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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如那些看不见的水

2009-10-22普驰达岭

民族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彝人洛尼高原

普驰达岭(彝族)

彝乡山野的表情

久居异地他乡,故土如书,一页页写满了乡土的记忆和岁月的沧桑。

在遥远的彩云之南,南高原千姿百态的湖泊高高低低隐藏于云岭丛山深处,彝族六祖之裔德布德施的罗婺部地,云南禄劝县云龙乡火期洛尼山下一个叫普张康的彝族寨子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在罗婺部地,祥云萦绕的乌蒙轿子雪山下,奔腾不息的掌鸠河千年如一日荡涤着,沿乌蒙山脉奔腾而下,我的童年就是日夜倾听掌鸠河的欢唱度过的。

唐南诏部地,宋大理国曾在罗婺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演绎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传奇与神话。

我从小生长的山村是彝族德布德施氏族世居之地,那里彝家红红的火塘长年不熄,那里的阳光猛烈如虎,那里的荞麦金黄满地果实含满阳光,那里的植物倔强地生长。

故乡的一切在我血质的记忆深处依然鲜活,恰若一只被岁月风蚀的口弦倒挂在南高原,如花悄悄地开放。

在挂满童年记忆的掌鸠河畔,夷笼坝子的每一棵树,都能唤来一声鸟鸣;每一叶草,都能捏得出一滴水声;每一阵风,都能吹开花的心房。

每当霞光之纤手轻轻摇摆着云雾缭绕的夷笼坝子,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就翻过了火期洛尼山顶,把盘踞在洛尼山下的村庄摇醒。

沿着鸟声飞行,光艳的太阳把整个村庄网在怀里。随着沸腾的云雾悄然散去,被口弦打磨得鲜亮的彝家歌谣就在夷笼河上舒展开来。

顺着山势而放,一朵花在空旷的漠视中凸显着坚忍,随风摇摆。

在火期洛尼山向阳的山坡上,星点散落的彝家居住的木楞房,日日炊烟袅袅娜娜,映照着泥墙、木屋、青瓦倒映的夷笼河,汩汩淼淼的河水推推攘攘地从坡脚流过,阅尽了彝家山寨岁月轮回和乡野万象。

村庄外,层层叠叠顺着山势而放的彝山梯田,恰似一架架云梯横在火期洛尼山下。彝家人出行的身影在一柄荷锄的背后,挺起高高的身躯,他们掌上跳动的光芒,从一片山地的中央慢慢地、无边无际地散开。

沿山坡而上,祖祖辈辈经营守护下的苍天松杉林,装点着高耸的火期洛尼山脉,偶入山林或夜卧彝家木楞房,自由的山风一过,阵阵松涛,如大潮澎湃。层层梯田和茂盛的树林成为彝家人唇齿相依的生活法宝。从小爬惯乡野羊肠小道的彝家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山的粗犷、山的豪放、山的坚毅和刚强,处处洋溢着树的青春、树的坚韧、树的执著和伟岸。

如今,在市场经济潮头以疯狂的劲头席卷大江南北之时,固守在火期洛尼山下的彝家山寨也并非死水一潭,瞄准市场需求的彝家人也在火腾着家庭种植业,家庭经济果林以及山珍药材和养殖,新兴的经营方式如雨后春笋,渐成气候,靠山吃山的单一生产模式逐渐被多种生产经营所替代,彝家人的生活在改头换面中慢慢走向温饱和富裕。

如今,生于大山,长于大山的彝家人,千百年来古旧的风俗与希冀依然在生活富裕的日子背后,依然用快乐、豪迈与大气雕刻着一张张被岁月风化的脸,田园乡野的快乐和满足始终在他们的眉宇间鲜活得无边无际。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被演绎的乡谣在这恬静的乡野的里里外外,没有东张西望的表情:即使到了走上悬崖之巅,即使被置于剥蚀的缝隙间。

