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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艾

2009-10-10

百花洲 2009年5期
关键词:张一鸣小艾

马 拉

他进来时,小艾正在给一个客人化妆,她是在镜子里看到那张脸的。等小艾回过头来,他身边多了一个女孩。这是正常的,一个男人没必要来这里。还没等小艾回过神,小梅走过来说,小艾,你帮刘小姐化一下妆。小艾愣了一下说,好的。

小艾站起来,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小艾。男人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帮她化妆就好了,我不用的。小艾认真地看了看男人,那张脸有她熟悉的轮廓,只是眼睛和下巴的线条有些出入。小艾说,还是要稍微打点粉,拍出来效果会好一些。给女孩化妆时,男人静静地坐在边上翻杂志,偶尔抬头看看女孩。女孩很漂亮,属于干净的那种,五官精致,略微显得内敛。小艾注意到,女孩即使在化妆的时候,眼光也通过镜子落到男人的身上,那种眼光是小艾熟悉的,小艾也曾有过。那是满足的,愉悦的,同时也是幸福的。小艾看得出来,他们在热恋中,也许快结婚了。他们来拍婚纱照就是一个证明。

等化完妆,男人和女孩就要出外景了。摄影师已经准备好了,背着摄影包等在那里,还有他的助理。助理是一个新来的女孩,看样子不够十八岁,眼睛很大。大家都叫她小米,具体什么名字,没人说,小艾也没问。那是一个文静的女孩,经常跑到小艾边上看小艾化妆,不太爱说话,小艾空闲下来会给小米画一下眉,打点淡妆。本来,出外景补补妆,拉拉婚纱不是小艾的事情。小艾望着男人说,我跟你们一起出外景吧。男人有些诧异,包括摄影师。小艾笑了起来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的,出去走动一下也好。说完,又对小米说,你帮我跟梅姐说一声,你就别去了。

拍婚纱照的动作是千篇一律的。男人很配合,小艾的眼睛一直留在男人的身上,似乎努力想找点什么出来。三月,略微有点冷,小艾看了看女孩,她似乎一点都不冷。中途,女孩上了一次洗手间。小艾快速地对男人说,你电话多少?男人愣了一下。小艾说,方便联系的,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男人报出一串数字,小艾迅速地记在手机上,然后问,名字?男人说,你叫我一鸣就可以了。小艾给男人打了过去说,我叫小艾。男人说,好,我记下了。摄影师在旁边看了看小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艾明白他的意思,在影楼,化妆师和客人是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的,除开化妆那会儿。化完妆,就没化妆师什么事了。她说有事可以找她,基本可以说是在撒谎。

回到家,小艾翻开很久没翻的影集。由于长久没有翻动,影集上有了淡淡的灰尘,用手摸上去,有粗糙的颗粒。小艾觉得自己身上都沾满灰尘了,怎么擦都擦不掉的。小艾住的是租来的房子,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当然这个院子并不是她的,她只住在这个院子的某一层楼的某一个房间。和别人不一样,小艾没有合租,虽然那样会节约一些。她想,女孩子应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不管这个房子是不是自己的,她应该有这样一个空间。放下影集,小艾对着镜子看了看,她依然年轻、漂亮,她才二十五岁,还没有达到自怨自怜的年龄。她看到她的脸,光润,结实,几乎没有瑕疵。她的头发也是直的,像水银一样泻下来。

他们确实很像的,小艾想。晚上出去散步时,小艾走到第十三棵芒果树边上,用小刀轻轻地刻了一条横线。

大约过了半个月,男人和女孩来选照片。他们来的那会,正是小艾下班的时间,小艾在大厅里看到了他们。女孩由于没有化妆,看上去更单纯一些,她戴着很大的耳环。小艾注意到女孩的指甲,涂了黑色的指甲油,上面点着鲜红的梅花和绿色的兰草。那双手,洁白,细腻,有柔和的光泽,皮肤像是透明的。真是年轻啊,小艾想,她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男人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坐在女孩边上,女孩选好照片,他就点点头说,好的,挺好,真的挺好的。这是一个和善的男人。小艾想,他和他是完全不同的。男人看见小艾,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小艾的心跳得有点快,匆忙地挤出一点微笑来,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这算什么呢?小艾有些纳闷,她应该说不上爱他,连喜欢大概都不算,他都是一个快要结婚的人了,她却连认识他都算不上。小艾觉得她的心慌显得有些荒谬,毫无逻辑性可言。洗澡的时候,小艾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有一条淡淡的线,这是一根多么伤感的线啊,血从里面流出来,把浴缸都染红了。即便如此,那个男人还是说消失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她是不会再为任何男人做这样的事情了,太傻了,傻得一塌糊涂,傻得连自己都有些瞧不起了。小艾把手放在那根线上,她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非常有力。是的,她充满活力,她是小艾。小艾闭上眼睛,想了想影楼里的男人,他们确实太像了。真的很像,大概是这个把她的心弄乱了。

