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斌

城关镇办公室管理员关成很郁闷,自打前年分配到城关镇工作以后,人际关系搞得不怎么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地发现这种状况非但没有什么改观,反倒越来越紧张,甚至一些同事们都在躲着他,防着他,简直把他当成异己分子对待。这样的日子很难受,尤其是坐机关的,若是成天到晚人家都拿你当敌人待,你还有什么生活空间?你还有什么发展前途?更何况关成大学毕业没几年,正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时候,照这样下去哪是个办法?

关成是前年秋过五关斩六将考上公务员的,在此之前,关成从财经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游荡了两年,也没找到像样的工作。关成是农家子弟,上大学时就梦想着变成城里人,可是等他毕业时,社会形势变了,大学毕业就意味着失业,找工作比找对象还难。关成虽说没少费周折,但仍无济于事。就在关成为将来的出路而苦恼之时,正巧社会上招考公务员,这一回关成听人劝,把那个清高的架子放下了。像他这样没门子没路子的别把目标定得那么高,报考乡镇一级的公务员就行,只要踏进公务员的大门,将来若是有出息的话调动或是换换地方也容易得多。关成就考上了公务员,被分配到城关镇办公室当管理员了。

当上城关镇办公室管理员的关成也算是尽心尽力地工作,可是仍得不到镇机关的人的认可。他渐渐地发现,从书记、镇长到普通办事人员都对关成不太感冒,你比如说有个饭局,搞个聚会的时候,极少让关成参加。书记老邢还几次找他谈话说:“小关呀,你能不能放下你那清高自傲的架子?照这样下去哪是个事呀?"办公室主任老由也动不动地点拨道:“小关呀,按理说你是知识分子,什么事理都比我这个土造干部懂得多,但我得跟你提个醒儿,你得合群呀,不合群你就是再能再行也没有人买你的账。”

领导三番五次地点拨他,这就使关成不得不考虑反思一下。关成反复思考着反思着,越想越想不明白。自己除了工作之外,大都是看看书上上网,过激过多的言行也没有,怎么就招来这么多非议呢?

关成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想明白了,同事们对他另眼看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没有入乡随俗,在这方面关成的确跟城关镇里的同事们格格不入。他们这个镇机关虽说人数不多,但却烂事儿不少,每到上午刚一上班时,或是下午快要下班时,机关里的人就聚在一块说三道四,议论纷纷,什么小道消息,风流轶事,古今中外,应有尽有。这个时候书记、镇长也放下架子,跟那些人有说有笑,说黄段子,扯皮吹牛等等,说个天翻地覆,唠个云山雾罩。这当儿,关成总是独自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起没头没脑的书或是打打电脑,根本不跟这些人同流合污。

关成渐渐地知道了,镇政府机关说白了就是上传下达的机构,一年到头也没有紧张的时候,坐机关的人就有些闲饥难忍,就扯开了王八犊子。关成隐约知道城关镇那些同事们王八犊子扯得挺花花,书记老邢跟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联主任徐大姐委实不太一般,去年春为了争取“村村通"工程项目款,老邢领着徐大姐整整跑了三个多月,那件事儿跑成了之后,又领着徐大姐到海南、北京、上海等地考察新农村建设。大伙都笑着说,考察时间短了点儿,若是再长点就好了,关成傻乎乎地追问道:“为啥?"有人就说:“亏你还是堂堂的大学生,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考察时间短了哪来的成果呢?"关成仍不解地问:“什么成果?"人们光笑不答。事后还是女副镇长年洁偷偷地点着他的脑门子告诉他:“你真是念书念傻了,什么成果?抱个孩子回来呗!"关成这才恍然大悟,别看城关镇不大,学问倒是挺深奥的。坐了两年镇机关,关成对城关镇的大小官员都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他发现,不光书记老邢有这样的烂事儿,几乎所有坐机关的人都有点绯闻。镇长老牛不管是下乡还是到市里或是到县里办事,出出进进总是领着镇团委书记白小超,大伙背地里都议论说,这真是老牛啃嫩草,太有意思了。那个白白净净一脸阳光的白小超也真够大方的,跟着镇长进进出出,脸不变色心不跳,走起路来趾高气扬的,打扮得也格外的前卫,动不动就穿着露皮露肉的衣裳招摇过市。关成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老由也是那味儿,跟镇政府定点饭店的老板娘打得火热,关成很清楚,若不是因为老由跟那个叫雪梅的老板娘有那点意思,哪能把镇政府饭点定在她那里呢?那个雪梅开的“四海大酒家”纯牌是质次价高的典范。

