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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里听钟声

2009-11-26李世恩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09年11期
关键词:张继寒山寺夜泊

李世恩

一步恍若千年。千年只是一个擦肩。

一千多年之前,唐代诗人张继孤寂而落寞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枫桥的那头。

一千多年之后,我循着那一阵阵深深浅浅、忽远忽近的钟声,匆匆而来。

沿着枫桥镇斑驳的石板路小巷,穿过拥挤的人群,我一步一步走近这座向往已久的江南名刹——寒山寺。

站在江村桥上,我清晰地看见碧瓦黄墙的寒山寺,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在霭霭薄雾的笼罩下,庄重而肃穆。一阵阵悠扬的钟声从寺内传出,在辽阔的天空中回旋萦绕,空灵而神秘。

“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清·陆鼎《寒山寺》)寺内寺外,游人如鲫。我不知道,每天会有多少人来到这里,但我能感觉得到,这里面有许多人和我一样远道而来,不为附庸风雅,只为聆听那曾打动诗人心灵的钟声,寻觅并感受那一份“夜半钟声入梦来”的意境。

寒山寺在苏州。苏州在江南。江南于我,是一个心存久远的情结。

身居北方的我,自小就对江南有一种莫名的向往,那是一种近乎痴迷的钟情。在我的心中,江南是一个神奇、神秘和充满诱惑的地方。粉墙与黛瓦堆砌成唐诗宋词的幽远意境,小桥与流水宛若美妙音符流淌出吴语越曲的曼妙景致,而园林与湖影更是诉不尽长满青苔的典故传说。2008年国庆节长假,我揣着一颗虔诚的诗心,打起行囊,在一个薄雾的早晨启程,一路向南、向南,一步一步走近江南的山、水、寺,真切触摸到江南鲜活灵动的生命脉络,体味江南丰厚淳朴的水乡风韵,感受江南传承千年的历史文化,在圆梦中游历,在游历中参悟,在参悟中获取那一份独特的文化滋养。

而苏州是我圆梦的第一站,寒山寺自然是我首选的拜谒地。

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的枫桥镇。仿佛如一条巨龙盘伏在寒山寺门前的,就是那条著名的京杭大运河。河上有两座著名的石拱桥,一座叫江村桥,一座叫枫桥。枫桥距寒山寺一里之地,而江村桥与寒山寺咫尺相倚。寒山寺外是一面巨大的明黄色的墙,俗称照壁。照壁上“寒山寺”三个大字为浙江东湖名士陶浚宣所题,字体奇特,古朴苍劲,别有韵味。

在大门前站定,当我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刚刚踏下去的那一刻,心中便陡生一种别样的感觉——一种莫名的柔柔的情愫,自心间氤氲升起,慢慢向外散开。似乎是某种应合,而一声悠扬的钟声,漫过岁月,穿越时空,适时响起在耳际。就在这一刻,一种久远的默契在这里完成了对接。再看那袅袅香火,那庙宇楼阁,那飞檐翘角,在我的眼里,似乎早已熟悉。

哦,我的到来,莫不是为了赴一场前世的盟约?

寒山寺,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初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天监年间(公元502—519年),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唐代贞观年间,传说当时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来此主持,改名“寒山寺”。而寒山寺的声名远播,蜚声天下,却只因了唐朝诗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

其实,在当时的唐朝,张继算不上有名的诗人,但是他这首《枫桥夜泊》却是唐朝最出名的诗歌。一个诗人,他写的诗比他的本人还有名,这大概只有张继了。这在诗歌丰茂如蒹葭、诗人辈出如繁星的盛世大唐,无疑是一个特例。

关于《枫桥夜泊》的故事,该从一千多年前落魄书生张继的那次失眠说起。如果不是张继那一次长安赶考的失败;如果不是张继失败后取道苏州借游释愁;如果不是乌篷船上的那一夜孤枕难眠,中国诗歌的浩瀚星空中,就会因一首绝品诗歌的缺失而不知要黯淡多少?

人生之失意,于常人,自是一种痛苦;而于文人,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张继如是。还譬如苏轼,一生命运多舛,仕途坎坷,因而写出无数传世之作。还譬如陶渊明,遭僚敌陷害,不忍俯仰诱人的宦途生活,依然弃官隐居终南山,则写出流芳百世的《桃花源记》。

当然,张继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当年那夜的一时之感怀、卧波之愁吟,会让一个普通的寺庙,名扬天下且日隆;会使一个平常的梵钟,声震千年而不衰。

一个人,一辈子,一首诗,名满天下,永垂不朽,谁人不羡慕?然而,星移斗转,日月轮回,却没有张继之外的第二个人能够做到,这自然又是张继的与众不同之处。

而造就张继与众不同之处的,却是一次失败的赶考。

青年才俊张继历经十年寒窗苦读之后,带着父老乡亲的殷殷期望,怀着“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的雄心壮志,从襄州一路北上,踏上了通往首都长安的漫漫旅程。

