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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三章

2009-10-14王洪勇

鸭绿江 2009年9期
关键词:博尔赫斯桃花民间

王洪勇,笔名原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大家》《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山东文学》《长城》《鸭绿江》《时代小说》《北方文学》《读者》《今晚报》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一百余万字,并多次获国内各种文学奖项。散文曾入选国内多种选本,现在香河电视台供职,系广告编辑。

内蒙长调

内蒙长调让我的内心充满忧伤,让我无心再去寻找归家的路,让我卑微的灵魂想去四处漂泊,一如摒弃了人间世俗的流浪汉,告别了四月温暖的故乡,也告别了多情妩媚的绝色女子,去四方云游。其实解读内蒙长调需要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走入这种境界的人认为世俗其实太过于肮脏,充满了油滑的市场运作的铜臭气息。

去年秋天,我在北京音乐厅听内蒙古歌舞团的马头琴独奏音乐会。当一位叫巴特的马头琴演奏家用他的一双出神入化的手演奏内蒙名曲《牧歌》时,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听众竟然激动得满脸淌泪,尔后又放声痛哭。坐在痛哭不止的中年听众身边的两位衣着入时的美丽女子轻声骂男人有病,并愤然离去。望着绝色佳人渐走渐远的俏丽背影,我忽然想到,让一位不懂高雅音乐的人去欣赏高雅音乐,一如为一头牛弹奏肖邦的前奏曲。内蒙长调是一种可以净化心灵的音乐,它和浅薄庸俗誓不两立,它融入了太多真男人的元素,它是一种压抑和落寞的灵魂淋漓尽致的释放。它让我们在冰雪飘摇的寒冷冬季想到七月开满鲜花的草原,它让我们在七月开满鲜花的日子里放声歌唱,它告诉我们在茫茫草原上快乐是短暂的,而寂寞却是长久的。它让一个压抑太久的牧人变成了一位参透了人生真谛的哲人,它让我们见证了蒙古人的智慧都是大智慧,蒙古人的忍耐都是大忍耐。

十几年前我听蒙古族歌唱家腾格尔用苍凉的声音唱《父亲》时,我对腾格尔的歌唱并不以为然,但随着我对内蒙大草原的热爱,我渐渐地就迷上了腾格尔,我以为腾格尔不是在用声音唱歌,而是在用他的整个生命来歌唱。他的歌声里融入了太多太多生命的元素,一个没有经历过太多苦难太多落寞太多沧桑的人是不会读懂腾格尔的。一个只想收获鲜花和掌声,只想收获温柔和美色的人也是不愿意走近腾格尔的。腾格尔是茫茫草原上一缕绿色的风,是一只大声嚎叫的草原上的孤独的苍狼,他不会用献媚的笑脸去讨好观众,他更不会用低俗的煽情去讨要几记稀稀拉拉的掌声,他只知道用他的生命去唱,去唱!在他的歌声中,覆盖在草原上的积雪悄悄地融化了,迎面吹来的是草原五月温暖的风,温暖的风唤醒了草原绿色的记忆,于是在温暖的风的抚慰下,茫茫草原不知什么时候就绿了,花也开了,美丽的姑娘走出了封闭的毡房,姑娘要去锡林河边寻找去年夏天见过的那只雕花马靴……

因为腾格尔,二○ 四年七月我曾独自一人来到内蒙古的锡林郭勒,我静静地躺在锡林河边绿茵茵的草地上,我想听牧人原汁原味的马头琴,我更想听美丽的蒙古族姑娘用她优美而高亢的声音唱蒙古长调,我还想看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意景象。但我终于什么也没有听到看到。在我身边以及更辽远的地方,生长着一些矮矮的草和草中正在盛开的各色野花,就是这样的一些矮草和各色野花在草原上也是不多见的,牧人说今年草原上雨水丰沛,草长得好,所以牛羊也就格外肥壮。牧人对我这样说时,他们发自内心的笑声是温暖和明亮的。我不知道雨水瘦弱的内蒙古草原是一副什么样子,因为我没有看到,我只知道这遍地矮矮的小草就是最好的年景。我问牧人说,我到哪里去可以找到比牛羊还要高的草场?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牧人说,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也没有见过那么高的草,他一边说着就笑了,他笑了,我也笑了。这时如血的残阳缓缓地在草原上流淌,花色的牛和白色的羊都变成了残阳的色彩,草原的黄昏来到了,草原黄昏就像前苏联列宾的一幅叫做《牧归》的油画,此时,我就走入了这幅油画,其实草原的大美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它需要我们用心灵去感受。这时我忽然就想到了大西北歌王王洛宾,其实称王洛宾为歌王是不正确的,歌王太接近于民间了,而民间艺术似乎和高雅及纯粹总还要有一点距离,而王洛宾的音乐不光高雅纯粹,且充满浪漫色彩和登峰造极。绝美的夕阳中,仿佛走来了音乐艺术家王洛宾,他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而那个美丽的姑娘,不就是那个要去寻找雕花马靴的叫作高娃的美丽的蒙古族姑娘吗?