关成的心里暗想,跟这帮玩意儿共事,还能混出什么人模狗样?虽说关成谈不上清清纯纯,但却没有像这些同事那样闹出那么多花边新闻。关成上大学的时候,处过一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叫阳春,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华都还不错,或许是同命相怜的缘故,阳春也是从农村考入财经大学的,平时两个人就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上大学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努力,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在了学习上,功课都不错,平时没少互相帮助互相交流。直到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两个人才把关系挑明,才形影不离。那时像他们这样谈朋友的大四毕业生学校管理得也不那么严了,大都在学校外面租房,关成就跟阳春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一起居住了两个多月,白天一起找工作找接收单位,晚上一起过夫妻生活。那段日子两个人虽说日子挺苦,但心里却很甜,把将来的美好日子好个描绘。然而,残酷的现实彻底打碎了关成的美梦,阳春被一家外企接收了,他费尽周折也没找个像样的工作。开始的时候阳春还时不时地接济他,跟他约约会,吃吃饭,后来,就总是推托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再后来就淡了,再再后来,阳春就直言对关成说:“关成,以后咱们还是少见面为好,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是我们公司的副总。”阳春就这样把关成给甩了。那时的关成委实失落了好一阵子,甚至想过自杀、想过与阳春那个新处的男朋友同归于尽。但后来终于想开了,自己连养家糊口的能力都没有,还怨人家阳春干什么?

虽说关成早就接触过女人,但绝对不像他们这样胡来。他觉得这样做实在太低俗了,太没有品位了。现在的关成并不想急于找女朋友,镇政府机关并不是他最终的奋斗目标,至少混到县里市里大机关才行。因此,到了镇政府以后,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关成已经二十八岁了,在乡下这样的男子就是大龄未婚者了,关心他的婚事的人委实不算少,最为关心他的是女副镇长年洁,动不动就替他介绍一个,让他到年洁的家里见见面。开始的时候关成不好意思跟人家挑明不想找对象,就硬着头皮看了两个,看过之后,关成就直接对年洁表态说,没看上。后来当年洁再给他介绍时,关成就直来直去地说:“年姐,我的事儿你就别再替我操心了。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年洁不语,默默地望着他。

年洁属于“少女无知”那一伙的幸运干部,即少数民族、女干部、无党派、知识分子。前两年,上面要求每个镇必须选配一名女干部进班子,就把在镇政府当妇联主任的年洁提拔上来了。虽说官场得意,但情场上年洁并不顺利。年洁的爱人在县石油公司当经理,别看干部不算太大,但却是个肥缺,肥得流油。就连县委书记、县长见了他也很客气。两口子长年分居,感情就淡了许多,再加上年洁太大意了,直到当石油公司经理的丈夫在外面包养二奶两年多了,她才有所察觉。起初年洁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死活要离,哪怕是什么也不要,也要跟这个当今的陈世美一刀两断。后来经人点拨,又死活不离,若是想离的话,不拿出二百万,学龙叫也不行。两个人就打起了没头没脑的离婚大战,直到现在也没整明白。

关成就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年洁,在城关镇政府里,年洁还算是比较正统的人了,极少听说有关她的风言风语。年洁为人处事也很透明,不像那些同事个个心怀鬼胎的,对关成的帮助也是相当大。想当年在关成刚刚分配来的时候,比关成大不了几岁的年洁像姐姐关心小弟弟一样,把城关镇机关的人和事介绍得相当到位,甚至对每个重要人物都做了详细的介绍。这些基本情况委实让关成受益不少,也少走了不少弯路。关成就不好意思地对年洁说:“年姐,别怪我说话欠考虑,我是想现在功不成名不就的,个人问题还是等等再说吧。”年洁就说:“这也好,慢慢物色着吧,别像我,一时感情冲动,找个不着调的玩意儿,一失足成千古恨。”关成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年洁是好,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镇长老牛拉着团委书记白小超带着关成要下村屯检查一下新农村建设情况,说是过些天县里市里就要来人检查验收了,咱们不掌握一下实情没法汇报。年洁在关成即将跟着镇长下去之前,偷偷地对关成说:“这是老牛故意拿你当挡箭牌,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看的别看,最好是当哑巴,当聋子。”关成点点头。

