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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们的文艺江湖

2009-10-30

南都周刊 2009年23期
关键词:阿紫

洪 鹄

和十年前以一场轰轰烈烈的“80后文学大讨论”拉开帷幕的80后隆重登场不同,90后无视旁人,目标明确,懒得为自己辩护,直接走上舞台。

“80后不能组建手机Q群边考试边共享答案,也无法在考场上百度语文作文。”

被问到90后和80后的差异,湖北女孩另维在MSN那头打出这行字,附带一个得意的笑脸。

1992年出生的另维刚刚结束高考,这在她的生活中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在网上,她早已是一名“职业人”——她是几份少女文学杂志的编辑负责审稿、编辑以及校对。

另维的母亲并不能完全理解女儿的工作。但女儿多年来的独立自主让她选择尊重另维。“你想做什么可以去做,但你要对自己负责。”从初中起,另维和母亲签过二十多份“协议书”,双方签字画押,母亲承诺不干涉女儿,女儿承诺“后果自负”。

在谷歌搜索“90后知名写手”词条,另维的名字赫然在目。12岁开始给杂志写小说、15岁起陆续担任6份杂志的编辑,迄今,年轻的另维已经赚了不小一笔钱。“反正各种大件都是自己买的,笔记本、相机、家里的空调,去云南旅游的钱等等。”还没念大学,她已经完全可以自立了。

“我觉得90后是蛮清醒的一代。至少我自己,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另维的话得到了不少90后的共鸣。17岁的艾水水和18岁的包包阿紫都流露出了同样的自信。

少女版王家卫

3年内进军戛纳

“我的目标是三年之内混进国际三大A类电影节,以及让90后拍的电影登陆中国主流院线。”

还差一个月成年。17岁的艾水水,眨巴着贴着闪光珠片作为装饰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说着自己的梦想。

“三大”是指柏林、戛纳、威尼斯。迄今,在“三大”获奖的中国导演仍是一双手可以数得出来。面前这个姑娘,真正的初生小牛犊,讲这句话时,语调轻松却认真,一副“不怕你三年后来检阅我”的神气。

以商养艺

事实上,艾水水确实有点底气。她16岁拍完的《他叫苏格》,一部20分钟短片,今年在芝加哥、西雅图等多个国际电影节上展映。其中,在西雅图国际电影节上,她入围的是针对18岁以下年轻导演的“未来领袖”单元。

“今年本来还要送去柏林电影节的,但是经纪人递晚了,没赶上。”艾水水一说起这件事就遗憾不已。

这些事基本都不用她操心,有一位全能经纪人帮她打理一切。而在北美——往各大城市的电影节递送片子这些事务,也都有专人帮她操作。艾水水把这些人统称为“朋友”,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遍天下的朋友,相当幸运。

17岁的艾水水如今是一名职业导演。初中毕业之后,她没有继续读书,先开店做生意,后尝试拍片。因为足够年轻而一举成名,被封为“亚洲最年轻女导演”,从15岁至今,已拍了三部短片。正在拍的第四部,是个长篇剧情片,暂定片名为《黑桃之夜》。

“这是一部童话题材的数字电影,有点魔幻风格。我还会在电影里面加入一些网络游戏的互动成分,可能还会考虑请些明星来。”

《黑桃之夜》让人联想到王家卫的《蓝莓之夜》,艾水水也不止一次地被媒体拿来和王家卫作比,因为同样飘忽的镜头、迷离的情绪、凌乱肆意的节奏,以及“别人拍部电影用掉2万米胶片,我和老王都要用掉20万米”的铺张。

“我就算是青春少女版王家卫吧,外在形式像而已,王导的情感深沉多了,相比之下我太肤浅啦。”她半开玩笑地谦虚,但并不以自己的“肤浅”为耻。她说,传统说故事的方式在很多90后看来多少有些老土,他们更喜欢享受她电影里这些直接涌动的情绪。

艾水水最喜欢的电影是Danny Boyle的《猜火车》,那里面充满残酷青春的疯狂。她尊敬Boyle“既能拍出伟大的艺术片,拍起商业片来又比谁都会赚钱的牛劲”。

“我特别特别认同以商养艺。”17岁的艾水水强调。

自称“从小就对赚钱特别感兴趣”的艾水水,初中时就在朋友开的店里入了股。15岁,她自己的第一家时装店“超人气”在北京通州开张,生意还不错。15岁下半年,投了3万拍第一部电影《亲爱的,某某某》,资金就是自己开店挣的钱。摄影机是跟朋友借的索尼PD150小高清,三个演员,后期全部由艾水水自己来剪,不出家门剪了一个星期,大功告成。

拍第二部片子《他叫苏格》时,已有投资商主动找上门来。16岁的艾水水老练地分析起市场,在此之前一年国产儿童片的数量是3部,拍给青春期90后看的片子更是一部没有——除了她自己的。“你可以说我片子拍得不够成熟,但我是唯一一个90后在拍电影的,甚至是唯一一个有意识拍电影给90后看的人,不投我投谁?”