小艾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把衣服扔得一床都是,她像个特务一样,搜索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一定要找到它。寻找的过程中,小艾显得很急躁,因此也失去了从容。这种体会是谁都有过的,你想要找一个东西的时候,往往怎么找都找不到。沮丧、失望,甚至绝望,种种情绪会在寻找的过程中不断蔓延开来。小艾觉得她已经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过了,连一寸都没有放过,她不可能找不到它。她在这里住了四年了,作为一个讨厌搬家,并且恋旧的人,她几乎不会抛弃任何东西,就连刚到这个城市来时的车票她都保留着。这些在别人看来多余而且无用的爱好,在小艾看来意义非同寻常,这些痕迹,至少能够证明她是有过去的。小艾几乎绝望地躺在床上,身下压着各个季节的衣服。她想找到那个东西,拿给男人看。

再一次看到男人是在一个礼拜后,这次小艾是刻意的。男人来看处理过的图片,小艾走过去,对男人说,一鸣,来看照片啊?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多余了,到这里不看照片,还能干什么呢?男人说,是啊,看看。小艾朝电脑上望了一眼说,挺好的,蛮漂亮的。男人皱了一下眉头含糊地说,是吧!小艾看了看四周,弯下腰对男人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男人抬头看了小艾一眼,什么呢?小艾说,我现在还没找到,我会找到的。男人说,好的,你找到打电话给我。男人笑吟吟的,大概觉得小艾在和他开玩笑。小艾转过身就走了,双手抱在胸前,她想她走的样子一定很优雅,他的眼光肯定在追随着她。

那天晚上,小艾在芒果树下刻下第二根横线,这次要深一些。刻完,小艾亲了横线一口,有淡淡的苦味。

小艾是在半年后给男人打电话的,她本来以为她已经忘记那个男人了。从抽屉里发现那张卡片时,小艾一下子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她说过要拿给他看的。那时候,天再次凉了,大概算是初秋。南方的树木还是青绿的,由于刚刚打过台风,地面是零散地躺着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残枝败叶。台风一过,温度陡然降了下来,小艾走在路上,两边是芒果树。地面和天空是两极,天空依然是那么高远,清洁,显示不出季节的变化,就连空中的树木,也苍翠得让人怀疑。只有地面的枝叶提醒着小艾秋天已经来了。小艾是喜欢这个季节的,能让人安静下来,或者生出一些感慨。她刚刚给男人打过电话,她说,我找到了我说的东西,我要给你看。男人愣了愣,他似乎已经忘了她了。小艾提醒他说,我是小艾,我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看的,我找到了。男人说,你是影楼那个小艾吧?小艾咬了一下嘴唇说,是的。电话那头,男人可能看了一下表,他停顿了一下对小艾说,六点半吧,我请你吃饭。小艾说好。挂掉电话,小艾伸手进口袋摸了摸,它还在。时间还早,小艾想继续走一会,这种安静是难得的。

晚餐是在荷坊吃的,东南亚风格的菜馆。小艾去过几次,她喜欢那里的环境,有怀旧的意味,连餐桌都是用黑褐色的木材做成。旁边还有一排类似古代花轿的小餐台,一间一间的,外面的框架有雕刻的古典的花纹。小艾想那些位置应该是属于情侣的。小艾跟在男人后面,男人回过头,指着一张小餐台用商量的语气说,我们坐里面吧,我喜欢那里。小艾点了点头。放下包,坐下来,小艾望了望四周,都是些年轻的面孔。她还年轻,还有人比她更年轻,还有一些不再年轻的女人,用化妆品包裹着脸,表达对生活的勇气。其实没有人看小艾,小艾却在想,在别人的眼里,他们大概也是情侣吧。这种感觉有些奇怪,让小艾想起那个年轻的女孩,她现在在干吗呢?她知不知道她的男人在和别的女人约会?