坐上车之后,镇长老牛就咧咧嘴说:“小白呀,好长时间没听你讲段子了,挺闷得慌,快给我讲几段。"能说会道的小白就讲起了段子。那些段子大都是些黄不黄素不素的,挺逗乐。小白眉飞色舞地说:“一个农村大学生终于考上出国留学生了,临到美国留学时他那个本本分分的爹特意叮嘱他说,孩子呀,到了美国你可千万注意呀,听说那个地方有种病,叫艾滋病,染上了可了不得,若是你染上了,你媳妇就得染上,你媳妇染上了,我就得染上,我染上了,你妈就得染上,你妈染上了,村长就得染上,村长染上了,咱们村子里的人都得染上,到时候那可就毁了。”老牛笑得前仰后合,关成也难得有了笑容,但却没笑出声。之后白小超又讲了好几个很有趣的段子,小白讲了一阵子后就说:“镇长,人家小关是堂堂的大学生,知道的东西比咱们多,让他讲几个吧。”镇长老牛也说:“好好好,小关讲一段。"关成支支吾吾地说除了课本那点知识外,这样的段子一段也不会,老牛就显得好大不高兴,说:“小关呀小关,你小子都到咱们镇工作两年多了,还这么夹夹咕咕干啥?”

这一天还算顺利,一连走了两个村子,之后小白就提议说:“镇长,这一天挺累的,咱们晚上是不是到青山水库逛逛风景,听说那里又开了好几个歌厅,条件不错。"老牛连连点头说:“行行行,不会生活就不会工作嘛。”一行人来到青山水库一家歌厅好个唱好个跳。一直玩到半夜十二点钟了,老牛这才摆摆手说:“差不多了。”关成还算是会来事儿,给老牛和小白各安排一个房间,他和司机小吴安排在一个房间,房间里还买些水果。

关成和司机小吴进了房间以后洗把脸就睡下了。没过一会儿司机小吴就打起了鼾声,关成却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就从旁边那个房间里传出了一阵男女交欢的哼哼呀呀的叫喊声。关成分辨出那个尖叫的女声是团委书记小白发出的,他就极力地想促使自己尽快地睡着,可反而更睡不着了,直翻烙饼……

第二天吃早饭时,关成看到老牛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小白也笑意写在脸上。老牛问关成:“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挺好挺好,我和小吴睡得像死猪似的。不信你问问小吴。"小吴神秘地一笑说:“我还做了个美梦,梦见我和媳妇重新办了一场婚礼,那婚礼的场面相当的壮观。"关成就笑笑说:“你真是做梦娶媳妇了。"几个人就连吃带笑。

回到镇政府,年洁借着让关成把她的微机修理一下的由子,把关成叫到她的办公室里,小声问道:“昨天跟老牛在外面住了一晚上,没看到什么精彩节目吗?”“没有,没有,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死很香,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直到天大亮才醒。”年洁就撇撇嘴说:“你小子也学油了,跟我还撒谎。”“真的,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别说了,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没撒谎脸红什么?”关成就照照镜子,果然自己的脸红红的。

