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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不可穷 悲泪空流枕

2009-10-28万艳红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9期

摘 要:悼亡诗是诗歌中的一种题材,历代都有著名的悼亡诗词作品。宋代梅尧臣的悼亡诗情感深挚浓厚。他所创作的悼亡诗多达三十余首,而其悼亡诗非常突出的特点就是通过写梦来怀念亡妻,即“梦怀诗”的创作,来表达对亡妻的沉痛怀念。在写法上用富有特征的侧面描写来抒写绵绵不绝的悼念之情。

关键词:梅尧臣 悼亡诗 梦怀诗 侧面描写

悼亡诗是诗歌中的一种题材,严格来说是指悼念亡妻,从宽泛的角度来讲,也可以是悼念家人或朋友,但一般所说的悼亡诗,则是指严格意义上的悼亡诗。《诗经》中的《绿衣》和《葛生》可以说是最早的悼亡诗。从《诗经》开始,不少诗人都写过悼亡题材的诗词作品。比较著名的如魏晋时期潘岳的《悼亡诗三首》、唐代元稹《遣悲怀三首》、李商隐的悼亡诗、宋代梅尧臣的悼亡诗、苏轼的《江城子·己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贺方回的《鹧鸪天·半死桐》以及清代纳兰性德的悼亡词等等。

一、梅尧臣悼亡诗的创作概况

梅尧臣是宋前期的诗人,有诗歌两千余首,其中很突出的一个方面就是悼亡诗,有三十余首。

梅尧臣生于真宗咸平五年(1002),天圣五年,与谢绛之妹成婚,时年二十六岁,谢氏二十岁。二人经历了十八年的婚姻生活,感情甚笃。景祐二年,作者曾作《往东流江口寄内》一诗:“艇子逐溪流,来至碧江头,随山知几曲,一曲增一愁。巢芦有翠鸟,雌雄自相求,擘波投远空,丹喙横轻鯈。呼鸣乃不已,共啄向苍洲,面我无羽翼,安得与子游。”因为妻子不在身边,不能共同欣赏,越是美丽的景色,越增添对妻子的思念。并以谢氏的口吻作了《代内答》:“结发事君子,衣袂未尝分,今朝别君思,离乱如丝棼。征仆尚顾侣,嘶马犹索群,相送不出壶,依楹羡飞云。日暮秋风急,雀声檐上集,并作千里愁,愁极翻成泣。”在诗人的口吻中展现的是二人之间相互倾诉,体现了二人伉俪情深。然而“庆历四年尧臣乘船返汴京,七月七日至高邮三沟,谢氏死于船中。”[1]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离开了他,那种悲痛难于言说,自从谢氏死后,从庆历四年到庆历八年,梅尧臣相继作了多首悼亡诗。如庆历四年最早的《悼亡三首》和后来的《书哀》,庆历五年的《悼子》、《正月十五日夜出归》、《怀悲》、《秋夜感怀》、《梦感》、《秋雁》、《初冬夜坐忆桐城山行》,庆历六年的《元日》、《椹间昼梦》、《灵树铺夕梦》、《忆将渡扬子江》、《丙戍五月二十二日,昼梦亡妻谢氏同在江上早行,忽逢岸,次大山,遂往游陟,予赋百余言,述所睹物状,及寤,尚记句有“共登云母山,不得同宫处”,仿佛像梦中意,续以成篇》、《悲书》、《梦睹》《麦门冬内子吴中手植甚繁郁,罢官移之,而不幸内子道且亡,而兹草亦屡枯,今所存三之一耳,遂感而赋云》、《梨花忆》、《新婚》,庆历八年的《戊子正月二十六日夜梦》、《五月二十四日过高邮三沟》、《八月二十二日回过三沟》等。另外还有悼念儿子十十的《悼子》和悼念女儿的《戊子三月二十一日殇小女称称三首》等,但从数量上来看,悼念亡妻的数量是最多的,并且悼念子女的诗大多也包含着对妻子的思念。由此可见,在与前人的悼亡诗相比,他的悼亡诗数量也是很突出的。

二、梅尧臣悼亡诗中的“梦怀诗”

