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2009年5月9日凌晨，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李文华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病逝。他自1978年起与姜昆搭档，演出了众多脍炙人口的名段。在送别李文华时，姜昆含泪说起这位亦父亦兄的搭档，深情一片……

非常搭档，短暂五年成就辉煌情意深长

1976年9月，慧眼识珠的马季把姜昆调进了中央广播说唱团。领导安排李文华跟姜昆搭档，对于姜昆来说，这是莫大的荣幸。但团里许多人却为李文华抱不平，因为之前李文华已经和侯宝林、刘宝瑞、马季等著名演员合作过，现在却把他分配给新来的姜昆，大家都说这是欺负李文华是业余出身。李文华却乐呵呵地接受了，他对有些忐忑的姜昆说：“从今天起，我们爷俩就在一起了。”当天，爷俩就在走廊里说了第一段相声。

1978年8月，李文华和姜昆两人搭档演出了相声《如此照相》。姜李联手可谓天作佳合，一个青春洋溢，快人快语；一个老成持重，慢条斯理。二人从形象、年龄、阅历都有着巨大的反差，而正是这种差别在舞台上达到了矛盾的和谐统一，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姜昆激情浪漫的“逗哏”，李文华不温不火的“蔫捧”，令观众为之捧腹倾倒。

姜昆和李文华在一夜之间成了明星。作为捧哏，李文华总是在舞台上当好“绿叶”，全力陪衬姜昆这朵“红花”。1982年春节前夕，在一场表演中，李文华和姜昆表演《鼻子的故事)。由于是新段子，还不太熟，姜昆有些紧张，无意中把后边的包袱提前抖了出来。李文华给他使了个观众不易察觉的眼色，聪明的姜昆立刻醒悟到说错了。但怎么挽救呢?紧急关头，李文华很自然地铺垫了一句，姜昆心领神会，赶紧接了下来，终于顺利地说完了这段相声。

下台后，姜昆万分感激地对李文华说：“李老师，今天多亏了你啊，要不然今天我可就演砸了。”李文华语重心长地对姜昆说：“我在舞台上的时间也不多了，能在我的晚年把你带出来，我就满足了。说是我带你，其实你也带我呀。我年龄大了，对新鲜事物不太敏感了，和你在一起，还把我显得年轻了呢。”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把姜昆感动得直落泪。

在短短的几年问，他们共同合作了《如此照相》、《如此要求》、《诗歌与爱情》、《时间与青春》、《祖爷爷的烦恼》等46个相声，出版了两本《姜昆李文华相声选》，为广播电视提供了1200分钟节目，演出700多场。

一天，在西安参观完秦始皇兵马俑后，工作人员聚集在一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表演一段。连续几天的演出已经让两人筋疲力尽，姜昆客气地拒绝了。看到大家失望的眼神，李文华脸上的笑容没了，他认真看着姜昆，姜昆却对李文华大声说，“我这嗓子实在受不了了，我演不了。”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李文华赶紧给大家作了个揖：“师傅们，姜昆今天实在是不太舒服，而且晚上演出任务太重，请大家原谅。不过，我向大家保证，姜昆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来给大家专门演，他一定会来。”

回到住处，李文华严肃地批评了姜昆：“作为相声演员，如果没有人欢迎你，离大伙远了，你可就完了!”

这时姜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对，他内疚地对李文华说：“李老师，真是对不起，你拼命帮我圆场，我却还向你发了脾气。你放心，我明天就向那些工作人员去道歉，并给他们专门表演一场。”

黯然“分手”，陪伴你走过最痛苦的岁月

1982年夏天他们一起去海南岛演出，天气炎热，年逾五十的李文华嗓音嘶哑了。姜昆劝李文华赶紧去检查检查，可李文华告诉他自己一个月前早就检查过了，大夫让他噤声。姜昆心里一震，这个月李文华居然拖着有病的嗓子演了20多场!