书记老邢要到市里要一笔村级公路专项款,不但把妇联主任徐大姐拉着,还指名道姓让关成跟着跑个腿学个舌。关成打心里不想去,眼不见心不烦,这明摆着是让他当灯泡,弄不好就会惹一身臊,躲都躲不过来呢,这事儿哪能往跟前凑?可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一路上徐大姐跟书记老邢有说有笑,关成就闭目养神起来,装着什么也没听见,脑子里却想着怎样把这难缠的场合应付过去。那事儿办得还算顺利,那笔工程追加款市财政局很快就批下来了。老邢一高兴就让关成在很讲究的一家酒店安排一桌,款待市财政局大小官员。那顿酒喝得气氛不错,徐大姐真是海量,不光跟市财政局的人喝,也跟老邢喝,喝个天翻地覆。酒席散了,送走客人,关成就小声地对老邢说:“邢书记,实在对不起,我在市里工作的一个大学同学,非要跟我会一会。"这个时候的老邢倒是挺痛快的,就说:“那好吧,你就让司机老肖送你去吧,若是太晚了,你们就找个地方睡吧,不用管我们,明天早晨我们再联系。”关成本来是在撒谎,想躲远点儿,却未料到老邢会来这一手,就来个就坡下驴,说:“好好好,谢谢书记了。"关成就跟司机老肖开着车找了一家中档的宾馆开了个房间。老肖不知内情就问:“你不是会同学吗?"关成就笑笑说:“那个同学突然有事了,来不了了。"老肖恍然大悟连连说:“你小子行,你小子,能看出眉眼高低。”

第二天一早,关成接到书记老邢的电话后,就跟老肖开着车接老邢和徐大姐了。早饭的时候老邢问关成:“昨天晚上跟你那个同学相会,没喝点儿?”关成就说:“哪能不喝呢?差点把我喝尿裤子了,不信你问问肖师傅。"老肖就紧着应和道:“是的,是的,那小子简直是个酒漏子,看那样子喝个三两斤不在话下,关成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几个人就大笑起来。

回到镇里,那些多事的人自然问起关成跟书记老邢出去这一趟有什么收获?关成就说:“净喝大酒了,除了喝就是睡,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关成真是老到了许多。

跟着书记镇长出了几趟差之后,镇里的头头脑脑对关成的评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书记老邢说:“关成这小伙子哪都好,就是书生气还没有彻底脱掉。”镇长老牛说:“关成还是不错的,但那个清高的架子还是有些放不下。”这些话传到关成的耳朵里,关成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就向年洁求教,年洁眯着那丹凤眼笑笑说:“你呀你,这话还听不明白?说你太能装了。”

有人举报南阳村一个农民超生了,那对夫妻刚从南方生完孩子回来。这还了得,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弄不好镇领导也得受牵连。年洁分管计划生育,本来准备跟计生办的老汪一块去,可不巧,老汪的老伴突患脑出血,昏迷不醒。年洁就拉着关成一块去南阳村调查核实。城关镇政府只有两台小轿车,一台书记把着一台镇长把着,副职以下的干部下乡大都骑自行车。两个人就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往南阳村赶,边走边唠。年洁很善谈,跟关成唠得挺投机。年洁问:“小关呀,你知道为什么你总在咱们镇干不明白吗?"关成摇摇头说:“不知道。"年洁就说:“就是因为你小子太清纯了,清纯得像一汪清水,让人家一眼就能看到底儿。”“这也算是毛病?”关成不解地问。“还有,在咱们镇机关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绯闻,唯独你一点没有,人家能不另眼看待你吗?”关成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啥?清清白白反倒成了错了?”年洁就说:“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你记不记得《半月谈》登载过这样一篇文章,一个很有正义感的机关干部下派到一个乱哄哄的县里当县委书记,仅仅是一个春节的工夫,他就拒礼拒贿六十多万元,从中央到省里对这名县委书记好个表扬,结果怎么样,没用一年的时间,就被人家给拱走了。因此,有些时候清白也是一种灾难,你懂吗?"关成就沉思起来,心里好沉重。