从庆历四年谢氏去世一直到庆历八年,诗人对妻子的怀念与日俱增,从诗歌的创作上看,大都写对亡妻的怀念和绵绵不绝的丧妻之痛。

通过写梦来怀念亡妻是梅尧臣悼亡诗的最大特点,这些诗可称为“梦怀诗”。如《梦感》、《丙戍五月二十二日,昼梦亡妻谢氏同在江上早行,忽逢岸,次大山,遂往游陟,予赋百余言,述所睹物状,及寤,尚记句有“共登云母山,不得同宫处”,仿佛像梦中意,续以成篇》、《梦睹》、《戊子正月二十六日夜梦》等,不仅是晚上梦见,白天也会梦到。如《椹间昼梦》、《灵树铺夕梦》等,自从妻子离开后,朝思暮想,久久不能释怀。如又《椹间昼梦》“谁谓死无知,每出辙来梦,岂其忧在途,似亦会相送。初看不异昔,及寤始悲痛,人间转面非,清魂殁犹共。”在梦中看到亡妻,还是原来的样子,让诗人回到从前,但等到梦醒时分,却是梦回人杳,只能增加悲痛而已,同时也抒发了世事无常的感慨,“人间转面非,清魂殁犹共”。人是不能再见到了,但是那缕精魂还能时时入梦,最起码在梦中还能朝夕相处,对诗人来讲也是莫大的安慰。再如《灵树铺夕梦》:“昼梦同坐偶,夕梦立我左,自置五色丝,色透缣囊过。意在留补缀,恐衣或绽破,殁仍忧我身,使存心得堕。”如果说贺方回的“挑灯谁复夜补衣”是失去伴侣之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感受到妻子在灯下为自己补衣的温情,而梅尧臣不光是写怀念妻子,也感受到亡妻也在不停的思念关心自己,“每夜辙来梦”,妻子在另一个世界仍然割舍不下自己,还准备了五色丝,恐怕诗人的衣服有需要缝补之处。通过写梦,表现出双方的相互思念和关心,这种写法,是只从诗人的角度来写所不能比的。

最能体现诗人对妻子的怀念的是《梦睹》:“闭目光不扬,梦睹良亦审,既非由目光,所见定何禀?白日杳无朕,冥遇尝在寝,此恨不可穷,悲泪空流枕。”诗人已经不能解释为什么在梦中还能看见妻子,便只好用类似今天的光学原理来深入探究梦中为何能见到亡妻的原因。人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是看不见东西的,目光也就“不扬”了,做梦看见也是需要用眼睛仔细的审视,但是白天看不到,而在做梦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既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那么,看到梦中的人究竟是依靠什么呢?但是始终没有答案,越是没有答案,这种痛苦就越敲击诗人的心扉。“白日杳无朕,冥遇尝在寝”,只有在梦中的时候亡妻的形象才那么清晰,但是一梦醒来,留下无限的遗憾和悲慨。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梦是人的愿望的达成。梦见亡妻就是这种思念的达成。也就是传统所说的“日思夜梦”。但是,既然梦中还能见到,就把这当成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吧。

梅尧臣的这些梦怀诗与后来苏轼的《江城子·己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可以说都是悼亡诗词中的翘楚。苏轼的妻子王弗不仅聪明贤惠,更重要的是,她曾多次对苏轼的为人处事进行告诫,这对苏轼的性格和生活道路都有一定的影响。《江城子》上片是梦前对亡妻的无限思念,在妻子去世后,没有了爱妻在生活、事业、心灵上的安慰,十年的坎坷经历加深了这种伤感和怀念。假使两人能够再相见,妻子还能认识自己吗?十年的劳顿奔波,已经是“尘满面,鬓如霜”,恐怕妻子也不能认识自己了,在感叹世事沧桑的同时也寄予了对亡妻的深切怀念。那么二人在梦中相见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无言并不是说两人无话可说,而是太多的话而不知一时从何说起,况且在这个时候语言又是多么的乏力!“泪千行”则能代表一切。但是梦醒之后,作者又回到了现实,回到了对亡妻的深深思念之中,但是作者反过来却不直接写自己,而是从妻子的角度“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想像妻子是如何的思念自己。另外贺方回的《半死桐》也是著名的悼亡词,“重过阊门万事非”、“梧桐半死清霜后,白首鸳鸯失伴飞”、“挑灯谁复夜补衣”等句,皆是此人发自内心的怀念。钟振振先生认为:“苏贺二篇得力于词体长在言情,样式上先占了光,故而更见回肠荡气。”[2]