回到北京后，姜昆“押”着李文华去做了检查。中国音乐学院校医院的喉咙主治医师黄平教授在检查后告诉李文华，在他的声带中发现有息肉，姜昆马上陪着李文华做了息肉摘除手术。手术后大夫要求噤声十天，可是到了第三天，李文华又跑到了舞台上，并乐呵呵地对姜昆说：“不和你说相声，我就吃不好，睡不着。”

1984年春天，李文华的嗓子又沙哑了，比上次还严重，姜昆又陪同李文华去同仁医院检查了声带。看到结果的一刹那，姜昆的脸色苍白，原来诊断书上写着：“声带鳞状细胞癌”。

意识到了病情的严重，李文华没敢怠慢。但为了还能继续在舞台上演出，他拒绝手术，采取保守疗法，一边放疗，一边中医调理。为了让李文华安心治疗，姜昆没有找新的合作者，他暂时中断了自己的演出，利用这段时间，获得了中央电视大学中文专业的文凭。

李文华内疚地对姜昆说，“其实不必为了我中断自己的演出啊，有那么多的观众等着听你的相声呢。”姜昆笑着说：“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没有浪费时间，我学了很多知识，至少以后会少说几个错别字了。”

1986年8月，李文华的喉癌出现恶化，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姜昆赶紧又陪李文华去中国肿瘤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姜昆，李文华的病情已十分严重，保守治疗已经不行了，必须马上做“声带切除”手术，切除有病的那一侧，保留另一侧。姜昆的眼泪“刷”地下来了，他知道切除声带意味着什么。

心情沉重的姜昆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准备吃饭时，李文华的长子李则唐突然打来了电话：“姜昆哥，我爸叫你来。”姜昆赶紧又骑上自行车来到医院。原来，手术开始后，医生发现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必须将声带全部切除，医生征求家属的意见。

李则唐对姜昆说：“好几天前我爸爸就跟我说了，有什么事问问姜昆，让姜昆拿主意。”听到这句话，姜昆哽咽了，拉着李则唐的手说：“就按医生的意见办。”按照李文华的叮嘱，不是家属的姜昆在李文华的手术意见书上签了字。两小时后，李文华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了，姜昆紧紧地握住李文华的手，热泪长流。

一个在舞台上说了几十年相声的老演员，一夜之间连“啊”都发不出了，那痛苦非身临其境难以想象。那些天，姜昆坐立不安。一天，姜昆兴冲冲地把一个手术后学会用“食道发声”的小伙子带到李文华的病床前，劝道：“李老师，别着急，将来你也能学会说话的!”那小伙子缓缓地说出了几个字。李文华高兴地点了几下头。

1987年8月，姜昆多方联系打听到一位专家在北京永外木樨园办了一个“食道发声”训练班，他马上赶到李文华家，亲自送他去练习发声。

此后，不管刮风下雪，只要不演出，姜昆都要陪李文华挤公共汽车去训练班练习。在车上遇到热心的观众，对方关心地问候李文华，李文华觉得不说话对不住人家，只好将一张“因声带切除，不能讲话”的卡片挂在胸前。他还向姜昆要了支笔添上两个字：谢谢。

李文华从练“打嗝”开始，再练汉语拼音a、o、e，经过长达半年的训练，当听着李文华一个字一个字蹦出一

句“姜、昆、你、好”时，两人不禁抱头痛哭。慢慢地，李文华能和亲友进行简单的交谈了。

李文华离开相声舞台后，姜昆开始和唐杰忠搭档。李文华还特意把唐杰忠请到家里，拱着手对他说：“拜托了。”看到病中的李文华还这样关心自己，姜昆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合作8年后，唐杰忠也退休了，李文华又为姜昆物色到了戴志诚，还把自己写的厚厚一本为姜昆捧哏的笔记交给了戴志诚。

亦父亦兄，送你远行一路清风明月

1992年春节前夕，姜昆已经连上了10届的春晚。为了第11届春晚，他花了几个月准备了两段相声，一段《大船》，一段《未来的相声》。结果两个节目双双被毙，这给姜昆重重一击，他内心十分失落。这件事给了他很重要的一个信号：姜昆，你该重新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这时姜昆接到了李文华托夫人打来的电话。到了李文华家里，李文华拉着姜昆的手说：“你可不能泄气啊。现在相声事业出现了低迷，并出现了后继乏人的现状，我觉得相声就应该从孩子培养起来。”

望着李文华那殷切的眼神，想到李文华在切除声带后，还对相声事业默默坚持，姜昆非常感动。1993年，为了研究李文华的相声艺术，同时祝贺李文华从艺40年，姜昆倡议编辑一本《李文华与相声艺术》。组织者向各方面、各层次的艺术家、作家约稿时，一提“李文华”三个字，大家都一口答应了。

上世纪80年代前后姜昆和李文华合说的相声大部分仅有录音，没有录像。为了弥补这个缺憾，1996年，姜昆请李文华到天津，精选出28段过去演出过的相声，以音配画对口型的形式重新录像。阔别舞台十几年，又和搭档姜昆走到一起，李文华激动得不能自持。姜昆看到李文华在默默流泪，便说“老李，你这是干吗呀?”李文华注视着他，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十几年了，我没想到又站在你身边说相声了，跟做梦似的!”姜昆眼眶一阵发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把拉过搭档的手，紧紧地，像孩子在安慰父亲。