男人坐在小艾对面,有些拘谨,半年没见了,他们本来就不熟,这样的约会,多少有点尴尬的味道。小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到男人面前说,我找到了,我说要给你看的。男人有些迟疑地伸出手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小艾笑了笑说,你看看就知道了。男人拿起卡,慢慢地打开。小艾看见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然后露出笑容来。那是一张掌心大小的卡,红色的。里面的内容小艾是知道的,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小艾,一个是很像眼前这个男人的男人。照片上方有三个胖乎乎的字——“结婚证”。字是手写的。照片下面是两个人的名字和日期。照片不是红底的那种,而是一张大头贴。名字上还有手印。这是“结婚证”,尽管是没有法律效力的。男人把“结婚证”递回给小艾说,真像。小艾说,是的,真像。男人问,你很爱他吧?小艾点了点头。男人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大概已经没和你在一起了吧?小艾又点了点头。男人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说,你真可爱。小艾收起“结婚证”说,我感觉我真的已经结婚了,不管他现在在不在。

吃饭的时候,小艾问男人,你结婚了吧?让小艾没想到的是,男人说,没有,她不是我女朋友。小艾愣了一下,男人说,她还小,她想拍一下婚纱照,我就陪她来了。小艾睁大眼睛说,婚纱照都可以拍着玩的?男人说,她喜欢就陪她了。小艾心里隐隐有点疼。这个男人大概是个粗糙的男人。小艾是女人,她知道女人是不会随便找个男人拍婚纱照的,她敢肯定,那女孩一定喜欢这个男人。小艾问道,那你喜欢她吗?男人皱了一下眉头——他皱眉头的样子和他真像——说她还小呢。

小艾和男人一起回家的。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只听到脚步的声音。进了房间,小艾拿出本影集给男人看。男人看了几张猛地合上影集说,我不想看了。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小艾对男人说,你闭上眼睛。等男人睁开眼睛,小艾已经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光了,她光着身子站在男人面前。小艾相信她的身体,她的乳房不大,但小而挺拔,圆润,她的腰有一条富有弹性的曲线。她的身体比例协调,皮肤光洁。男人看着小艾,嘴巴微张,这太出乎意料了。小艾慢慢朝男人走过去,她的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男人会不会突然打开门跑出去,把她一个人扔在房间里。她没有把握。男人看着小艾走过来,他双手撑着身体,往后倾。小艾已经能感觉到男人急促的呼吸了,她拿起男人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上,嘴唇凑到男人耳边,几乎是吹气一样地说,一鸣,我要和你做爱。

开始,是小艾躺在下面,男人进入得很小心,像是在欣赏一件瓷器。小艾还是感觉到了疼,非常疼,她咬住了男人的嘴唇。接着,她爬到了男人身上。完事后,男人看着床单上的一抹红色发呆。小艾亲了亲男人的脸说,真好。男人说,小艾,你——小艾用乳房堵住了男人的嘴巴。

小艾没有留男人过夜,她坚决要男人回去。送男人回来的路上,小艾在芒果树上刻了一道更深的横线。小艾随身带着刀子,很少使用,她不太爱吃水果。那把刀子锋利,有冷静的白光,小艾手腕的细线也是这把刀子留下的。刀子是两年前的男人送给她的,普通的水果刀,有木质的柄。当时,男人一边帮她削苹果,一边说,小艾,如果哪天我变心了,你就用它杀了我。小艾记得当时她还笑了起来说,这么小的刀,杀不死人的。男人拿刀指了指心口说,这里,可以的。男人后来走了,小艾找不到他,她自己使用了一次,效果并不好。芒果树上已经有三根横线,一根比一根深。如果你往前走一点,会发现在前面也有一棵芒果树,上面也有横着的刻痕。

再次躺在床上,小艾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大声哭了起来,她的声音那么大,以至她的门都被人敲响了。隔壁邻居大嫂用力地敲着门,一边大声叫着:“小艾,小艾,你怎么了?小艾,小艾!”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吧,小艾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邻居大嫂说,小艾,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小艾擦了擦眼泪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早上醒后,小艾拿起手机看了看,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是男人打来的。上班经过前台时,服务生叫住小艾说,小艾,等等,有人给你送花。说完,从前台边上拿起一束花,九朵,玫瑰。小艾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小艾没有伸手接花,她对服务生说,对不起,我对花粉过敏,见不得花。服务生说,那怎么办?小艾说,就当送给你了。走进化妆间,刚坐下没几分钟,小梅走过来,脸色有些严肃。她说,小艾,你怎么了?小艾看了看镜子,有一对黑眼圈,别的还好。没怎么呀,挺好的。小梅说,刚才张一鸣给我打过电话了。小艾“哦”了一声。小梅说,小艾,这样不好,你知道的,张一鸣是我们客人。小艾说,我知道,我没干什么。小梅说,你还说没什么,人家都给你送花来了?小艾转过脸说,他自己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小梅说,小艾,我觉得不合适。小艾看了小梅一眼说,随便吧。