钱和艺术,在艾水水的观念里从不对立,甚至近乎统一。“没有钱,就没法独立,就没法玩艺术。”艾水水觉得,她这代人对这点看得特别明白。他们小小年纪就明白了经济独立的要义,也懂得拼命去赚,极少有“贫穷艺术家的痛苦”。

在新浪播客的一次活动中,80后导演赵春明遇到了90后的艾水水。赵春明自嘲“除了创意、一无所有”,没有钱,剧组开不了锅,“艾水水那里有十万,我们正在谈”。

这场合作最终没有达成。艾水水认为80后拍的东西“有时候不知道是给谁看”。而对受众群的清晰定位,是艾水水自认为做得最好的。目标的明确与否,在艾看来正是80后与90后代沟的体现,“80后总说,我只拍我想拍的东西。”但这显然需要资本。

抗拒18岁

“80后是理想主义者,我们更现实。”同样才17岁的另维说,“成长环境不同吧。”90后成长于一个物质条件更丰盛的时代,物质对他们的影响已从刺激转变为习惯,对物质实际而笃定的生活态度简直与生俱来。而80后,在他们的少年时代里或早或晚地经历了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巨大转变,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一代人的价值观。在所谓理想与现实之间,他们注定更多挣扎。

另一个代沟则是:“80后有点偏激,对于不同意见,喜欢争论吵架。90后更无所谓,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我不跟你吵,但我也绝不会为你改变。”争论和辩解被视为浪费时间,“这世界上得是观点不同,为什么一定要互相说服,有那么多对错吗?”

在和父母的相处上,90后往往保持惊人的理智,像另维般和母亲“签协议”的方式并不罕见。艾水水说,一开始父母不懂她在做什么,也经常说她不务正业。直到她把自己拍的三部短片放给爸妈看,“我爸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他挺高兴的。我妈说,你这种心思我当年也有过,不过你拍得太夸张了。”

在片场,艾水水一如既往地穿着丝袜、公主裙与高跟鞋,一次陈可辛看到她,吃惊地说:“你是导演?我还以为是个演员。”她介绍说,这种日系装扮风格叫作“姬系”,即公主之意。

“因为公主很幸福。我们这一代精神寄托少,内心常常会觉得空虚,所以更需要所谓幸福感的支撑,穿成姬系,起码能假装幸福。”

或许因为独立太早,对于亲密关系,90后的艾水水和另维都表示不太相信。“我没有那种特别亲的闺密,可能也挺遗憾的。”另维说。

18岁就要来临,艾水水对此很抗拒。她的博客标题,从两年前“永远的15岁”改到如今“永远的17岁”,总是试图让时间定格,定格在可以张扬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春期里。“我想要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她引用“垮掉的一代”作家凯鲁亚克的句子。

孪生姐妹的明星梦

未成名先遭潜规则

并非每个人都能如艾水水和另维般幸运。独立之路,有可能会满布荆棘。

包包和阿紫或许是90后最出名的代表,自封为“90后贱女孩”,噱头响亮,但她们说——“我们不是90后代言人”。她们现在是普天同庆文化公司的签约作者,在拥有几千万点击率的博客上,每天更新原创小说。

“贱是我们的小圈子流行语,对我们自己来说,贱是自嘲卑微平贱的意思。”

但外人不愿这样看待。对于把之前一段遭遇娱乐圈“潜规则”的往事写入新书,很多人质疑她们炒作。“这件事不要提了。”经纪人天蓝斩钉截铁地说,“两个小姑娘遭受的伤害还不够多吗?”