到了南阳村,工作进展得还算是顺利,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早就在村委会等候他们了,那对超生的小夫妻看来还算是挺规矩的,就实话实说,虽说已有两个姑娘了,但在农村十个姑娘顶不上一个小子,没有小子将来养老送终靠谁?反正孩子也生了,是打是罚他们全认了。情况调查核实完之后,年洁叮嘱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一定得监控好这对夫妻,千万别让他们跑了,等他们向镇党委汇报后,再做出决定。吃完午饭后,天已阴了下来,村里干部们要留他们,年洁没同意,说是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年洁就跟关成骑着自行车往镇里赶。走出村里约莫有五六里地的时候,那个不争气的老天就哗哗地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路两边都是荒山坡子,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那条通往镇里的路是条土路,雨一下泥泞不堪,根本就骑不了车,两个人跟头把式地推着车子走。好不容易看见山坡子底下有一个简易工棚,两个人有些喜出望外,直奔那个工棚而去。那个工棚是采石场的,那个采石场早就废弃了,里面空荡荡的。钻进工棚后,年洁抹着脸上的雨水不好意思地对关成说:“真是对不住了,跟着我受了这么大的罪。若是我听人家的劝,晚走一会儿或许就能躲过这场雨。”关成笑笑说:“没啥,你还是副镇长呢,也照样跟我一起受苦受罪。”关成边使劲拧着上衣边说,那水就从关成的手上哗哗地流。看那样子这场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是头,雨越下越大,下得天空皆是灰暗色,两个人就坐在土炕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唠着。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不唠嗑干啥?开始的时候关成还挺受拘束的,年洁问什么他答什么,后来,一看年洁说得挺实在,净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就有些放开了。关成就问年洁:“年姐,去年咱们镇推选镇党委书记的时候,我原以为你有希望呢,你跟老邢争,无论是才能还是人品,你都比他高一头,这帮人真是的,怎么瞎了眼了,偏偏把票投给老邢呢?”年洁有些沮丧地说:“关成,这你就不懂了,正是因为我太清正了,人家才不投我的票的。”关成更是迷糊了:“正派也是不投你票的主要原因?”“你细想想吧,若是我当上镇党委书记了,肯定会对那些胡作非为的人开刀动手,咱们镇政府里的人有几个清清白白的?若是有一身腥味的老邢上来,他本来就不干净,还有什么脸管人家?权衡利弊,肯定投老邢的票占多数。”关成就喃喃道:“咱们镇不大,还有这么深奥的内幕呀!"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外面的雨仍不停地在下。年洁不无担忧地说:“小关呀,看来今天晚上咱们是回不去了。"“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关成淡淡地说。年洁有些忧虑地说:“回不去是小事,可是咱们一晚上在一起,肯定会招惹好多人的猜疑。”关成说:“脚正不怕鞋歪,反正嘴长在人家鼻子下面,他们愿意说啥说啥吧!”一阵沉默之后,关成关切地问:“年姐,你觉得你现在生活得还幸福吗?”一句话把年洁弄得泪流满面,人称铁娘子的年洁竟突然抽泣起来,关成有些不知所措,就紧着赔不是:“年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多嘴。"年洁抹了一把泪水说:“这些年来我天天晚上都做噩梦,肚子里一肚子苦水,表面上还得装着一副刚强的样子,活得真累呀!”关成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年洁,两个人就呆呆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外面哗哗的落雨声。

大概是到了下半夜时,年洁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哆嗦得上下牙直打架,关成听得一清二楚,其实这个时候关成也冷得不行,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他就想到在大学的时候读过的一篇文章,德国战败后的那年冬天,一个晚上,在一片废墟的柏林,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客车上穿得很单薄,冻得不行。车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那个年轻小伙根本不认识她,却默默地走到她的身边紧紧地倚靠在她的身上。渐渐地女孩感到了温暖,那种温暖使她度过了漫长的旅程。想到这些,关成就鼓起勇气说:“年姐,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搂着你吧,或许能暖暖身子。"年洁就带着感激的眼神点了点头,关成就紧紧地将年洁搂在怀里,搂得很紧,搂得很实,年洁那身子渐渐地有了暖意,就不再打哆嗦了。年洁说:“你的身体真强壮,真热乎,像火炭一样。"关成说:“你的身体真丰满,真软乎。”年洁说:“我好多年没听到过有男人夸我了。”关成说:“是吗?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没有男人夸真是天大的遗憾,你就做好思想准备吧,我肯定会经常夸你的。”年洁就美美地说:“那太好了,我肯定会活得更愉快。”

