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雪

一直以来,父亲在我的记忆深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在一个叫斑竹的地方当售货员。那时侯,父亲每年和我们谋面的机会大概不会超过两次,一次是在过年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端午节或者是七月半。因为不通公路,父亲每次用双脚丈量完两百多里的山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里已经是夜色朦胧。如豆的煤油灯摇曳着,摇曳着……模糊了父亲的脸,也模糊了我儿时的记忆。

父亲和我们全家团聚的日子是短暂的,但在这短暂的日子里我们姐弟四人却度日如年。我们从小都惧怕父亲。记得父亲每年回家过年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我们的功课,大概没有一个让父亲满意的,因此父亲总是阴沉着脸让我们姐弟四人跪成一排,并且还要逐个打手心。所以在父亲回家的日子里我们都要胆战心惊地躲避着他,吃饭的时候和父亲照面我们也不敢抬头看他,基本上是匆匆扒完碗里的干饭就赶紧跑开去找事情做,连丰盛的年夜饭都吃不出一点味道,偶尔偷看父亲一眼又总会碰上他如利剑的目光。因此,父亲一回家我们越是小心翼翼地想做好每一件事情就越是做每一件事情都要出错:切菜要切伤手指,洗碗碗要打碎,就连走路也要碰倒这、碰倒那,那无形的目光让我们心生寒意,却又无处躲藏。那时候我们的愿望就是希望父亲被留在单位值班,不回家过年。

我从学校毕业以后,父亲已经调回了家乡,我也分配回家乡同父亲在一个小镇工作。本来奢望着可以和父亲一起享受父女之间的天伦之乐,可以和父亲促膝长谈,可以正眼看看我的父亲!由于我喜欢赶新潮,一身不是牛仔裤、裙子,就是高跟鞋,以致于对这看不顺眼的父亲,在一个风雪飘零的夜晚和母亲大吵一顿,责骂母亲没有把我教育好。我一气之下愤然离家。从小疼爱我的母亲气喘吁吁在后面紧追,我在前面疯跑,结果一不小心,我掉进了齐腰深的水沟里。我既伤心,又委屈,对父亲的惧怕演绎成了恨。自此,强烈的逆反心理使我处处和父亲作对:穿他不喜欢的衣服上街;找他不喜欢的人成家。由于秉承了父亲倔强的性格,我和父亲进行了长达数年的冷战。

父亲在单位是一把手,他把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工作中,以致于退休以后变得无所事事,每天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坐在同一个地方、保持同一个姿势,翻来覆去地看看过无数次的电视。终于有一天,父亲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我们全家一起把父亲送进了省城的医院,医生给父亲布置的作业居然是让父亲辨认我们全家。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父亲。这是我的父亲吗?爸爸,让我挨着您坐下,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想和您如利剑的目光对视,然而,我看到了什么啊!父亲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脸色蜡黄得吓人,目光游移,喃喃地嚷着要回家。天啦!这就是我那曾经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父亲吗?我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我跪在父亲面前,握住父亲青筋暴露的手哭喊着:爸爸,我是您的女儿,我是您最大、最乖的女儿呀!可是,任凭我怎么呼喊,父亲仍然无动于衷。除了母亲,父亲对我们一如既往地陌生。

我一阵心酸!

我曾经对自己说,即使父亲死了,我也不会掉半滴眼泪。可是此时此刻,面对无助的父亲,我摈弃了所有恶毒的念头。爸爸,您不要这样!我愿意用我年轻的生命换回您的清醒!然而,一切都是枉然,父亲仍然继续生活在他懵懂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