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　地

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将是一头20吨重的庞然巨物未来两个小时里最后一次嗅到阳光的气息。粗壮的尾巴伸出水面,转头向下,它将去往一个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那里完全黑暗、彻骨寒冷;那里是海面下3000米的地方。

它为什么去那地狱般的深海?目的只有一个——猎杀。它的猎物,也如同冥界的鬼怪——公共汽车一般长的大王鱿鱼,传说中的海怪。大王鱿鱼脸盆大小的威猛吸盘会将它抓得遍体鳞伤。

它生来就有4米长,1吨重。它是它母亲怀胎18个月的产物。它日复一日地在深蓝色的海洋里过着传说般的生活。如果有幸终老,也许它能见证70个寒暑更迭。

有一天,它死了,躯体被海浪带上岸。早起的人们发现了它,纷纷被那小岛般的体量震撼,发出声声惊呼。然后,人们掏出利刃,将它鲜红的肉割下,带回家中品尝。

它的血液染红了整片沙滩。

这就是一头抹香鲸的故事。

抹香鲸是一种伟大的生物。它是现存最大的齿鲸,有记载最大的一头雄性抹香鲸长达18.3米,重57吨。它也有着所有动物中最大的头部。抹香鲸近似立方体的头部几乎占身长的三分之一,因此也有人称之为巨头鲸。它也是所有哺乳动物中的深潜冠军,有记录一只抹香鲸曾经潜到3195米深的地方,整个过程耗时138分钟。

抹香鲸的繁殖速度缓慢,雌鲸要到9岁才能成熟,而雄鲸的成熟期要更长些。成年雌鲸每4～6年才怀胎一次,每胎一只幼鲸,极少出现双胞胎,而它们的哺乳期长达两年。

抹香鲸曾经广泛地分布于世界各地的海洋中,而它们也是古代的捕鲸者最早盯上的猎物。人类捕鲸的历史已经超过3000年了,但是有组织的商业捕鲸始于9世纪欧洲的巴斯克人。在那个帆船时代,由于船速有限,人们很难追上速度常常超过20节的蓝鲸、鳁鲸这些须鲸,而抹香鲸的游速只有3～5节,最多不超过12节。人们猎获抹香鲸,除了获得鲸肉和鲸脂,还意外地得到了另外一些更具有商业价值的东西。

首先就是它巨大的头部里装满了一种被称为鲸脑油的物质,起先人们以为那是抹香鲸的精液,因此把抹香鲸称作“精液鲸”,并一直沿用至今。实际上鲸脑油的主要成分是十六酸鲸蜡醇酯。这种物质易燃,常温下是固态的,是做蜡烛的理想原料,要知道当年还没有石油化工产业,蜡烛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从一头成年抹香鲸体内人们可以得到超过1000升的鲸脑油,而它的功用至今仍是个谜。有学者认为抹香鲸用它来调节比重,从而做到浮潜自如;也有学者认为这些“油膏”是抹香鲸的声呐聚焦器——抹香鲸正是靠回声定位的。

另外,人们在收拾抹香鲸内脏的时候,在它的大肠里偶尔会发现一些暗褐色的蜡状物。这些貌不惊人的东西奇臭无比,然而当臭味散去,它又会散发出一股异香,可以跟麝香相媲美。这时欧洲的香水大师们才知晓,被他们视作神物的灰色琥珀竟然来自于这种大家伙的肠子。在那之前,只有被上帝眷顾的幸运儿才会在沙滩上发现这种奇异的“灰色琥珀”。

早在9世纪,阿拉伯人就把这种灰色的东西当作催情的神药。于是抹香鲸又多了一种被人猎杀的理由,不幸的是,只有大约1%～1.5%的抹香鲸体内有这种被我们称作龙涎香的“灰色琥珀”。现在人们已经搞清楚了这种异香的化学成分,这是一种叫作龙涎香醇的东西,我们早已能人工合成它了。抹香鲸体内的龙涎香从何而来也仍然是个未知数。

人们对抹香鲸的捕杀在18、19世纪达到顶峰。这时抹香鲸也走进了人们的精神世界。1851年美国人梅尔维尔发表了一本名叫《白鲸记》的小说,几十年后,美国人尊它为国家精神的象征、史上最伟大的小说,它被无数次改编成影视作品。

小说里,捕鲸船长亚伯曾经被一头叫作“莫比敌”的巨型白色鲸鱼咬断了腿,他发誓要杀死这头鲸鱼,在经历了三场血战之后,亚伯被身中渔叉的莫比敌拽进了深海,而捕鲸船也被狂怒的莫比敌撞翻。最终只有故事的叙事者——船员以实玛利钻进一口黑色的棺材,随波漂流直到被另一艘船救起生还。而传奇白鲸莫比敌,正是一头抹香鲸。

今天,当日本、挪威或冰岛的水手坐在现代化的捕鲸船的驾驶室里,再也不怕船毁人亡。当人们在沙滩上切割它的尸体,更不用担心什么危险。不过,当我们把“鲜嫩的略带咸味”的鲸肉送进嘴里的时候,可别忘了,莫比敌曾经愤怒过,而且莫比敌们的愤怒也是会像葡萄一样生长的。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