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叶世斌扎根于脚下厚重的泥土,在思想和灵魂所能达到的高度、深度、纯度和硬度上坚持着他的写作。尽管叶世斌的诗有着极其现代的表现形式——丰富而密集的意象,魔术般变换的词语,金属般尖锐的质地感,但从本质上来讲,叶世斌是一个在传统与现代的边缘行走的诗人。作为“在途中”的现代人,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传统与现代冲突过程中的丧失感、沧桑感和疼痛感。这是传统文化的现代之“痛”与“惑”,也是诗人对于人类“诗意地栖居”的理想方式的永远向往。

——徐 峙

梳 子

梳子上木质的细雨经过头发

把它变成一场更大的雨

整齐的雨。头发飘起,落下

怎么也赶不上梳子的长度

一头长发是一把梳子的理由

和根据(与梳子并列的

是收集脚步的道路,束缚

船只的河流以及一些条文

情感的指示:那些容忍着

我们,为我们所容忍的不是

真理,而是秩序)头发在

梳子,饱满的雨水下顺从地

流淌。梳齿咬断的头发

落在地上,那是另一类雨

蓝 鲨

蓝鲨笔直!蓝鲨在大海

我们的船底策动另一场风暴

粗大的无法甩开的风暴。这时

大海像在布景上那样蓝

和安详。大海和天空深处的

海鸽,阳光。而蓝鲨翻卷蓝鲨

盘旋。蓝鲨在大海内部

挥舞的风暴,让大海做一次

深吸呼。每个平静的船底都有

蓝鲨尾追和潜藏。我们看得见

风暴,看不见蓝鲨。蓝鲨

像大海一样蓝,令人猝不

及防。我们抗拒蓝鲨放纵蓝鲨

被蓝鲨卷裹,吞噬,像一串

带骨头的海水,僵硬的

海水。一条激动的蓝鲨

迅猛的蓝鲨,大海深沉的荡漾

那一刻,闪过大海的舵或桨

龟

这样的重!仿佛整个

世界都压下来。所以背上

那覆盖自己的茧足够宽大

坚硬。水蟒拖着的河流

波浪扬起的水藻。生活

在我的背上,而不在我的

心里。如同累不在膀臂上

而在骨子里。是的,自身

比什么都重!一生经过

一块壳并被它压着。如同

一生靠的还是这块壳并被

它护佑着。河水丰盈

泥沙暗淡,盛开的水花

一天天变老。而我始终

忍着这样的重,跟在岁月

后面,慢得像一种从容

就像那种后悔莫及的遗言

一场雨站在地上的样子

像是从地下长出来。这使

那些雨点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

大地倾吐的语词。雨支撑着

自己。一场没有雷电支持的

雨过于平淡,沉寂,只能靠

自己的声音维持。雨漫长的

一生,就是通过地面或

某个物体,给自己安装

一个嘀答声。就像那种后悔

莫及的遗言,雨在断送自己的

那一刻,说出和吵醒自己

蝉

倦怠的风。焚烧的白桦树

带体温的条虫。典型的

夏天。不关痛痒的世界

我把飞翔锁在羽翼下把感觉

挡在皮肤上。骄阳似火

站在草木深处的夏天开始

发烫。我置身阴凉,似乎

并没来过,或并不存在

世界和这个夏天,都是

发生在别人身上和别的

夏天的事情。一切都被隔着

当秋风拖长树梢,那渐渐

蜕去和不可挽留的,是夏天

和这个世界,我的外壳

鹅卵石

一枚鹅卵石,让我们看到

河流那么长的磨——好事

多磨。我们几乎用一生体验

这残酷的道说!柔软的

刀子,脱离重量的山

揭去伤疤和茧,损折

锋芒和角。这样的无尽无期

必须千百年地忍着!在河边

是那些最小的鹅卵石

表达着最大的磨!而在

同时,很多东西正被磨去

譬如软弱和粗疏。鹅卵石

因此精粹,成熟。漫长的

河流都游走了,鹅卵石

留在那里,在把河水

当泪水的地方建立最光亮的

星族!我捧着一枚鹅卵石

担心最小心的抚摸都会

使它疼痛。我把它重新

放回河底,让深长的磨

深刻它的品格——并让我们

相信:即使再磨,那被圆

包围着的仍然是石头

手持竹竿的人

手持竹竿的人一路

走来。竹竿,他的另一条

腿。或,走在他身边的

另一个人。竹竿矫健

有力。我们看不清

他的时候,首先看清的

是竹竿。竹竿长在他手上

——似乎更重要的是

竹竿。他一路走来

就为了护送和扶持

这根竹竿。手持竹竿的人

横晾在竹竿上的一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