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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寺写意

2009-09-29李曾求

文学与人生 2009年9期
关键词:法师

李曾求

净土

新修的水泥路干净得不见一点泥土;路两旁高大葱绿的树木静穆地肃立着,数不清的野花安详恬静地绽放在眼眸里,蝴蝶在飞舞起落;时见方洲水库清澈的水波在山弯处闪现,柔雾在水湾里飘荡,水静如镜,温柔如绸;小石桥下的溪水在淙淙地流淌,鱼儿无声地摆动着尾巴穿梭来往;绵延高耸的黄竺山、大龙山被松柏、翠竹和茂密的灌木覆盖着,偶尔响起的一两声惊起的鸟鸣,更增添了山谷的幽静。

黄墙黑瓦的龙门寺坐落在黄竺山的环抱里,周遭是落落长松、苍苍古柏,显得庄严神秘。山弯处的几间农舍,飘起缕缕炊烟,白墙黑瓦掩映在五月阳光的竹林之中,若隐若现;水田里黑色的八哥、白色的鹭鸶优雅地起舞;几个牵牛的农人荷锄在田埂上走过,留下田园牧歌的剪影。

佛光沐浴下的一切,是如此的宁静和祥和,而中午的风和并不强烈的阳光,让一切变得透明通彻。

古树

一棵古老的大树,慈祥而大气地站立在寺庙前,垂直着一支通往佛国的坐标,浓荫匝地,巨冠蔽日。我仿佛看见一位慈祥的长者在深情地向我微笑。于是,我安静地靠在树身上,侧耳倾听着他深长而绵软的呼吸,倾听着阳光、风雨、历史和禅师们走过的声音。

我喜欢树,因为它是我们生活中最永恒的风景,它总是以成长,以风,以阳光,以迎接秋霜和雨雪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古树,它更像一位禅者,给我们一份亲切和平和,一份幽暗与清凉。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尝试一种远离人群的孤独,就像禅者们一样,在山的怀抱里,在完全自然的状态下去思考生命的全部过程。可我知道,丝丝缕缕的一切,把我紧紧地拴在这个尘世里,使我无法超脱。我卑微的生命总是与尘世里某一处紧密相连,就像大树与大地紧密相连一样,那是一种无法摆脱的依附和责任及生存的法则。

枝条上的绿叶,如我绿过的青春,狂放而热烈。而残留在那枝条上已老去的红叶,亦如我此时的心境,站成一脉青山含笑的佛。

树有再生的青春,而我却已颓然老去。滚滚红尘中争强好胜,善恶难辨的心已碎成片片落叶,被风卷走,留下一片空灵与沉寂。

面壁

面壁而立,我仿若一个出家人。

黄色的寺壁上,写着两行黑色的大字:“庄严国土,利乐有情”。水墨如云,在微温的壁上如发辫一样散开,在心灵的默念下,正渐渐苏醒。

我看见无数苏醒的佛教弟子如风一般在壁上行走,呐喊着“创造人间净土,回归心灵净土”。如幻的佛光包裹着他们,如一团没有欲念的精魂。然而他们很快又像云一样消失在墙角的尽头,“呐喊”也如锈斑在墙上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高楼,冒着黑烟的烟囱,腐烂的物体,流着污水的河流……无数的人挤身其间,议论着股市的涨落、官场的升迁,膨胀着金钱、美色的欲望。过度的挤压,使腐旧的墙壁摇摇欲坠。

我的眼光竭力在墙上寻找那人间最后一块净土,可在我眼前闪过的,只有那荒凉的沙漠,立在更深惆怅中的三五株古柏,一丛雏菊,几抹路过的云彩,以及渐渐枯萎的青草。

我对视的眼光在时光的默许下正渐渐地黯淡着。

安静

我被一种巨大的安静攫住了。

走进寺院的禅房,我突然感到天地万物都在这里静止了,让我的心在瞬间也几乎静止不动。我看见两个法师正静静地端坐在蒲团上,眉眼低垂,双手合十,像在握着那冰凉的经句取暖。我震惊的是她们从头到脚那安静的气质,仿佛经过了千年的修炼,来自最深最沉的地底。我一下子看到了自己,那样一副拙态。我从尘世而来,一身浮躁、俗气,一路的喧哗和尘土还在飞扬。

法师给我们端来了茶水。茶水静如平镜,尘埃落定下来。年长的法师表情安定,目光慈祥,不形于色。年轻的法师则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和如花的笑靥。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法师们独处的寂静,面对面的孤单,让我在静默中感受到心灵的悸动,默读到智者的智慧与安详。

有花香扑面而来,我扭头看见窗外的天井里有洁白的栀子花开。早上的露珠、午间的阳光还凝聚在尖形的花蕾上。风把白色花瓣吹落到一池碧水里,有如雪一般洒落。

花瓣在池水里慢慢地枯萎,我仿佛看见那些年轻的躯体,为了一个永恒的信念,为了信念在洁净的土地上完美地绽放,在冰冷的被褥里,在寂静无边的暗夜里,在早课与晚课的木鱼和诵经声中慢慢地荒凉。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哀伤。而静坐持午的法师,你也会被一片不经意的落花击伤心扉吗?

