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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振亚先生

2009-09-09

新民周刊 2009年34期
关键词:何先生买单饭桌

毛 尖

认识何先生的时候他已经八十多了,但内心深处,我从来不曾把他看成老年人,总觉得还有很多的饭会一起吃,很多的茶会一起喝,很多话题会一起聊,很多坏人会一起骂。

晚上陆灏发短信给我,何振亚先生赴台湾开会途中,突然去世。

我把书桌上的灯关了,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一会。懊悔。难过。认识何先生的时候他已经八十多了,但内心深处,我从来不曾把他看成老年人,总觉得还有很多的饭会一起吃,很多的茶会一起喝,很多话题会一起聊,很多坏人会一起骂。他那么年轻,让人无法用您称呼他。那天,刘绍铭先生到上海,一桌人在静安寺的鹭鹭吃饭。

酒过一巡,门口响起嘹亮的声音,然后,李玉和似的一个亮相,何先生出场。他出场就问,还有比我更老的吗?当然是没有,因为德高望重的刘绍铭先生,也让他一句“那时你还年轻”给打回到青春时代。下半场就是何先生的talkshow,他先把个人隐私交代一番,酒是喜欢的,但被医生禁了,因为有癌症,然后就讲“老历八早”的事情,所谓白头宫女说玄宗,何先生的一头银发倒是切题。讲着讲着讲到张爱玲。

讲到张爱玲,子善老师的表情就活跃起来。慢着慢着,和张爱玲,你和张爱玲什么关系?何先生却是轻描淡写,她的《秧歌》,还有另外一本什么小说,都是我给出的。于是,陈老师就和何先生产生了化学反应,大家约好下个月再吃一顿饭。

下一次吃饭,何先生倾其所有地带来了他的张爱玲初版本,包括张爱玲翻译的海明威,然而,他却随随便便送给了我。子善老师看他所托非人,再听说他把几房间的书都捐给了不缺书的主儿,几乎是“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表情,这样,又约了下一顿饭,大家都觉得有必要帮何先生提高对自己藏书的认识。

如此隔几个月,我们就同何先生吃一顿饭,不过,各忙各的,发起吃饭的,常常倒是何先生,他定好时间地点然后还买单,分别时还要谢谢我们赏光。有时,我想抢着买单,何先生会说,你想买单,自己组织吃饭,我辛辛苦苦叫来的人,怎么能让你享受买单乐趣。最后一次和何先生吃饭,是在吉士酒家,还是他买单,我记得当时自己信誓旦旦,下次我来组织。但我懒惰,终于被时间惩罚。夜色里,他哈哈笑着离开,我想到他说,李敖在台北监狱,流行感冒来的时候,就集体打针,“只换屁股不换针”,就一个人在淮海路上笑出声来。

那时我们还说,要找个年轻的学生,专门去录何先生“口供”。他早年拿了基辛格奖学金在美国游学,冠盖满天下,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文化人,没有他不“参股”的文化事业,尤其港台地区那些进入文学史的学生刊物,现代杂志,都有他的背影闪现。不过,不知道是他懒得说,还是他自己觉得当年做的那些事也就芝麻绿豆,他在饭桌上,不怎么谈自己创办的友联出版,经手的各类文库报刊,也不怎么谈后来做的实业,往事烟云,他只取其中最轻松最好笑的说。所以,我印象里的何先生,除了因为久坐,起来的时候,偶尔需要借点力,一直就是年轻就是开心。而这会儿,当我想为他写下点什么,纪念他不平凡的一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说不上来。就像那天,他送亨利·詹姆斯的《碧庐冤孽》给陆灏,两个译者其中一个叫方馨,经何先生解释,原来方馨就是张爱玲托付遗嘱的邝文美,而书外的故事,包括邝文美和张爱玲之间既深厚又微妙的关系,对于我们只知道方馨就是文美的人来说,那却是无从说起了。

有时会想,何先生只和我们嘻嘻哈哈说些开心事,是不是也就是邝文美在帮张爱玲守心愿?当然,何先生在为谁守,只能等子善老师慢慢考证。好在,躺在历史里的那些初版本,那些创刊号,对于我们今天纪念何先生,也绰绰有余了。至于这些初版本,当年是否有“密码本”的经历,他们的作者是否合于《潜伏》的剧情,就留给未来吧。

这两天,报纸上都在纪念舒芜先生,每篇文章都要提到胡风集团,好像因为舒芜先生的死,我们可以原谅他了。但问题是,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原谅他?比如,对于何振亚先生,我既无能力描述他,因为余生也晚,更没资格来定义他,因为只认识饭桌上的何先生,甚至,他在饭桌上讲过的那些事,我都记不确切了,而时间不过四五年。所以,发生在四五十年前的事情,让历史的因果自己说话吧。

谨此,纪念何振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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