博尔赫斯的宁静黄昏

每个诗人的内心都是充满激情的。他们的激情不会均匀分配,更不会趋炎附势有选择地抛洒,他们的激情一旦熊熊燃烧,其艺术灵感就会自由飞翔和无保留地喷射。诗人其实就是上帝赐给世界的一只只通体透明的萤火虫,萤火虫飞翔和歌唱的时间是不会久远的,就像诗人的生命本来就是脆弱和易逝的。当诗人博尔赫斯孤独地行走在一九二三年七月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外黄昏的街道上时,他的内心是忧伤的,他的忧伤来自于生活本身和他钟爱的文学。当年博尔赫斯崇拜伏尔泰、斯蒂文森、康拉德和埃萨、克罗斯。他以为和这些早已有定评的文学大师相比他的内心和思想是贫乏的,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到达他们拥有的艺术高度和思想高度。这一段时间博尔赫斯昼夜苦读,他读惠特曼、斯蒂文森和尼采、叔本华以及太多的文学和哲学著作。通过阅读,博尔赫斯认为即使是文学大师也有很大一部分人的作品是应付之作,他们没有将文学的神圣使命及社会责任感渗透到写作者的骨子里,他们把文学当作步入上流社会的铺路石,他们接受男人的赞美和女人的爱情一路春风地走进鲜花和掌声里。他们的写作手法虽然登峰造极,语言虽然无与伦比,但他们大多人的作品普遍缺少一种沉重的岁月沧桑感和社会使命感。一九二三年的博尔赫斯经常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黄昏的荒郊上,他望着像用水洗过一样的湛蓝天空和通体透明的一朵朵白云久久伫立,这时风从远方吹来,带来五月小叶玫瑰的芳香和泥土的苦涩味道。然而这洗去铅华的优美景色并没有给博尔赫斯带来太多的愉悦,他的内心仍是忧伤的。他不断反复吟诵卡莱尔的一句名言,“世界历史是我们被迫阅读和不断描写的文章,在那篇文章里我们自己也在被人描写着。”博尔赫斯想,假如历史都失去了真实,那么什么还是真实的?这一段时间博尔赫斯的诗歌创作也是低迷的,他在一首诗里写道,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希望,没有了局限,神秘莫测,几乎成了本来的偶像,死者不只是一个死了的人,而是死亡,就像对其全部说教均应唾弃的秘宗教派的上帝,将一切全部置之度外的死者,就是整个世界的背离与沦丧……诗人的内心是忧伤的,他的文学成就虽然被很多人所认同,但他不为所动。他甚至拒绝了随着事业的成功而不断走近的爱情,他就这样平静而低调地生活着。他仍然喜欢黄昏,他以为黄昏可以使一颗浮躁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宁静,而进入宁静的状态就是进入神圣诗歌的状态。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渐渐向他走来的黄昏,他认为所有的黄昏给他的感觉都是不同的,他在一个黄昏里又写下了这样的诗句,“知道哪条河流曾经映照过,你如今踪迹尽失,化作了沉埃的容颜,知道哪些君王,哪些偶像,哪些武士,你那永恒的匈牙利的哪一道光辉,给了你唱出第一支歌的灵感。”一九二三年的博尔赫斯的所有的诗歌都是充满忧伤的,然而这样的忧伤对于博尔赫斯却不是一件坏事情,忧伤使博尔赫斯灵感充盈,才思敏捷,思想睿智,让他更容易走入灵性的诗歌。为此,博尔赫斯曾经说过,生命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件事情都应该是富有诗意的。这句话不是博尔赫斯在一九二三年说过的话,这是博尔赫斯在他年届七十时在一本书的序言里说过的话,这时期的博尔赫斯已经不写诗了,他写小说和散文。然而不再写诗的博尔赫斯却永远鲜活着一颗诗性的灵魂。

真正的文学工作者都要鲜活着一颗诗性的灵魂,惟有灵性的诗才能使人面对苍白和无奈的生活保留一种鲜活的感动。博尔赫斯是因写诗而登上文坛的,诗歌伴陪他走完了宁静而孤独的一生。博尔赫斯一直到六十八岁才和一位叫埃尔萨·阿斯泰特·米连的孀居女人结婚,三年后又很快离异。

一个真正的诗人给人的感觉总是特立独行、卓尔不群的。他们认为庸俗很脏,他们不愿和太多的平庸者为伍,他们宁静而充实地活在生命年轮的每一个日子里,并赋予每一个日子诗的意境和深刻的哲思。

博尔赫斯在从事小说和散文创作以后,开始喜欢左拉、莫泊桑、雨果、福搂拜和托马斯等人的作品。他以为这些文学大师的作品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经典,经典是所有的人耳熟能详的,而所谓的学院派和团体所冠以的经典不是真正的经典。博尔赫斯晚年双目失明了,但即使是失明以后,他也没放弃写作,失明以后的博尔赫斯的视觉环境虽然是黑暗的,但他的心灵和思想却是明亮的,对于一个心灵和思想明亮的人,视觉的黑暗又算得了什么?