我不敢说法师们已参悟了生命的真谛,也无法知晓法师们究竟在龙门寺体悟到了什么,她们曾经有过的梦是否模糊,但我知道,如一叶浮萍到处漂流,越来越浮躁的我,是禁不起自己面对自己的寂静与严酷的。

断裂

断裂的石碑散落在龙门寺的院落里。

石碑残缺的美,以及它残酷的存在与暗示,让我在咀嚼与嗟叹之间,心游万古,也感到一种深重的悲凉。

阳光从天井的上方照进来,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情绪。断裂的石碑躺在湿湿的泥地上,粘贴着一层湿湿的泥土。法师端来一盆清水,我们小心地清洗着,试图从它那沧桑的面容上去读懂它的历史与文化、辛酸与苦涩。

我在拼凑起来的断碑残碣上读到了一些官府公文,有清朝咸丰年间的,也有同治年间的,大意是说龙门寺受官府保护,并划定四周山林田地归龙门寺所有。于是我看到了千年龙门寺的繁荣和农禅一体的兴盛,寺中数十僧人和常住居士锄田种竹、冬参夏学、谈禅说法,其乐融融,延续着百丈家风的情景。

我在禅堂的墙壁上看了另一则现代碑文,那是用黑色大理石雕刻的县宗教局关于管理和保护寺庙的有关规定。字迹工整,位置显目,擦拭得不见一丝灰尘。

于是我想,芸芸众生在祈求菩萨保佑,佛在普渡众生的同时,佛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佛弟子有赖于世间护持,也在祈求着人类和强势的保护?

我对佛,只是一种浅层次的理解,一种文化的理解,一种淡然的熟悉,我没有过某种欲望祈求佛的明鉴和超度。倒是母亲,常到庙里去为我求佛,甚至还求得一“保护符”贴在我房里或我骑的摩托车上。

我无慧根去领悟其中的禅机与奥秘,但我知道,这断裂的石碑以及被揭去的碑文,就如同被撕裂的保护符,预示着的便是灾难与死亡。

灾难与死亡终于在几十年前那个疯狂的岁月里发生了。龙门寺的一切突然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断裂,石碑断裂了,佛像断裂了,寺庙的墙壁和飞檐断裂了。龙门寺的千年辉煌与繁荣从此断裂在岁月的那一头。

古人曰:“雅好金石文字,遇荒村野寺古碑残碣,埋没榛莽之中者,靡不椎拓。”我无金石文字之好,然龙门寺的古碑残碣,近来却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硌痛我身体的某一根神经或肋骨,让我的肉眼和佛眼一起痛醒。

佛眼

无量经曰:“佛眼具足,觉了法性。”佛眼是佛界五眼神通中最高级的一个层次。得佛眼者,无所不见,无所不闻,无所不觉,无所不识。

龙门寺大殿前有一副对联:“佛眼洞明千古,龙门普渡众生”。

龙门寺创建于北齐乾明年间,正是佛眼清远禅师的道场。清远禅师系正宗杨歧弟子,学成后,一直住持龙门寺,参禅修道,开示大众,史书上称其为龙门清远。那时,龙门寺高僧云集,龙象辈出。

也许是从小母亲常念叨龙门寺的缘故;也许是龙门寺与外婆家仅一水之隔,而让我不断回忆起童年的缘故;也许是我沧桑的灵魂里浮起了一张不安的帆,对前途感到逼仄和恐慌的缘故,今天,我忽然尝试去做一次虔诚的善男信女,双手合十,对着佛像叩拜,渴望得到尘世难以得到的圣爱和精神的皈依,渴望着佛眼能预示我的未来和危机,给我一些警示。

听母亲说,几十年前在龙门寺发生断裂的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外公踏着断裂的石碑和满地的瓦砾偷入大殿,把一尊还没有断裂的佛像偷回,藏在自家柴房的阁楼上。但这个世界未被普渡的众生太多,不几天就被人窥见了。那人偷入阁楼,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为了佛像肚里的几把米和茶叶,他举起了屠刀,剖开了佛像的肚子,取走了米和茶叶。可不几天,他就被一辆汽车压破了肚子,米和茶叶连同肠子一起散落在血泊中。

母亲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有佛眼,能看穿一切;佛有法力,法力无边。

于是,多少年来,我又常常渴望拥有一双佛眼,去辨别人间的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我又常常想拥有法力无边的佛法,去惩恶扬善,普救众生,保护自己。

如今,童年早已在故乡凋零成泥碾作尘,而梦想只不过是在眼角上平添了一条摆动的鱼尾而已。

回到院内,我忽然发现,佛眼也在凝视着院内那些断碑残碣,那双能洞察一切和包容一切的眼睛也在流泪,满是沧桑。我看见那分明是一双凡人的眼睛,同样有着人一样深沉的悲哀与情感。

佛眼,你能预知未来、无所畏惧又如何?你真的能保护自己永不受侵害么,你真的能看清和阻止人间一幕又一幕的悲剧上演么?在这个有着太多悲剧的年代里,你只不过是善良的人们赋予的一种精神和希望而已。

我问佛,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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