等小梅走开,小艾给张一鸣发了个短信,你想干吗?短信刚发过去,小艾的手机就响了。张一鸣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小艾,你听我说。小艾说,你想说什么呀?张一鸣说,小艾,我觉得挺不好的,一下子说不清楚,我下班来接你。小艾说,不用了。张一鸣说,小艾,你别这样。小艾说,你有没有别的事?没别的事我要上班了。张一鸣说,我等你下班。没等张一鸣把话说完,小艾把电话挂了,然后,关机。

下午下班时,小艾被张一鸣堵在了影楼门口。张一鸣几乎是把小艾挟持上了车。张一鸣眼里充满了血丝,他几乎是低吼着对小艾说,小艾,你想干吗?小艾看着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说,我没干吗。张一鸣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小艾没说话。张一鸣突然一把抓住小艾的手说,小艾,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喜欢你了。张一鸣严肃的表情让小艾笑了起来,她的声音那么大,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夸张的笑话。笑完了,摇了摇头说,你别编故事了,我又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张一鸣说,那要怎样你才相信?小艾甩开张一鸣的手说,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你好好开车,我怕死!

过程都是相似的,几乎没什么意思。小艾很快投降了,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能做点什么呢?似乎什么都不能。她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是,至少一点都不讨厌,不然她就不会向他要电话号码。其实从要电话号码那一瞬间,如果提前一点,从决定跟他一起出外景那一刻起,小艾心里是期待着有点什么可以发生的。现在,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而且来得比她想象的更加猛烈。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会爱上她。和他上床,是小艾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她本来以为她只是想和他一起吃个饭,告诉他有那样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像他,就已经足够了。就像一个怨妇,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出轨,只是需要一个人倾听,遗憾的是人总是不受理智控制,倾听几乎成了上床的前戏。

和张一鸣之前,小艾是空白的。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她干净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即使和张一鸣在一起,一开始,她也没想到要上床。那个想法是一瞬间的,完全没有来由,她非常想把自己身体打开,想知道在一个男人面前裸露该如何开始。脱衣服那会,她没有一点羞涩。伴随着疼痛,小艾感觉自己被充满了,她像飞了起来。

张一鸣的表现是出乎她意料的。小艾以为和别的男人一样,他会把这样的事情当一次值得炫耀的艳遇,至于责任,去他妈的,大概和精子一样直接扔进垃圾桶了。所以,当张一鸣反复向她解释,反复告诉她他会负责时,小艾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原始社会。虽然她缺少性经历,故事却是听得不少的,这种事情,还有谁会当真呢。小艾本能地想抗拒张一鸣,她不想自己成为一个拙劣故事的女主角。那太没意思了。当张一鸣再次趴在她身上,小艾脑子里是空的,她能想到的是两棵芒果树,以及树上一刀一刀的刻痕。

小艾把“结婚证”剪碎了,一刀一刀,非常细,那红色的封面像一根根的血丝,最后凝结成一团。小艾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现在她是新的了,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没有承受过、接纳过男人的,永远只能是女孩,哪怕她已经一百岁了。小艾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大意是说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和男人赤裸相对,那么他们永远是有距离的。现在,她和张一鸣已经没有距离。她可以说,这个男人是她的了。

一连很多天,小艾精神有些恍惚,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她其实并不了解这个男人,她对他的占有没有任何理由。喜欢和爱情还是不同的,小艾不打算将喜欢培育成爱情,没有必要。她对自己都没有把握,就像两年以前,她为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承诺来到这个城市,结果依然是空的。这个城市是让小艾喜欢的,它的缓慢节奏消解了生活的压力,但她的爱情不在这里。张一鸣应该有他的生活,和她无关。他不应该是替代品,她也不能那么做。

小艾找到了女孩的电话。打电话时,小艾的心情很平静,就像一个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电话通了,小艾对女孩说,你喜欢张一鸣吧?女孩警觉地问,你是谁?小艾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的,我想问你,你喜欢他吗?女孩对着电话大声说,关你什么事,神经病,我又不认识你!小艾按断了电话,她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得有些霸道。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女孩子,她们其实还不懂事。过了一会,小艾又拨通电话说,你要是喜欢他的话,我可以把他还给你。听小艾说完,女孩一下叫了出来,你就是那个狐狸精,你不要脸。小艾没有生气,语气平静,也许还算得上温柔地说,你喜欢他吗?女孩的声音低了下来,吐出两个字“喜欢”。小艾说,那就好。说完,把电话挂了,小艾紧紧地握住手机,像是抓住一个宝贝,半天都没有松开。这次通话,像是一次较量,小艾一直占主动的位置,但她没有一点获胜的感觉。