走近博尔赫斯,走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走近渐渐向我们逼近的每一个优美而名副其实的生命黄昏,走近一种宁静的生活状态。我们无权干预某些人的平庸和无所事事的玩事不恭,但我们却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博尔赫斯也曾在他的心灵深处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满,但这是一种不再相信自由意志的不满,他的晚年更倾向于哲学,很多文学大师的晚年都是这样的,深刻宁静、随遇而安。他们收获了深刻,却失掉了鲜活的诗意和灵感。然而,博尔赫斯却没有,博尔赫斯在他的诗歌《收获》里有两句诗是这样说的:“美好的感受真可谓千千万万,也许只有少数能够永驻心间,为长流不息的心迹,留下些微装点。”博尔赫斯,一个诗情永驻内心的人。我愿追随你走进生活中的每一个宁静而绚丽的黄昏。

桃花烧

桃花在唐朝着实火了一把,当年在太平盛世的唐朝文人雅士,几乎都曾歌咏过桃花。盛唐的桃花当然也不负众望,她们在温暖春风中款款盛开,一如妩媚的绝色佳人。正如唐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一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诗人路过此门时,正有一美色佳人在门前伫立,而门前也正有灿烂桃花如火如荼一般热烈盛开,不知是美色的俏脸映红了桃花还是艳丽桃花映红了美色佳人的俏脸。崔诗人想念门前桃花下边的佳人,次年又从此门过,只见桃花依然灿烂,却不见门前的美色佳人,这让崔诗人既充满感伤又对美色佳人无比怀念。写桃花的诗还有白居易的“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杜甫、李白、刘禹锡等众多唐朝大诗人也曾为其落笔。

到了宋朝,桃花就不受欢迎了,宋人比唐人更潇洒飘逸、放荡不羁,他们不仅限于写七律写五言,他们还写词。他们以为词更超凡脱俗,词也更能抒发自己的深远意境。他们甚至嘲笑唐人的木讷与呆板,宋人也不喜欢让唐人偏爱得如醉如痴的桃花,宋人以为桃花俗不可耐,桃花太下里巴人,太接近于民间。宋人喜欢梅花和菊花,还有江南的青竹,如女词人李清照的《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将梅花状之以红酥,比喻新颖且独特。还有吕本中的《踏莎行》,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词以雪中梅花的奇绝展开想象,道出了不同时期赏梅的不同心情。还有范成大的《怅望梅花驿》也对梅花有不同的描写和感悟。宋人对菊花和江南的青竹有太多的描写和歌颂,在此,我不想一一叙述,我只想说一说被宋人不屑一顾的桃花。桃花到了元朝和明朝也一直未受到文人的重视,到了清朝又有诗人提到桃花,但清朝的桃花也未引起文人的重视,清朝盛行小说,桃花在清朝只是个别诗人的一厢情愿,对桃花的喜爱终于没有形成气候。

正如宋人所说,桃花是民间的,民间的桃花在民间的土地上不声不响地盛开着,无需太拔高、太超脱化的礼赞。

近些年来,故乡冀东北的土地上也开满灿烂桃花。去年四月中旬有平谷的文友和廊坊的文友邀我去看桃花,我欣然应命。

四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们十几位文友来到了永清县后奕镇的千亩桃园。说良心话,后奕镇的千亩桃园和北京平谷区的桃园比较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平谷区的桃园在桃花盛开时就像是一片桃花的海洋,人一走进去就融化在其中了。而后奕的桃花却显得单纯和俭朴,很接近于民间。我们置身在后奕的千亩桃园里,更感觉脚下的土地空旷,头顶上的蓝天高远。我们在桃园里赏桃花,拍桃花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位画家支起画板画起了素描,就是没有人为桃花作诗。文友里有几位是专门写诗的。我这样想着,就想到了唐代,想到了唐代写桃花的诗,和被诗拔高成阳春白雪的灿烂桃花。当年唐朝的桃花,可称为大唐盛世的国花。

如今的桃花是属于民间的,民间的桃花为什么得不到诗的滋养,此时正在赏桃花的诸公,不都是作家和诗人吗?颂赞桃花的诗歌在哪里,歌颂桃花的文章又在哪里?

其实歌颂桃花的诗词都是深深地埋存在我们内心的,我们不再刻意地去写诗,但我们人人的心里都有诗。当有人说中国的诗歌已经走入穷途末路时,这当然是诗人的悲哀,可我以为这不光是诗人的悲哀,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悲哀,一个不被伟大诗歌滋养的民族,会缺少很多空灵的想象!当然缺少的,还有对民间灿烂桃花的激情礼赞……

我写到这里时,正有一树树桃花在阳光下盛开,我想这是民间的桃花在阳光下默默地燃烧,一切属于民间的,就让它回到民间吧!一如被唐朝誉为阳春白雪的桃花,它们本来就是属于民间的。

责任编辑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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