么家务活都干不了。他5岁便开始洗全家的衣服,尽管是使用洗衣机,但心理的负荷早已远远超出了那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承受的范畴。他害怕妈妈突然之间就不存在了,于是他尽自己所能地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但是,可能由于太听父母的话了,伴随着害怕亲人突然离去的忧虑而长大的他渐渐失去了自我。在初三毕业班里,他谨遵父母的要求,不惹是生非,不和女生说话,不搞小动作……但是有一点他却如何都达不到——考上一类高中的自费线!

中学生博览(以下简称“博览”):他们希望你考上什么学校?

刘潇声:L中,自费的就行。(L中是长春市一类高中里排名最后的一个)

博览:你觉得自己有希望考上吗?

刘潇声:头两天有,现在没了。

博览:怎么没了呢?

刘潇声:他们整天说我啥也不是,不知道学习,就知道玩,肯定哪都考不上。我就又没有信心了。

博览:没有信心,一定有很大的压力吧?

刘潇声:有,特别闹心。到家就闹心。

博览:那在学校里呢?

刘潇声:在学校不闹心,因为没人跟我说同样的话。

博览:你晚上睡觉睡得好吗?

刘潇声:好。我心挺宽的。睡觉的时候听听广播,听听音乐,挺高兴的就睡着了。

博览: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是因为成绩闹心,而是因为父母对你成绩不理想的恶劣态度闹心,为什么这样呢?

刘潇声:可能人长大了就叛逆吧。

博览:L中需要多少分?

刘潇声:540。

博览:那你现在能打多少分?

刘潇声:310。

博览:距离中考还有几天?

刘潇声:就剩40多天了吧。我们班后面的黑板上有,但我不想看。

博览:为什么不呢?

刘潇声:看了只能增加心理压力。

博览:你自己着急吗?

刘潇声:着急,但有啥用?

博览:你觉得这几十天够你实现目标的吗?

刘潇声:我对自己放弃了。没信心。

博览:喜欢学习吗?

刘潇声:不太喜欢,不对,是太不喜欢。

博览:如果你考不上理想中的L中,或者中考后没有学可上了,你打算怎么办?

刘潇声:跳楼。

博览:什么?

刘潇声:我妈说的,考不上你就去跳楼吧。

这个高个子的清秀男孩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到这里,他像农民看到庄稼被虫害侵袭一样,用手抱住头,弯下身,深深地将臂肘探进膝盖间的缝隙。他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严重的乏力感,那个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却是大人口中最好的生存状态让他痛苦。

更让他痛苦的是,他不是一个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没有预期的孩子。尽管他不热爱学习,但他却是个十足的篮球迷,他有一个理想——去NBA打球。我不知道他对这个理想可能实现的预期有多大,但是当我说“你这个理想可能实现不了”的时候,他表示了惯性的认同。他不思考,很多时候他会对我的观点回答是,但是在稍后的对话中却表示出明显的反对。他的身体内有两个“我”在不断地打仗,自相矛盾,但是表面上,他很平静,像一潭不流动的水。我明显地感到,我必须间隔着重复地问他问题,否则我就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不是他故意回避自己的想法,而是他已经认定,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应该按照父母的想法去想去做。

博览: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刘潇声:打篮球,玩电脑。

博览:你经常打篮球,玩电脑吗?

刘潇声:以前是,上了初三就不行了。电脑不让我碰,篮球一周只能打一次——周日,一次两小时。但是两个小时根本不够用,多玩一会儿,回家他们就骂我,问我为什么不死在外面,养我就是白养了,一天啥也不是。

博览:你有过真正的理想吗?

刘潇声:去NBA打篮球或成为电脑专家。

博览:去NBA打篮球可能实现不了,但努努力,加上高中3年,大学可以选择电脑专业啊?

刘潇声:嗯。

博览:你现在的理想是什么?

刘潇声:上警察学校。

博览:觉得这个理想更现实?

刘潇声:我爸给我安排的,我妈说要是当体育棒子以后就完了,警察学校他们有认识人,毕业后还给分配,以后有个好工作。我开始以为警察学校是中专,初中毕业就可以考,后来才知道是大专,还得上高中。我不想上高中!