谁能想象,谁会想象,在商业经济为主流,金钱为上的生活评定法则横流的当下,远离都市的夷笼河畔,火期洛尼山下的彝家山寨,彝家人的生活也可以像村野袅动的炊烟,还人间的晴空一片朴实的幸福、快乐与富足的表情。

我能说什么呢?年深月久之后,剥落了人世间的所有欲望和贪恋、虚伪与幻想、阴谋与险恶等等被所谓的时尚和文明所包围的人间表情之时,人类所谓的幸福是否会在历史的眼角沁出艰涩,归流到人类无法歌咏的喉部?

在人性的深处,在吾心深处,彝乡山野就是一片温暖的语言,无以突围。

人啊,可以不总是浅薄地活着,但可以像故土的乡野活得有些散淡,有些表情,有些人性,有些自然。

在冬天的末梢想家

冬天的手搭着彝人的肩膀,游移夜幕的风寒再一次逼近这座古城,也逼近了我。

月亮冻僵在这座城市上空,音乐从身后袭来,自由如山风。

星星闪显着流光岁月,乡音在回归的母语中通透入骨,摇摆在京味深处的大街小巷。

雪落的声音已在南高原厚实的版图上模糊着记忆,而离这座千万人蜂拥而至的城市近在咫尺。

于是,在北京,在冬天的末梢,只能这么一个人,靠紧寒冷的阳光,偶尔可以抬一抬头,望一望与心很近的南高原,此时的心情如断句的虚词,遥不可及。

在岁月的枝头,年复一年,难得回家端坐在门前的小山冈上,快意地目送往往来来的乡音晃荡在节日的枝头,阳光照映着所有喜庆的容颜,把山冈晃来荡去。

曾几何时,在沸腾的村庄之外,我与节日一起舞蹈,与山冈一起摇摆,激动的心情不知要为谁鼓掌?

端坐在故乡的山冈上,一切心情自由如山风。

我可以躲在阳光的背后,倾吐出的语言让最响亮的风挂满南高原的四壁。

我行走的脚印可以像树叶般飘失又涌现。

我可以轻轻拨动柴灰覆盖的熊熊炭火,让它在锅庄石里闪显不灭的温暖。

远离故土,在荞花堆积的风中站立,满坡盛开的荞麦花,依然引领着炊烟浮动的村庄,平静的南高原在平静的风里聆听花落的声音。

每次靠近山村,浓浓的乡情总能在闪烁的兰花烟头里读懂久违的母语和乡音。

每次靠近山村,我怀念的岁月,总会在南高原这片丰茂的土地上,慢慢地散开;一口荞麦酒,一碗转转酒,总能让彝家山寨快乐的不眠之夜,在灿烂的火光中,摇落了像美酒一样醇香的往事,让思念的歌谣披着霞光,一起在彝山升起袅袅炊烟。

每次走近山村,被苦荞花收藏的彝家人的岁月,像挂满墙壁的老腊肉,在灰暗平静的屋檐下,阳光总可以穿透阿达手中那碗包谷酒闪显的零零碎碎生活的倒影。

每一次回眸,在酸菜汤一样平平淡淡的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背后,总能够触摸到阿嫫深藏不露的眼神在彝家山寨每天都依然生动着,与你快乐地周旋。

每一次转身,激荡的诗歌总能用阳光点燃彝家人居家生活的大气与豪迈,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在儿孙的手掌上爬满彝人先祖阿谱笃摹千年之外的呼吸与荣耀。

幸福如那些看不见的水

遥望故土,回想彝家人六十年来的故园生息,幸福的日子像木楞房那红红的火塘,如天空那些看不见的水,停在空中舞在十月。

那双远离南高原的手,活在家园舞在十月。那棵站立于风中的树,用骨骼的呼吸和生命的光芒,摆渡着彝家人历史的忧伤,欢跃着建国六十年来的幸福家居,丰足的生活如熟悉的母语被风高高挂着。