张一鸣对小艾可以说是非常好。在小艾的房间里,他俨然有些主人的姿态了。小艾看着张一鸣帮她收拾东西,给她买零食。仅仅因为小艾一句话,他就给小艾买了一个很大的维尼熊,那熊那么大,几乎占据了床上一半的位置。张一鸣对小艾说,你抱着它,就当是抱着我吧。小艾笑了笑,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高大,挺拔,眉宇间有点紧,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他可真是个认真的男人。小艾看着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那线条都是小艾喜欢的。她总是容易把张一鸣和以前的那个男人混杂起来,这感觉让小艾觉得恐惧。她坐在床上,摸着张一鸣的脸说,一鸣,你让我紧张。张一鸣拍了拍小艾的背说,小艾,你想得太多了,其实没什么的,一切都会好。一切都会好,说说总是简单的。小艾亲了亲张一鸣的嘴唇说,一鸣,我知道你会离开我。张一鸣有些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呢?小艾说,你不知道的,你还是太年轻了。

做爱都是伤感的,小艾偏过头,望着窗外,有鸟儿排着队从屋顶上飞过去。她抱住张一鸣,把他的头压在她的胸前,张一鸣像个孩子一样吮吸着她的乳房。男人在女人的怀里,其实都是孩子,一个大孩子。天色暗了下来,连身体都消失在黑暗中。

一连半个月,小艾拒绝见张一鸣。她说,时候还不到。半个月后,是星期六,阳光大好。小艾新洗的床单和被子温暖细腻,散发出阳光清新的味道。小艾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他们的身体是赤裸的。张一鸣还没有来。这是一个俗套的安排,在电影和电视剧里经常见到。小艾想,最简单的、最俗套的,可能也是最有杀伤力的,人和人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小艾不想这样,小艾不明白,为什么最严重的伤害总是来自身体?比如,她不明白为什么张一鸣拥有了她的身体后,就要和她在一起?比如说,她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不愿意接受身体出轨的女人?所谓爱情,在身体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能想象到张一鸣开门进来时的表情,那是一张愤怒的脸,被羞辱的脸。小艾想,他会不会杀了她?听到脚步声时,小艾对身边的男人说,你抱住我。能听得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接着门就开了。小艾看了一眼,没错,是张一鸣。她把脸转了过去。接着,她听到门发出巨大的“哐当”一声。小艾用力想推开身上的男人,男人抱着小艾说,我不收你的钱,我给你。小艾从枕头下面摸出八百块钱砸到男人脸上,愤怒地说,滚,你给我滚!

从房间出来,小艾走到第十三棵芒果树下,轻轻地刻下一条横线。她的身子缩成一团,靠着树干哭了起来。她哭得那么压抑,身体剧烈地抖动,几乎听不到声音。

一连几天,小艾都没接到张一鸣的电话,这有些出乎小艾的意料,她以为张一鸣会打电话过来,会骂她,但是没有。这平静让小艾觉得暴风雨还在后面。大概在一个礼拜以后的一天晚上。小艾听见有人在楼下喊“小艾,小艾”。他的声音很大,整栋楼的人都听到了。小艾打开窗,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下面,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小艾,小艾——”那声音凄凉,绝望,像在切割金属,尖锐,刺耳。草原上那些绝望的狼嚎就是这样的吧。小艾把窗子关上,捂住耳朵,那声音仍然长一声,短一声地传进小艾的耳朵“小艾,小艾——”

小艾不得不跑到院子里,将张一鸣拉进房间。灯光亮起来后,小艾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脸上有那么多的眼泪。张一鸣明显地瘦了,头发凌乱,眼光呆滞。小艾拿了块毛巾帮张一鸣擦了擦脸说,一鸣,你别这样。张一鸣没吭声。小艾用手给张一鸣理了理头发说,一鸣,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女人。张一鸣突然笑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对小艾说,我跟她上床了,我要和她结婚了,你满意了?小艾帮张一鸣擦干净手说,一鸣,你喝多了,早点回去睡。张一鸣一把抓住小艾手里的毛巾,用力砸在地上说,你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你是个疯子。小艾把毛巾捡起来说,你要结婚了,祝贺你,结婚总是好的。张一鸣一把抱住小艾,把头靠在小艾的脖子上,小艾感觉眼泪从她的脖子上滑下来,流向她的乳房,小腹,她觉得她湿润了。

马拉 原名李智勇,1978年生,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新闻学院,现居广东。有中短篇小说70余万字散见《大家》《山花》《青年文学》《江南》《小说界》等刊,著有长篇小说《死于河畔》,另有诗歌见多种刊物及年选。

责任编辑 刘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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