博览:那这也不是你的理想啊,是你父母的理想?

刘潇声:他们说如果我不听他们的,他们以后就不管我了。我想学打篮球,初中毕业后考体育学院,但是他们不肯给我出钱去学,说耽误学习。他们每天给我10元钱,是我在学校买午餐和晚餐的钱,我想既然他们不给拿,我中午就不吃饭了,一个月省出100元钱去学打篮球,可是试了几天,发现不行,太饿了,另外,课间打完球不喝水,身体根本受不了,也就没有坚持下来。

博览:你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吗?

刘潇声:不信!

刘潇声在电脑方面是有些天分的,他拆装电脑非常迅速,不过他对做硬件并不感兴趣,他的兴趣在软件开发方面,但是由于不爱学习、不想上高中、数学成绩十分差,比起篮球来,刘潇声对于自己的这个理想并不太执著。

刘潇声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爸爸特别舍得为他花钱,听说“好忆星”对学习有帮助二话没有就给他买了一个,后来刘潇声拿它去网吧下载学习资料惹恼了他,他认为刘潇声借“好忆星”之名去网吧玩游戏,于是给刘潇声好一通奚落,说给他买什么都是白扯。

最近,刘潇声爸爸找了一个家教给刘潇声补习功课,由于路途遥远,家教和刘潇声无法常见面,于是他们决定通过QQ的方式授课。刘潇声爸爸第二天就给家里装了宽带,并找人重新给电脑装了系统。但是,刘潇声觉得很快爸爸就会抱怨宽带白装了的。除了对父母的抱怨和唠叨感到闹心之外,这个16岁的男孩子对父母没有任何其他微词。

他把和父母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不假思索地套在了和其他人的关系中——同桌让他帮传纸条,他很不乐意,但仍然一次次地为同桌做;球友和他过分玩笑,一群人把他压在桌子上,他感觉很不爽,但也不会和他们发脾气……

博览:现在老师每天都对你们说些什么?

刘潇声:好好听讲,下课多问老师,多多做题。

博览:老师重视你吗?

刘潇声:不。她曾对我说:“这学你别念了,回家得了。”她找成绩中游的同学谈话,告诉他们再往上赶赶,但她从没找我谈过。

博览:老师对你的这种态度,你是怎么想的?

刘潇声:生气!

博览:你是生气老师让你回家吗?

刘潇声:不是。她不找我谈话,不鼓励我,我生气!

刘潇声是个很想上进、也很想让别人见证自己渴望上进的人。但是因为成绩差,没有人相信他的渴望。由于父母老师对他感到失望,甚至忽略了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优点,譬如善良,譬如勇气,譬如责任感。刘潇声爸爸花了8元钱买回一只猫要吃肉,他硬从爸爸嘴下抢回了一条小生命。后来他还捡回一只流浪猫和那只差点被吃肉的猫一起养。父母都责备他,“学习那么差,还有闲心养猫!”但是他在这件事上一点儿都没有让步,他觉得那些小东西很可怜,他和父母急眼了,爸爸看他这样也就默许了他的行为。我说,你都能打得过你爸了吧?他笑笑没有说话。我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突然间感到十分委屈,替刘潇声委屈,我建议他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回去跟爸爸好好谈谈学篮球的事,如果他想走一条易建联走过的路,那就应该去试试。也许他永远成为不了易建联,但是人总要为自己的梦想去拼搏一次。他说,让他想想。

采访手记:

刘潇声是个很可爱的男孩,高挑、俊朗、亲切,从外表上可以说是完美的。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很空,很差劲儿。他开始并不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他说,“我也没有什么光彩的事儿,采我干什么呀?”但是他的状况太典型了,他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中学生的现状——他们有理想,有抱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社会、学校、家长却只认一条路:升学。然而这是一个他们并不擅长的领域,于是这些本该激扬四射的孩子开始怀疑自我,思考得疲乏了便开始畏缩,任由父母安排。

我最终说服了刘潇声接受我们的采访,但是我不敢肯定能让他意识到他真的该尝试一下自己的想法。奥普拉曾说:“人生最大的冒险就是成为你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地成长,所有成熟都是用代价换来的。我只能祝福他的生活之路越走越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