过了一会,关成发现,年洁睡着了,睡得好香好甜,嘴里还哼哼呀呀地说着什么。天大亮了,雨也停了,年洁这才醒来。醒来后的年洁像雨后的芙蓉一样,显得格外的美,格外的靓丽。关成这才有意识地瞅了瞅年洁,发现眼前的年洁是如此的美丽,比他初恋的阳春还美,粉里透红的脸,水汪汪的眼睛,那起起伏伏的身子,实在让关成有些热血沸腾,年洁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熟女性的美。年洁红着脸说:“关成,让你受苦了。"关成红着脸说:“没啥没啥。”年洁很舒心地说:“这是我这些年来,睡得最好最美的一觉。”“是吗?”年洁点点头。关成就逗趣道:“那你怎么感谢我呢?”年洁就奋不顾身地扑在关成的身上狠狠地亲吻了关成一下,关成立时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一向摆出一副铁娘子样子的年洁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年洁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们一夜未归,让镇政府的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这个说,关成真有一手,竟把那个铁娘子拿下了;那个说,别看年洁表面上狗戴帽子装人,背地里净干那些见不得人的烂事儿,若不是她不守铺,她那个当石油公司经理的男人能甩了她吗?能包二奶去吗?一时间各种传闻铺天盖地,弄得关成纵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道不白。年洁倒是挺会整的,挖挖门子到省里参加一个女干部培训班去了。年洁一走关成就更是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大伙都拿他开涮,动不动就拿话敲打他。关成起初还跟人家解释解释说明说明,可是越解释人家越怀疑。后来关成干脆就不理不睬,还半真半假地回敬道:“我就跟年洁好了,还能咋样?"这么一说,那些多事的人就不再刨根问底了。

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后来镇干部包村竟把年洁和关成分到一个组包南阳村。关成借着跟年洁下村了解新农村建设情况的机会,把他们工棚躲雨过夜之后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向年洁倾诉出来。关成狠狠地说:“年姐,现在说咱俩是清白的,鬼都不相信。"年洁也说:“真没想到,这事会弄成这个样子,就连我那个不着调的丈夫也知道了,还威胁我说,不离婚的话就满世界张扬,非把我搞臭搞倒不可。”关成说:“现在咱们咋办是好呢?”“反正也是这样了,愿咋样咋样吧!”年洁也无可奈何。

那天中午,他们是在南阳村支书家吃的,吃饭的时候村委会主任、支书、会计都在场。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挺文明的,酒喝得差不多了,就没有把门的了。村支书舌头有些发硬地说:“来来来,年镇长、关管理,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每一天。”这句话不要紧,那几个陪酒的也都来了情绪,说什么的都有,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下道,谁都能听明白他们的话外音。关成就呆呆地望着年洁,年洁的脸就显得更红了,身子有些发颤地说:“还愣着干什么?不管这杯酒是美酒还是苦酒,咱们都得喝下去。"说完,就一饮而尽,关成也一口将一大杯酒喝了进去,那酒好辣,从嗓子眼一直辣到肚脐眼。

酒席散了,年洁非要往回走,关成就和年洁骑着自行车上了路,年洁喝得实在过量了,那车子骑得直画龙,关成就说:“年姐,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吧。”年洁一眼望见了前面那个令他们终身难忘的工棚,那个躲了一夜雨的地方。两个人就把自行车停放在工棚外面。进了工棚之后,年洁显得好兴奋,对关成说:“关成,那天晚上的事儿你忘没忘?”关成说:“能忘吗?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年洁说:“你还能像那天晚上那样紧紧地搂着我吗?"那声音带着几分的乞求。关成就借着酒劲紧紧地将年洁搂住,玩命般地亲吻着。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一切都是那么的坦然,两个人很投入地配合着。关成惊奇地发现,年洁极会调动他的激情,甚至将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调动得那么有激情那么有活力。他这才感觉到,女人真是不一样,眼前这个年洁实在比阳春老到得多。在与阳春交欢的时候,阳春总是被动的,任由关成摆布,而跟年洁在一起,他们两个人是互动的。

等两个人都消停了,年洁才一往情深地说:“关成,以后你能经常给我一点幸福吗?”“能。"关成斩钉截铁地说。年洁就兴奋得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喜出望外地说:“我老幸福了。”