然而,命运却与张继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次至关重要的会试,让张继名落孙山、饮恨长安。原本以为可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原本以为可以高头大马、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然而这一切都顷刻间化成泡影。长安繁华如梦,但却不属于他张继。在别人的杯觥交错的欢庆声里,痛苦至极的张继寄居客栈,独对孤灯,悲泪长流。他只想尽快离开长安,尽快离开这个令他伤心欲绝的城市。可是,该去哪里?回家吗?如此境地又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于是,张继决定去苏州。他企望天堂的美景能够消解掉自己的满腔悲苦。张继一路辗转来到苏州城,而当夜陆上客栈已满。张继只好在运河边租了一条乌篷船,顺水漂流。

时令已是中秋,时刻已是月上柳梢头,霜华满天,秋夜透着浸肌砭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向诗人夜泊的乌篷船,更有天空中飘过几只乌鸦凄凉的啼声,无边的愁绪涌向张继的心头,侧卧船舱,久久难以入睡。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古刹寒山寺里,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撞击钟鼓的声音。这突兀而起的钟声,划破了黢黑而寂静的夜空。那一瞬间,他被那幽远的钟声深深地震撼了。他感觉这钟声仿佛只是为他一个人而敲,声声直抵他心灵深处最柔软的一隅。

诗人闻声而起,踱出船舱,伫立在船头,举头眺望着远处的寒山寺的塔楼,万般情愫涌上心头,说些什么呢?惟有用诗才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了。于是,张继情不自禁地轻声吟诵起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吟毕,两行热泪涌出眼眶,滑过张继的脸颊,簌簌落下,一点一点,打湿单薄的衣衫。

《枫桥夜泊》不过短短四句、二十四个字,整首诗意象密集跌宕,意境疏密错落,意韵浓郁深厚。所有景物的挑选都独具慧眼,“月落”、“乌啼”,一静一动;“渔火”、“江枫”,一明一暗;“客船”、“ 寒山寺”江边岸上;“夜半钟”、“不眠人”,有声无声。如此动与静、明与暗相对照,远与近、有声与无声相衬托,浓浓失意,淡淡客愁,营造出一种朦胧隽永、空灵幽远的情景,景物的搭配与人物的心境达到了高度的默契与交融。

有书记载:天宝十二年,张继中进士及第。尽管历代文人骚客写寒山寺的诗歌无数,却无一人的作品能够超越《枫桥夜泊》。这不知是张继的庆幸,还是后人的悲哀?

走过碑廊,我们来到六角形重檐亭阁的钟楼。在这里,我终于看见了一尊巨大的古钟。

然而,导游告诉我们,这已不是当年张继笔下的那尊唐钟了。甚至明代嘉靖年间补铸的大钟也已不知下落。一说是当时的“遇倭变”,僧侣们将那口大钟销熔改铸成大炮,抵制倭寇;另一说是被日本人掳走,流入日本国,康有为曾诗云:“钟声已渡海云东,冷尽寒山古寺枫。”为此,日本国内还曾大力搜寻,但徒劳无功。于是,张继笔下的那口古钟的下落,遂成了千古之谜。

而我触摸到的这尊大钟,听说为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江苏巡抚陈葵龙督造。这口大钟身高足有一米八,外围需三人合抱,重约二吨多。不时有好事的游人持碗口粗的撞钟木用力撞击,巨钟便发出深沉厚重的“铛铛”声,余音绕梁,悠悠不绝。那声音好像发自地层深处,极富穿透力和感染力,声声叩击人的心坎,直抵五腑六脏。

在最后的回望里,我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寒山寺,心中陡生一阵惆怅。一个转身看似简单,若再相逢,却不知该是何时?

也是夜凉如水,也是夜半时分,我忽然渴望也能听到来自寒山寺的那一声钟声,亲身重温那一份意境。然而,这夜的姑苏城,除了阒静,还是阒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沉沉睡去,就在半醒半梦之中,我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阵隐隐约约的钟声。

我惊醒过来,凝神细听,却钟声黯无。我不知道,那一声钟声,是寺内值更人敲响,还是幻听于梦中?无心再睡,我起身拉开窗帘远眺。此时的姑苏城仍然沉睡在梦中,而寒山寺隐没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之中,无处循迹。

其实,这钟声指的不仅仅是一种声音,而是万籁俱寂之时一种心灵指向,一个禅机。

是啊,无论你身在何处,只要心存善意,躬身倾听,就能感受到这来自世间万物的灵动。而这一份淡之若无的心境,不正是禅意给予我们的吗?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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