误入歧途

往事仿佛已尘埃落定。今年5月5日,一年前经她们举报的“源源影视负责人胡卫东、孟庆波组织未成年少女非法色情交易”一案在海淀区人民法院一审开庭。判决结果还没有下来,但对包包阿紫来说,噩梦终于结束。

2007年6月之前,包包阿紫还过着最简单的学生生活。读书,恋爱,偶尔和朋友去后海以及工体附近的夜店玩,喝一点酒就晕飘飘,觉得自己是坏小孩,但又有微妙的快乐感。

像所有相貌不错的青春期女生一样,包包和阿紫也做明星梦。那时,她们念的是向机场培养定向人才的职业高中,父母为她们设想的未来已铺好路。但两个人不甘心,高职毕业前,她们和家里大吵一架,决定自己谋生。

机会似乎很容易降临,很快她们遇上了自称是北京市模特协会副会长的孟庆波,孟把她们带到了位于海淀区一幢居民楼内的“源源影视”试镜。两个女孩很高兴,“这样的事情很多,我们朋友里也有被星探发现然后当明星的。”

“源源”的负责人胡卫东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并语重心长地向她们灌输,要进娱乐圈,一定要靠“潜规则”。与其浪费青春陪小男生玩,不如投资自己的青春以换取更大回报。

“我们不是没有害怕过。”但对于17岁的包包阿紫来说,娱乐版上揭秘的“潜规则”无疑已成为时代定理之一,而“成名要趁早”更被视为真理。面对真理,只有服从。

在庭审后,胡卫东曾对记者说,90后的女孩子就是一群想进娱乐圈的女生。受现在媒体网络的影响,对性持很无所谓的态度。“真以为一上床就可以成名啊,太无知了。”胡卫东的口气充满了嘲笑。

2007年11月,包包和阿紫的母亲从源源影视将两个女儿强行带走时,两个女孩已不成人形。在被胡卫东长期霸占并“洗脑”的这段时间里,胡拍下的录像是她俩不敢逃跑的最大原因。而同时,她们成名的美梦依然不肯破灭。胡卫东会时不时带她们参加一些“影视圈聚会”让她们继续相信自己。“有时会想,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半途放弃太不值得了。咬咬牙坚持到底吧。”

“90后文学代言人”?

2008年4月,包包和阿紫过了18岁生日。成年了,她们决定为自己负责。两人同文化公司签约,开始靠写文章来养活自己。

开在腾讯的博客空间,第一个月就吸引了1900万点击。她们陆续发表了写给父母和老师的信,宣称“我们恨爸爸妈妈给我们的爱”。文章回帖达两万条,一些90后的青少年表示理解,更多的网民则愤怒地批判两个女生“自私”、“堕落”。

时隔一年,包包阿紫的两部小说《光与影》和《疯长系》已经出版。给父母、老师的这三封信被作为序文与后记放在书里。“这是我们给自己的18岁礼物。”阿紫称。“有些文章已经不能代表今年的我们了,但还是想放在书里,没作改动。”三封信是她们刚从源源影视逃出时写的,一面是身心重创,一面是无法和女儿和解恨铁不成钢的父母。

“那时我们心里很阴暗,又害怕又难受,全是恨。”

最黑暗的经历被写进了书里。作家出版社社长何建明担心“贱女孩这种通过冲击社会公德、道德传统来企图成名的做法,如果被更多心智不成熟的90后、00后效法,后果堪忧。”

“我们是自我救赎的一代”,包包阿紫这样回应。网络上,对她们的批评汹涌澎湃,大多数时候,她们选择视而不见。“我们经历过的事我们有错,社会更有错,为什么不能写出来?我们就是要写下去,给看不起我们的人看。”

“贱女孩有所耳闻,印象不错。”说起包包阿紫,另维表示理解。“我觉得既然过去无法改变,就应该坦然面对,就应该去努力把它转变为人生财富。她们坚强乐观又勇敢,理应受到理解与称颂。”

“她们很可能成为90后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代言人。”出版人路金波说道。“90后的写作状态是全新的,没有80后的文艺腔,也没有70后那么有文化上的使命感。她们写作的意义更多的在于,宣告90后开始进入文学圈。”

至于以后能有多大发展,不是一个符号能保证的。“全靠她们自己。”

她们的博客依然有着居高不下的点击率。读者很多是90后,兴致盎然地给她们留言,表达支持,或用悄悄话讲自己的故事。“很多90后都有过残酷的青春。真的,很多事情,成年人是不知道的。”

包包和阿紫一起看过岩井俊二的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影片里,雄一站在麦田里,听着莉莉周的歌,这个场景关于孤独的表达令两个女孩流泪。有些情绪或许只属于青春,时间过去之后便无法体会。

你指责她们虚荣,她们会怯怯而认真地说是“为了梦想”。而问及后悔,少年人的意气永远只会回答一个字“不”。在所有的品质中,她们如今最珍视的是坚强。“我们经过很黑暗很黑暗的青春,你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快乐。”

年初,慕容雪村出了一本书叫《原谅我红尘颠倒》,姐妹俩非常喜欢。

“想像慕容一样写一本黑暗到底的书,然后从此阳光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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