借着下村包点的由子,关成跟年洁厮混了几回之后,关成却发现,那些多事的镇政府的人看他的眼神不像过去那样充满敌意、充满怀疑了。给镇长老牛开车的司机小吴就诡秘地冲着关成一笑,说:“哥们儿,行啊,有一手啊。”关成就说:“没有一手还敢在咱们城关镇里混?"给书记老邢开车的肖师傅也意味深长地对关成说:“小关呀小关,我是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一个,将来咱们镇最有出息的肯定是你小子了,啥事都能搞明白。"关成就说:“肖师傅你可别这样说,我这人是烂土豆子,不经夸。”老肖就笑,关成也笑。

平时对关成不怎么样的办公室主任老由也对关成刮目相看,特意在他那个相好雪梅开的“四海大酒家"里款待关成。酒喝得差不多了,就实话实说:“关成呀关成,你小子可出息个暴!不瞒你说吧,那个年洁多少人都惦记着呢,书记老邢、镇长老牛都没靠上前,你小子却给搞定了,给我说说,你小子用的什么招?"关成也喝得有些过量了,就说:“唉,小事儿一桩,那个年洁算个啥?不就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吗?不瞒你说,再高傲的女人也不是我关成的对手,我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手的。你若是不信的话就试试,用不了三个月我就让雪梅跟着我。”老由忙把手一摆说:“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小子可得手下留情。"关成就大笑,笑得格外地舒心。

自打关成跟年洁成为情人以后,关成渐渐地想开了,反正城关镇的大小官员都这熊样,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过些日子,年洁到底跟那个不着调的男人离了,据说年洁离得挺痛快,没有过多地跟那个男人为了财产纠缠。听说年洁真正成为单身贵族,关成委实老实了一阵子,他生怕年洁缠住他,要跟他成为真正的夫妻。虽说关成喜欢年洁,但却不想真正跟她永远在一起,因为她年龄比他大好几岁,又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关成真服了年洁,他的这些想法全都没有逃脱过年洁的眼睛。年洁主动找到关成说:“关成,别吓成这个样子,我根本没想过嫁给你,离了婚,只是图今后自由了,咱们相会方便些。跟你在一起,我年洁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就足够了。”关成做梦也没有想到,年洁会这样想得开。

关成就愈演愈烈,没用多久就成了城关镇绯闻最多的人物,谁都刮目相看。那个半老徐娘的徐大姐跟关成的关系也相当密切,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关成;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白小超对关成也不错,情人节那天特意给关成买了一件时尚的衬衣,据说一千多块钱呢;开饭店的老板娘雪梅更是把关成当成座上宾,动不动就请关成一顿,关成就成了城关镇的风流人物……

久而久之,关成就入乡随俗了,说出的话也跟那些人差不多。

书记老邢也时常跑到关成的办公室里扯蛋,玩笑般地问道:“关成,你的下线发展的怎么样啦?"关成就说:“有目标了,正在发展着呢。"老邢说:“是不是哪个村姑叫你小子套着啦?”关成就撇撇嘴说:“书记你太小瞧我了,是县城一所中学刚分配来的大学生,那盘条特顺,过些天我就领来,让你老人家开开眼。"

镇长老牛也时常拉着他往城里跑,在来回的路上,常跟关成交流交流这方面的经验。老牛问关成:“你小子用的什么招把那些女人都迷糊住了?”关成就说:“告诉你个秘密吧,跟女人打交道,孙子兵法最管用,我准备用三十六计攻下三十六个女人。”镇长老牛就哈哈大笑,说:“你小子野心倒不小,别把你小子累着。”“放心吧镇长,我的体格好,经造。"老牛就咧开两片大嘴开怀大笑起来。

关成也跟那些人一块讲荤笑话,说黄段子。关成讲的这些荤笑话黄段子好精彩,绘声绘色,比那个小白讲得还漂亮。那些大小官员们下乡时或是进城办事时,谁都愿意带着关成,只要带着关成,一准解闷儿。关成就成了香饽饽,人气指数直线上升……

令关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混下去,竟会有意外的收获:镇里推荐一名后备干部,大伙一致推荐关成,关成得的票数最多,就连始终尿不到一壶的书记老邢和镇长老牛,这个时候的意见也相当的一致。大伙都说:“关成这小子行,这两年修炼得不错,一点架子也没有,一点也不装,群众威信高,能力也强,这样的人不重用还用什么样的人呢?”关成有些糊涂了,这简直是在做梦。

责任编辑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