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为裳

1

遇到罗韩时,九米在网上正玩得开心。罗韩的小企鹅头像在右下角闪了又闪,问她是不是丑女,怎么大半夜的不在床上,而在网上?

九米冲着屏幕上的那行字做了个鬼脸,说:老公有问题,所以我闲着。

罗韩不信:那你还不会红杏出个墙啊?

九米戏言:提议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你吧。

罗韩问用不用吃粒速效救心丸,别大半夜的被女金刚吓出个好歹,还得麻烦人家120的同志。

九米说不用,真有事,我给你做人工呼吸,保证让你有命活。

关掉电脑,九米愣了一会儿,真的要去见罗韩吗?

2

九米在永和豆浆见到了罗韩。

罗韩说:九姑娘,出来见人好歹也换身衣裳吧。

九米拉开椅子,说:嘘,红杏出墙要低调。

吃完东西,罗韩丝毫没有要带九米开房的迹象,两人站在街上不知该做些什么。突然,罗韩问九米住在哪,九米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罗韩说送她回家,九米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会,说:看来我还是吓到你了。

罗韩煞有介事地说:瘦骨嶙峋跟没长开似的,谁忍心下手,难怪你老公不行!

九米瞪了罗韩一眼,快步往前走。

那晚,九米抱着那床蓝花的羽绒被,睡着睡着就哭醒了。

窗外的月光暗得像杯子里的淡茶。

3

九米很多天没上网。再上网时,罗韩的头像闪个不停,说:江九米,女,汉族,83年8月生人,未婚。

九米愣了,问:干嘛调查我?

罗韩漫不经心地说:试试手呗,原来叫江九米的人实在是不多。

九米一贯俏皮:难道你对我有兴趣,打算追我?

罗韩笑笑说:假装已婚妇女欺骗纯情少男,这会把爱情扼杀在摇篮里的。

没多久,江九米跟罗韩从虚幻世界来到了现实世界。

九米拉着罗韩回了家,两个人都红着脸,身体暧昧地触碰着。

罗韩拥着九米,指着蓝花被子说:我小时候盖过这样的被子。

九米轻声耳语:这就是你的被子。

罗韩以为那是九米撒娇的话。

两人腻在一起整整两天,这三十平米的小房间成了伊甸园,每次欢爱九米都拼尽全力。罗韩心疼地说:我们要省着点。

九米心里清楚,不能省,省着就再没有了。

4

九米的小区里突然发生了一起跟踪单身女人入室伤人案。罗韩逼着九米搬进他家。

九米搬进罗韩家,除了自己,那床蓝花被是她唯一带来的东西。

罗韩要给她换新的,她却坚持。

罗韩叹了口气,为什么九米的眼里总是雾蒙蒙的,让他看不清楚。

九米给一家网站做维护,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每天,安安静静地给罗韩洗衣做饭,贤良淑德。罗韩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竟然拣到个宝贝回来。他选好戒指,很认真地给住在新加坡的父母打电话说秋天要带九米回去。

小日子过得乐滋滋地,罗韩全然不知一切不过是幻象。

九米怀孕了,幸福也随之飘散,所有的爱都是为复仇而播下的种子,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是件利器。

九米低着头,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罗韩先是一愣,然后迷惑地问:为什么?

九米仍低着头,声音沉沉地说:我不想孩子流着杀母仇人的血。

罗韩觉得满屋子的阳光在那一刻冻结。他说:你说什么,江九米,你再说一遍。

九米冷静地说:在永和豆浆那晚,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18年前,成源皮革厂办公楼的走廊里,我见过你。

5

18年前,九米6岁。母亲身上突然长了很多红色的血点,据说是洗皮革的化学药水有问题。母亲跟工友们去厂里找领导要说法,可厂里一拖再拖,很多人害怕病情加重,不要工钱都走了。

九米的母亲没走,她跟丈夫离了婚,靠这份工养家。她必须拿到补偿去看病,送九米上学。

可胖乎乎的罗厂长叫嚣着:你别耍无赖,告到哪我都不怕!

九米的母亲咬着牙带着九米守在工厂办公楼的走廊里。

那天晚上下起了雪,九米和妈妈挤得紧紧地。

罗厂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走廊里有了响动,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床蓝花被子走过来。女人对那个男孩说:韩韩,把被子给他们。

男孩一脸天真,走到九米身边,问:你们干吗睡在这里?

九米的母亲突然大口喘着气,九米失声大叫,罗厂长的门终于开了。很快救护车来了,带走了九米的母亲,走廊里只剩下九米和那床蓝花被子。

九米的母亲再没回来,罗厂长把九米送进了福利院,告诉她:别恨我,我也是没办法,赔了你妈,别人都来找,我的厂子就得黄。

这些年,九米一直抱着这床被子睡,也一直失眠。

大学毕业后,九米找回皮革厂,找到罗韩的联系方式,开始跟他在网上聊天。

罗韩记得那个满脸溃烂的女人,也记得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罗韩说:你要是来报复我们家的,那你做到了!

罗韩大学毕业,父母移民新加坡,他接管了皮革厂。他不知道皮革厂有着那样的血泪发家史。他是富二代,幸福唾手可得。

可正是那样的幸福残酷地击碎了他最想拥有的幸福。

如果可以,他希望用一切来换取眼前这个女人。

6

九米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来的时候只有一床蓝花被子,现在却多了那么多。她留下了蓝花被子,把弗洛伊德老人头的毛绒拖鞋、带喜羊羊图案的暖宝、几米的漫画书、张爱玲影视剧的碟……都收进了皮箱,这些都是罗韩费心淘回来的。

她舍不得。

可仇恨在岁月的缝隙里生长,深埋心底。这是最好的时机,再犹豫,这份深埋已久的恨便会输给这场突如其来的爱。

九米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她恨自己拿一场爱、一个未降临人世的孩子做筹码报复罗家。

罗韩冷静下来,问九米能不能留下来。

九米一字一句都下了狠心:不能!绝不。

她也要让罗家的人尝尝失去至亲、无助的滋味。

7

九米给罗韩做了最后的晚餐,在这一天,她要好好回味这份曾经看似美好的爱。

罗韩的眼泪一滴滴落到碗里,他推过来一张银行卡,说:我把厂子给卖了,这些都给你。

九米忍住泪,走过去抱着罗韩,说:别傻了……

罗韩止不住抽泣,狠狠地把九米抱在怀里,再次央求九米留下。

只不过这时,一切都结束了。

8

九米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把宝宝生了下来。心中的仇恨早已枯萎,她常常会想起罗韩,想起那蓄谋已久的爱。或许这一切,毁掉的只是她的幸福。

宝宝牙牙学语,九米耐心地教他叫爸爸,告诉他爸爸是个善良的人,只是他们住得很远,等他长大了,有机会就带他去看看爸爸。

九米不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罗韩了。在她离开那晚,罗韩意外喝了掺有工业酒精的白酒,没有再醒来。

有时候,爱是坚韧的东西,可是有时候,它只是一池浅水,一榭春花,一陌杨柳,一窗月光,风一起,就要干涸,萎谢,褪色,消失。

(编辑:米恩 ccaie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