1998年，姜昆先后开通了中国相声网和中国名人网，还办起了相声大赛，虽然网络跟相声有关，但在相声日益滑坡的时候，姜昆的这种举动还是引发了不少质疑。有人在探讨相声衰败原因的时候，说了16个字：姜昆上网、耀华下岗、牛群从政、冯巩从影。

自己为推广相声所做的事反被当成导致相声衰败的原因，姜昆有些郁闷。他向李文华倾诉了自己的苦闷，李文华只告诉了姜昆两个字，坚持!

逐渐地，通过网络的力量，一批新人新作被聚拢起来，网站成了展示相声这一经典中国语言艺术的现代化窗口。慢慢地，质疑的声音没了，面对新一代相声演员的不断崛起，姜昆和李文华的脸上笑容不断。

2008年下半年，李文华的喉癌出现了转移，在姜昆的帮助与联系下，李文华住进了卫生部北京医院。

2008年7月11日至13日，第五届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评会上，李文华荣获终身成就奖。颁奖现场，李文华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缓缓地说道：“我爱说相声，但我最大的遗憾是还没说够，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说相声。”台下的观众无不动容，姜昆也早已泪流满面。

虽然李文华被称为相声一代人的骄傲，但他没有正式拜过师，这在相声界被认为不是正宗的传人。李文华一直有一个未完成的夙愿——拜马三立为师。

原来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李文华就常去探望马三立，两人有很好的交情，并表达了入门的愿望。1982年马三立先生给李文华回了封长信，正式表达了收徒的愿望。但随着李文华的患病，此事就被搁浅了。

在姜昆的促成下，2008年11月11日上午，众多相声名家齐聚北京国际版权交易中心服务大厅。81岁高龄的李文华坐着轮椅带着氧气瓶出席了拜师仪式，由于马三立及其大弟子都已去世，其子马志明代父收徒，李文华多年心愿终得偿。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努力地学习马老师，学习他为人、做艺术的精神，我要努力地学下去，把相声艺术传承下去，发展下去。”闻者无不潸然泪下。

2008年年底，李文华的病情加重，从北京医院转到朝阳医院。病重的那一个月，姜昆一直陪伴在李文华身边。2009年4月，李文华突然提出要见一见多日不见的姜昆。姜昆完全明白李文华的心事。虽然也十分想念李文华，但他又想：这也许是李老师最后的心愿了，我得拖一段时间再去，好让李老师多活一段日子。

5月5日，想念老友心切的姜昆终于忍不住去医院探望了李文华。那时，李文华已经孱弱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拉住了姜昆的手。姜昆的眼眶湿润了：“李老师，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咱们的相声事业延续下去的。我已经在门头沟买下了一块地，再过几年，咱们的相声博物馆就盖起来了，我还打算兴建一个相声剧场，到时就请您去剪彩。”李文华默默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临别之时，李文华拿出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了唐杰忠、蔡兴林、陈连生、常祥霖和赵连甲几个名字，姜昆知道，李文华是想见见这几位老友。于是，姜昆在5月7日安排这几位老先生来看望李文华。见到几位老友，他用颤抖着的手在纸上写道，“等我好一些的时候，再和大家一起听新相声。”那天，他们几个就坐在李文华的病床边，讲着往事和作品中的一些精彩包袱，听若这些，原本孱弱得连眼都睁不开的李文华居然振奋起来，半睁开眼不住地点头。临走前，李文华居然又拿起笔写了几个字：谢谢大家。

5月9日凌晨，李文华终因肺心病在京病逝。那天早上7点半，姜昆第一个赶到位于双井桥东石韵浩庭3号楼5单元的李家吊唁，并安排相关人员布置灵堂。

看当年自己和李文华合作时意气风发的舞台照，回忆搭档5年的美好日子，姜昆哽咽着对众人说：“虽然我俩只合作了5年，但那5年是我最辉煌的5年。你们想想，一位老艺术家甘愿为一个年轻人捧哏，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我俩甚至比父子关系更亲。父亲管教孩子时是严厉的，但李老师对我既有父亲的关爱，又有同事之间的礼让和谦逊。他影响了我的一生。”

回望着灵堂当中，那个亦师亦友瘦瘦的老人的遗像，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说相声。”姜昆再次泪流满面。

编辑刘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