三、梅尧臣悼亡诗侧面描写的艺术特征

(一)新旧对比,喜今悲昔

庆历六年,梅尧臣四十五岁,续娶刁氏,结婚后仍不能忘怀亡妻,写《元日》以作怀念,同时在新婚时所作的一首诗中,更表达了复杂的心情:“前日为新婚。喜今复悲昔。阃中事有托,月下影免只。惯呼犹口误,似往颇心积。幸皆柔淑姿.禀赋诚所获。”续娶刁氏之后,自己不再形单影只,是一件喜事,而且刁氏也是“柔淑姿”颇似亡妻,这多少对诗人是一种安慰。但是越是这样诗人越高兴不起来。“惯呼犹口误,似往颇心积”,已经习惯了称呼亡妻的名字,常常出错,同时还怕伤到新妇。作者流露的感情是真挚的,没有做作的成分,“我非忘情者,梦故不梦新”,这正是诗人的真实感受。但是正是不自觉的口误恰恰反映了不能忘怀亡妻的事实。

(二)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在梅尧臣的悼亡诗中,有不少是睹物思人的,如《梨花忆》、《麦门东》等。另外《五月二十四日过高邮三沟》、《八月二十二日回过三沟》是诗人在过三沟时回忆妻子在经过三沟去世的感叹,重过故地,诗人感慨万千。如《五月二十四日过高有三沟》中写当时的情况:“甲申七月七,未明至三沟,先妻南阳君,奄化向行舟。魂去寂无迹,追之故无由,此苦极天地,心瞀肠如抽。”重过故地,诗人万分感慨,但是新妇刁氏在旁,“恐伤新人心,强制揩双眸”。虽然,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却不能抑制住重过故地时怀念亡妻的伤痛。八月二十二日,诗人又来到三沟——这个令人肝肠寸断的地方。“不见沙上双飞鸟,莫取波中比目鱼,重过三沟特惆怅,西风满眼是秋蕖。”再回三沟,满眼西风枯蕖,已经没有比翼鸟,令人无限伤感。再如《麦门冬》中,通过写亡妻所喜爱的香草传达幽思,“佳人昔所爱,移植堂阶前”,移栽堂前,并随着主人的移居而迁,但妻子途中去世,“佳人路中死,此草未忍捐”,看到香草,也就看到了妻子,甚至在诗人眼里,香草就成了妻子的化身。

(三)哀怜子女,更怀亡妻

梅尧臣有一首《正月十五日夜出归》:“不出只愁感,出游将自宽,贵贱依俦匹,心复殊不欢。渐老情易厌,欲之意先阑,却还见儿女,不语鼻心酸。去年与母出,学母施朱丹,今母归下泉,垢面衣少完。念尔各尚幼,藏泪不忍看,推灯向壁卧,肺腑百忧攒。”正月十五,月亮正圆,也是团圆的日子,而人已远去,这种愁苦无法驱散,只好出游以求自宽。但是回来之后看到儿女的时候却是“不语鼻心酸”,不只是自己思念,儿女们也是一样,母亲在时,他们能够学母亲的样子施丹抹粉,“狼藉画眉阔”,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而现在他们没有了母亲的照顾,年幼的孩子蓬头垢面,衣衫破烂。面对这样的场景,怎能不酸痛,怜伤之情油然而生。表面是写孩子,实质还是在怀念妻子。庆历四年,谢氏死后不久,梅尧臣的次子十十也死去了,“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书哀》)”。这种双重的打击,使得诗人“临之但惊迷,至伤返无泣,款定始怀念,内若汤火集”(《悼子》),沉浸在丧妻之痛的同时又不得不伤怀儿子。“前时丧而母,追恨尚无及,迩来朝哭妻,泪落襟袖湿。又复夜哭子,痛并肝肠入(《悼子》)。”这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事实,但是也必须面对。

悼亡题材的作品本质在于真情。“悼亡文学是中国古代文学创作的两大母题死亡与爱情的结合,所谓‘哀莫大于死别,悲莫甚于生吊,其至深至诚的情感,使其具有凝重的艺术魅力。”[3]可以说悼亡诗的创作并非只是诗人的创作技巧,更重要的是诗中融入了诗人的真挚情感,积淀着诗人绵绵不绝的哀痛。梅尧臣的悼亡诗在数量上和情感的表达上都有着很高的地位,特别是其“以梦写情”的创作手法对后来的苏轼和纳兰性德的悼亡诗的创作有深刻的影响。

注释:

[1]朱东润选注:《梅尧臣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63页。

[2]萧涤非:《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第887页。

[3]王淮喜:《伉俪之悲 断肠心碎——梅尧臣悼亡诗叙议》,湖北育学院学报,2007年,第7期。

(万艳红 山东省单县五中高二语文组 274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