那些看不见的水,那些做梦开花的树,那双待在风中的手,或在六月或在十月,在北方独自含满一个彝人的念想。

六十年里,在南高原上升起来的月亮是在六月涉过掌鸠河蹿回罗婺部后到一个叫普施卡的彝家山寨来过一年一度快乐的火把节的。

六十年里,沿金沙江走下山坡的太阳是在十月穿过大小凉山潜入火期洛尼山后到夷笼河畔那个叫普施卡的彝家山寨来欢庆一年一度的彝族年的。

在十月,所有那些看不见的水,所有那些做梦开花的树。

所有停泊在六月的历史碎片,所有驻留在十月歌颂的语言。

在月光下,清清楚楚,在阳光里,明明白白:木板房、锅庄石、鹰爪杯、羊皮褂、百褶裙、擦尔瓦……让南高原成形的往事以及在思念过往中变老的一切,忠贞地验证着所有彝家人快乐的存在与幸福的真实。

那碗候在神座前献祭祖灵的转转酒,

那杆靠在火塘边让阿普怀旧的老烟枪,

那支还剩半截不欲丢弃的蓝花烟头,

那支挂在屋檐下遭遇过无数猎物已退伍的老猎枪,

那声声被毕摩通天祭铃透穿的经文和弥弥的毕诵。

在月光的肯定下,彝家人的幸福生活正走向那条不可逆转的隧道。

活在六月舞在十月的一切元素,如那些看不见的水,即使倚着倒塌的栅栏,也会纷争着挤出双眼,推开一扇扇通往南高原的门,让一个彝人,在北方亮出记忆厚实的依靠。

那些看不见的水,那些做梦开花的树,那双待在风中的手,在六月的北京,勒紧了六十年来彝山一段段幸福的往事,如那只布满鹰虎图腾的木碗,被我轻轻握于掌心,熟悉的味道一直流向十月流向冬至。

于是,在共和国的天空下,我忠贞地坚守着内心的一片晴朗,若北极星落沉在晨曦中,闪现在暮色里。

于是,在共和国的天空下,我时刻摇摆着彝人头顶高挺的英雄结,将之栖于梦想的巢中,我用忧伤的左手挽着暮色,用幸福的右手揽起晨曦。并在临水而立的站立中,逐渐学会用仰望的头颅放逐目光,沿着掌鸠河,沿着金沙江的流向走出了大山,走出了父辈目不识丁的“围城”,突入城市。

突入了城市,我遭遇了作为农民的后代步履大都市所将遭遇的一切:我们就像一支迁徙的部落无以着陆。

然而,我临水而立的姿态依旧保持着,就如我永不丢弃的母语。

在突奔的路上依然昂首向前,头顶依然盘着高高的天菩萨,我用左手挽着历史的狼烟与岁月的沉积,我用右手在这座城市篆刻着可燎原的鹰图腾。如今,心理的学术盾牌日渐丰满起来。

在共和国的天空下,我生在南高原是幸运的,大西南古老部族的遗传基因表达着我是一个彝人是有福的,我生长在五十六个民族这样一个和睦的民族大家庭是快乐的,我守望家园的目光永远不会弃置于路上,我将在临水而立的审视和考量中,在行吟部族深邃文化的根基上生发临水的翅膀,飞翔的翅膀,忠贞地沿承白云当披毡,狂风当马骑的狂热、奔放与自信,太阳做玛瑙,月亮做珍珠的大气、豪迈与自主。

在共和国的天空下,我作为一个在长城脚下走动着的彝人,看着学术的书,走着学术的路,写着学术的文,而留有空闲的缝隙间,用理性的学术目光所不能穷尽的思维之外,以感性的视角倾情所感所触所得所悟之物与事,对我原本就是最大的富有和满足。

如今,生活于我,学术于我,文学诗歌于我,从任何角度的敲打都是感恩地活着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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